说话间, 已经有人把洛蒙蒙和易成龙拉开了。洛蒙蒙像是疯了一样。他还在长身体，所以身型不是很高, 七八个男生占着身高优势, 手忙脚乱的把他抱着，抱腰的抱腰，抱胳膊的抱胳膊, 还有直接跪在地上抱腿的。就这, 洛蒙蒙仍旧差点要冲出重围。
他整个人从脸到脖子都红了，青筋凸起，非常吓人。
冯小路推了一下芮平，芮平略微迟疑，最后还是上前给了洛蒙蒙一下。他才消停。
易成龙倔强的站在原地, 有人之前还想要拉他，被他一抖肩膀甩掉了。他的脸上有洛蒙捶出来的淤青，嘴唇破了, 看上去好不狼狈。相比较的, 洛蒙蒙除了脸上刚刚被芮平打的一巴掌，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伤处。
他这会儿捂着脸, 整个人阴郁得不像话。
所有人都看向芮平, 芮平愣了一会儿, 才意识到大家都在等她说话。她有点意外, 因为没想到这群男生会这么信任她。
所以芮平有一段时间，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当下的处境的。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来自男生们的信任让她有一种无措感。
她定了定神, 还是开口了：“我会跟教官说这件事。”
肯定是要告诉教官知道的，芮平看到一部分男生眼里的侥幸没了，她知道他们并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一旦让教官知道，肯定会处罚, 甚至还会给他们处分。部队的纪律是很严明的，打架这种事情是绝对禁止的。虽然他们很讨厌对方，但是也并不想对方在走之前还要背上处分。
芮平其实不是很理解男生那点别扭的小心思。但是，告教官这件事说出来后，刚刚还有些浮躁的气氛一下子就被镇压住了。这些男生分成两派，都用很压抑的视线对望向对方。其中一部分人情绪很复杂的看向易成龙。
因为易成龙一直是男生中领头的那个，他的背叛，给男生们带去的打击是非常巨大的。
易成龙默默地把嘴唇上的血抹掉。他抬头看了一眼芮平，活动了下胳膊，想要走。
芮平隐隐觉得，不该让他这么离开。所以她把他叫住了。
易成龙好像有点意外的样子，他这次认真的看了眼芮平，倒真的停下来了。
芮平也意识到，这个时候，她必须要说点什么才行。其实有一些话已经在口中含着了，但是她却并不知道说出来，是不是真的会有效果。
冯小路好像知道她的迟疑，在旁边一直在鼓励的望着她，这让她多了一些勇气。
“我其实能够理解你。”她深吸一口气，对易成龙说道。
其实说出来后，她就觉得自己这话好傻，果然易成龙扯了扯嘴角，露出有点嘲讽的表情。
但芮平还是硬着头皮：“如果我妈还活着的话，她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她。”
易成龙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停滞了，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芮平。不止是他，所有人都看向芮平，冯小路瞪大眼睛，下意识的捂住嘴。
芮平本来还觉得没什么，被这些人望着，还真的多了一点酸楚。可是她也知道，如果她妈还活着的话，根本就不会对她提这个要求。
他们根本不知道，她妈妈到底有多好。
她说：“选择家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她还能够陪你多长时间呢，十年，二十年？你总是会离开她的。她现在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通。你就让着她好了，让她开心一点。她自从生下你后，又有多少真正开心的时候。”
易成龙脸上的表情微微动容。他看着她的眼神很复杂，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要怎么开口。
本来芮平只是想要劝他想开一点，不要因为这点挫折就自暴自弃。但是她好像真的不适合做这件事情，因为大家好像根本不在意易成龙是如何想的了。他们看她的眼神，就好像是在劝她不要太难过。
可芮平还没有说完。
“你回去，好好陪一下她，就当还你之前欠下的。等她想通了，你又不是不能再回来。就算你不能回这里，你也还是可以选择去考军校，或者去走其他的路子。你这些年的训练，就这么放弃了，你不觉得可惜，我都觉得可惜。”
