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攀枝报佳音, 侯府上下都处在了喜悦中。 一大早,杨氏便要带上秦妧去往街市, 为闻氏置办些新鲜玩意儿, 以弥补对她;亏欠。 作为长嫂,即便与其不和,也不能当着婆母;面流露情绪。秦妧让暮荷回了话儿, 带上钱袋, 也打算尽一份心意。 立夏过后, 风云无常,才一乘上马车,就听得一声闷雷。 自小一个人听惯了雷声,秦妧毫无异样地端坐在长椅一侧,与杨氏说着小话儿。 反倒是杨氏,有些惧怕雷电,与素日端庄威严;模样不同,还招手示意秦妧陪她坐在一起。 秦妧失笑,同时又生出苦涩。 母亲在与当时还不是权贵;肖逢毅和离前, 也曾惧怕雷电,后来辗转飘零、无依无靠,还要做女儿;靠山, 慢慢也就无所畏惧了,可背后吃;苦, 都是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咽进肚子;。 静默地伴在杨氏身边, 秦妧几不可察地叹口气, 没有趁机讨好婆母, 只是无声地握住了婆母;手。 杨氏也非粗心之人, 察觉到儿媳;情绪,偏头问道:“怎么了?” 秦妧摇摇头,她不是个会到处吐苦水;人,更不会随意向人显露脆弱,可对一人除外,在那人面前,有种找回稚气一面;感觉,也能耷下肩膀,靠在那人身上歇乏。 可对那人;感情,却因失踪;前未婚夫君,始终梳理不开。 想来,那人对自己,也是一样吧。 秦妧靠在车壁上,随着晃荡;车厢,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到了目;地。 由薛妈妈和暮荷持着伞,杨氏带着秦妧走进一家字画行。 正是上次秦妧买画;店铺。 “老三媳妇跟我一样,喜欢山水画,咱们带几幅回去让她挑选,剩下;就挂在侯爷;书房内,反正侯爷很少回来。”说着,杨氏还兀自地笑了笑,笑意无奈。 再有几日才是婆母;生辰,秦妧还没将买画;事告知,但恰好来了这家店铺,也就没什么好隐瞒了。 得知儿媳给自己挑选了生辰礼,杨氏拍拍她;小臂,“有心了。” “一点儿心意,母亲客气了。”秦妧挽着她;手走进房门,还没来得及欣赏墙上;各色画作,就被另两道身影吸引了视线。 店铺内,敬成王妃正带着肖涵儿与店家说着什么。 只见肖涵儿嘟着一张小嘴,满脸郁色,“前两日还在;,怎么突然卖出去了,不是说有瑕疵么?” 店家一边赔笑一边解释,正巧瞧见秦妧带着一名美妇人走进来,一拍大腿,“巧了您嘞,就是这位年轻;夫人买走;。” 母女二人下意识回头,在看清来者模样时,不约而同露出了深意。 敬成王妃略过秦妧,直接握住了杨氏;手,“无巧不成书,今儿一早,我还跟涵儿聊起夫人,想约夫人泛舟夜渡呢。” 明面上,杨氏同样和颜悦色,先吩咐薛妈妈去车上泡茶,随后与敬成王妃一起走向店铺内;茶水桌。 敬成王妃朝女儿摆摆手,“自己去挑选吧,但要认真些,瑕疵;可要不得,回头还会被你父王责备。” 说完,又看向杨氏,笑着解释道:“王爷想要买些字画送给得力部下,哪能选有瑕疵;次品,多掉份儿。” 这话无疑是在暗讽秦妧附庸风雅,却又舍不得花银子。 作为小辈,秦妧自然不能直接怼回去,她静坐杨氏身旁,不自觉捏紧了袖口,面上维持着得体;笑。 刚好这时,薛妈妈送来冲泡好;茶水。 杨氏请敬成王妃先用,自己也执起盏,吹了吹茶面,“妧儿买;那幅山水泼墨画,是送给我;,不说妙手丹青,也是栩栩如生,我很喜欢,也认一个理儿,金无足赤,瑕不掩瑜,过度追求无暇;事物,只会一无所获。王妃觉得是这个道理吗?” 稀有;白圭尚有瑕疵,遑论是一幅画。杨氏所言确无不妥,是在陈述事实,令对面;敬成王妃哑然失声,有种自己不够大度,蓄意找茬;狭隘感。 脸颊火辣辣;,敬成王妃执盏饮了口茶,却因心不在焉烫了舌头,又不得不保持端庄,不想叫人看了笑话。 将一切尽收眼底,秦妧心口又冉起了丝丝暖意,婆母在没有见到那幅画;前提下,毫无顾虑地维护了她,是真;将她当做家人看待了吧。 与外冷内热;人打交道,往往会在相处;细节中,感受到意想不到;温暖。秦妧轻提嘴角,主动上前为两位长辈斟茶。 离开字画行时,秦妧将挑选;画作放在车厢内,转头对杨氏道了声谢。 杨氏捻起桌上;一颗酸梅含进嘴里,酸得皱起脸,“说什么见外;话?” 品尝完酸梅,她撩起车帘看向街面;店铺,“咱们再去一趟馥糕坊,买些老三媳妇爱吃;杏仁酥吧。” “好。” 担心长媳为此吃味儿,杨氏解释道:“老三媳妇刚怀上,恐有小产;可能,我这个做婆婆;,是会多倾向于她那边,你需担待些。” “儿媳明白,母亲不必多虑。” “你是个明事理;。”杨氏宽慰地点点头,又想起丈夫离京前叮嘱;事,也就一并道了出来,“按着长幼排序,侯爷是希望长房先传出喜讯,如今让三房抢了先,你夫妻二人也该上上心。当然,这不怪你,是我这个做娘;没有管好儿子们。” “母亲言重了,儿媳会加把劲儿;......”秦妧答应得利落,可心里不是个滋味,想起晨早对暮荷说;话,又开始纠结了。 后半晌,秦妧如往常那般,遣人去了一趟内阁官署打听裴衍是否回府用膳,却见暮荷换了一套碧色对襟絺衣走进东卧,两襟各露出一大截锁骨,脖子上还多了一条钑花链子,直抵抹胸;上缘。规矩中透着一丝刻意。 秦妧摘下鬟上;烧蓝银篦时,打量了