等芮平说完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王文义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他显然是听见她说什么的。芮平跟王文义一起做极限训练，知道他能够很远的地方就听到很小的声音。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旁边站着的是芮平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的高戈。他看她看过来，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脸上仍旧依旧挂着一开始的笑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他似乎很喜欢朝她眨眼睛。他有一双略微上扬的凤眼，不笑的时候很是摄人。但是芮平除了第一次，每次看到他，他都是微微缓着眼角，朝她露出笑容。
不知为何，芮平忽然有些不自在了。
王文义板着脸走过来，男生们见到他，个个跟鹌鹑似的，垂头耷脑的，恨不得怂成一团。
其实芮平觉得王文义并不是真的生气，他可能来之前是有的，但是此时看到易成龙他们的样子。她觉得他心里面更多的是失望。就像早上，芮平在他的脸上看到的情绪一样。他也陷入了迷茫。
不过现在，他已经不迷茫了，显然得到了芮平的提醒，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芮平觉得他现在的生气有八分是装出来的，只是这群男生个个都心虚得不得了。
都不需要他再说什么，个个都认为自己这下肯定惨了。
芮平觉得，王文义更像是为了满足这群男生的内疚心态，故意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然后芮平脑内不知道怎么就模拟出来了一副场景——
众男生纷纷：“教官，我们知错了，你罚我们吧。”
然后教官本来不想罚的，看他们突然这么想了，就干脆成全他们。
她不知道为什么，被自己模拟出来的场景逗得有些想笑，然后又觉得这个时候笑出来太破坏气氛了，就努力憋着。接着不知道怎么的，察觉到有人朝她看过来，一扭头就看到高戈了然的眼神。
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指了指王文义，做了个嘘的手势。
显然不止她一个，发现了王文义的虚张声势。
当然，王文义装得还是很像那么回事的。他先把易成龙和洛蒙蒙这两个罪魁祸首训得头掉。然后让所有男生写检讨。这群男生你让他们跑步，俯卧撑什么的，都不影响，觉得小意思。但是检讨真的太痛苦了。
大几千字的检讨，还要言之有物，不能反复车轱辘。怎么知错了，哪里知错了，为什么？不答个一二出来，根本过不了教官这关。甚至会打回来给你重写。
但是这次，男生们垂头耷脑的，一点没有觉得这个惩罚有多重。当事人洛蒙蒙和易成龙更是要写一万字的检讨。易成龙还等了一下，确定教官没有说处分的事后，还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了一眼王文义。
芮平觉得他肯定是觉得轻了。如果他知道，可能这一万字检讨都是可写可不写的话，不知道会怎么想。
芮平因为及时站出来遏制事态发生，王文义大方的免了她的检讨。芮平又借此机会，想要把冯小路的也免了。王文义给了她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没有同意。
这让芮平有一点遗憾。但是冯小路已经非常感动了。
在惩罚过后，王文义也没有立刻安排今天的训练课程。他把芮平之前说的话拿出来又说了一遍，大致意思差不多，就是你们就算离开了部队，也不是意味着，就要从此放弃自己。
世上有那么多条道路，想要成为机甲士，总有办法。
王文义也不是只是说几句没营养的话，他是真的给这群小子们打了一剂强心剂。
“我已经得到消息，明年的军校招生条件绝对会放宽。这位是第一军校的高材生，高戈少校，你们可以叫他高长官。本来你们教官也想要帮你，但是你们教官是野路子出生，自己都没上过军校，所以在这方面帮不了你们太多。”
王文义借着个机会把高戈推了出来。
高戈道：“王教官您过分谦虚了，你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全国锦标赛横空出世的黑马。当年我们校长特例想要邀请你来我们学校上学，免费上学还赠送奖学金，是你嫌弃读书太累了，不想过来。”
王文义：“……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之前，芮平还奇怪王文义为什么要带高戈一起过来，这个时候才明白王文义的良苦用心。原来是想要让高戈过来给这些即将要离开部队的男生们一条新的道路。
芮平看到原本还死气沉沉的气氛一瞬间消失不见。他们个个眼里全都闪闪放光的看着高戈。
高戈毕竟也很忙，王文义请他过来，偶尔帮一次还行，长期留在这里教这群男生也不太现实。他到底还有自己的工作。虽然芮平不知道他在哪个部队，做什么，但是想来能从第一军校毕业，少说也应该是一个机甲士。除非他转专业了，但是能来教他们这些预备役，这也不太可能。
那群男生早就被第一军校毕业这几个字迷得五迷三道。天天高长官长，高长官短的。弄得王文义都有些吃味。芮平能够理解他，毕竟她有跟王文义做极限训练，看到了王文义另外的一面。甚至可以说，她到现在都摸不清王文义真正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她并不觉得王文义就比高戈弱多少，反过来也说不定。
高长官除了应对这些男生层出不穷的各种问题，偶尔也会穿插着说一些第一军校里的事情，就当放松一般，随口说几件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引得男生们惊叫连连，就连芮平也很难不为此感兴趣。
她毕竟即将要去第一军校，能多了解一些对她也并没有坏处。
因为高戈只在这里待一个下午，所以男生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几乎把他整个人围得密不透风，用尽一切办法想从他这里挖出更多有用的东西。
王文义就在旁边看着，他抱着胸口，看到芮平没有跟着凑上前去，还有点意外的问了一句：“你不过去？”
芮平摇了摇头，跟她一样的还有洛蒙蒙。他站在旁边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走过来。
芮平和王文义一起扭过头看向他，然后脸上一齐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情。
因为就连易成龙都没忍住，以洛蒙蒙这样的年纪，正是对这些最向往的时候，他竟然能够忍住不去凑这个热闹，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芮平还好说，她毕竟已经拿到了第一军校的录取通知书。
可洛蒙蒙还没有啊。
他的脸上还带着芮平之前给他那一巴掌留下的淤青，整个人左边半张脸要高于右边那半张脸。看得芮平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她之前下手没收住，有点太重了。
他问芮平：“我能跟你一起训练吗？”
王文义半挑起眉毛。
芮平愣了一下，然后扭头看向王文义。这……教官就在旁边，他不问，为什么要来问她？
洛蒙蒙看到她的目光，这才转头看向王文义，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芮平不知道洛蒙蒙是怎么想的，如果她想要这样做的话，不会这样突兀的过来，她会选一个更私密的时候，比如只有她跟教官两个人的时候。
这会儿，她就觉得自己的位置有点尴尬了。也许她应该去高戈那里，而不是夹在洛蒙蒙和王文义之间。
王文义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问了洛蒙蒙两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要跟芮平一起参加训练？现在的训练，你认为你已经做到最好了吗？”
洛蒙蒙一下子就不吭声了。
芮平已经有点如坐针毡了，她脚底碾了一下地面，想要走，然后就听到洛蒙蒙突然朝她说道：“我之前一直有在帮你。”他着重提了一下：“学习。”
芮平就走不了了。她当然不会忘记她拿王文义糊弄洛蒙蒙的事情。不过在后面，她估计洛蒙蒙应该自己想明白了，但是他好像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停下来说不教芮平了。
芮平还很感激他来着，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给她来一下。
也许刚刚，她那一巴掌还是打得轻了。
王文义戏谑的看着他们两个。
芮平只能硬着头皮：“教官，我觉得……我现在的训练已经比较成熟了，你之前不是说，不用再手把手教我了吗？所以……再带一个也不是不行……”
王文义有点玩味的摸了摸下巴：“你们就当着我的面，把交易定下来了？”
洛蒙蒙有点紧张的抿了抿嘴，芮平有看到他垂在身下的手都捏成拳头了。
芮平心里叹了一口气。她以己度人，知道当你下定决心想要冲一冲的时候，结果却被人拒绝的感觉有多不好受。
她自己经历过，现在站在另一个角度，反倒有些体会到当时王文义他们的心情了。
她对王文义道：“我知道，以教官你的实力，看护我们两个根本就不是问题。你不妨就让他试试，知道点厉害，他也许可能就明白了。现在你越是不让他，他就越想要尝试，要是脑子一抽，自己跑去瞎折腾，反倒可能真的出事。”
王文义“嘶”了一声：“你这样说，我还非答应不可了？”
芮平心里有点歉疚，她觉得自己好像在逼迫王文义。主要是王文义也没有哪里亏待她，对她这么好。她却占着自己对王文义的了解，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迫王文义同意。
但王文义并没有真的生气。他觉得芮平说得也确实是有道理，只是心里还是有点微微的不爽：“这可是你答应他的，到时候，你不要嫌弃他给你带去麻烦。”
虽然他没有直接点头，但是洛蒙蒙已经两眼发光了，忙不迭的保证：“我一定不会拖累她的。”
芮平：“……”
其实她现在已经有点点后悔了。果然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之前她还在心里嘲笑洛蒙蒙幼稚，这么好骗。现在就一次性全部还回来了。
约好了明天要一起训练的事情后。洛蒙蒙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就开始有些蠢蠢欲动的想要去高戈那边去了。
显然他之前也不是对这个不感兴趣，而是心里头放着更重要的事情。现在事情解决了，他就又想要去凑热闹了。
王文义哪里看不出他那点小心，就说：“想去就去。待在这儿做什么。”
他之前也是有打算培养洛蒙蒙去第一军校的，提前了解不是坏事。
洛蒙蒙又看向芮平。芮平知道他现在估计是想要讨好她，有些犹豫要不要答应的时候。王文义出声制止了。
“我跟芮平说说话，你先过去吧。”
这句话一出来，洛蒙蒙也就不再犹豫，撒开腿就跑了，一点都看不出之前那阴气沉沉的模样。
王文义嗤笑一声，扭头对芮平道：“之前没意识到，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怎么现在对旁人这么上心了？”
芮平有点惊讶王文义的敏锐了。
其实王文义不需要芮平答，自己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探亲日的事？”
芮平觉得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点了点头。
她其实很想要找一个人炫耀，但是这种事情，跟冯小路他们说，他们不一定能理解。可能还会觉得她是在卖惨。而且冯小路自己的家庭处境也是比较糟糕的，芮平也不好在他面前多说自己的事情。
王文义好歹还是比较成熟的，也许他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她说：“我拿到我妈给我留下的东西了。”
好像觉得太简略，于是补充道：“之前我一直以为它们已经被扔掉了，还觉得好可惜。现在不仅失而复得了，而且我还在上面看到我妈跟我说的话。”
王文义看着面前的姑娘，她身上一直挥散不去的阴霾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好像得到了一件举世罕见的宝贝，表情里有种偷偷的欢喜。
可是他的心里却因为这笑容，反倒更加心疼了。
“教官，我才知道，原来我妈最爱最爱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我。”
王文义一直不说话，芮平不由得朝他看过去。
王文义觉得自己也许是老了，眼皮子浅了，竟然因为一个姑娘的话，而有种落泪的冲动。
她明明笑得那么开心，他反倒是想哭了。
“是吗？那可真是一件好事情。”他微微侧过头，不想让芮平看到他的眼睛，脸上挂着笑道：“值得庆祝。”
“不如，今晚，教官带你去吃一顿好的，我请客！”
“还有这好事！？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高戈竟然摆脱了那群男生施施然的走了过来，一脸惊讶的样子，接着喜滋滋的道。
王文义无语：“……”怎么哪哪儿都有这家伙的事。
高戈一脸“不是吧不是吧你不会真的这么小气吧”的表情：“我辛辛苦苦大老远过来，帮你这么大个忙，吃你一顿饭都不能吃了吗？”
王文义还真不好说拒绝。毕竟他还真欠了高戈一个人情。此时他心里想得跟芮平之前想得一样——人情债不好还啊。
于是只能臭着脸答应下来。
高戈高高兴兴的回去，把那群男生应付完后，跟那群男生们告别，就跟在王文义的屁股后头走了，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王文义当然不会带他们去吃食堂，基地里还是有馆子的，收费倒也不高，本来都是些退役老兵开的，有扶持政策，所以不会多收钱。
走在路上的时候，高戈还跟芮平道：“我还想着要是你一直不过来问我，那我只好自己去找你了，没想到正好听到王教官难得大方。反倒还倒欠你一个人情。”
芮平有点意外的看向他，没想到当时他是特地过来找她的。
高戈：“不过也不妨碍，你现在有什么想要问我的，随便问。正好也没有其他人，我们一对一服务。”
芮平还没说什么，王文义听得就有点那么不是一回事了。
“不是……请客的是我吧？”王文义硬插在他两中间：“……你要欠人情，也应该是欠我的人情吗？怎么还拿我这花去献佛的？”
芮平正好松了一口气，她躲在王文义的后头，听到高戈说：“咱两一码归一码，一开始是不是你先来求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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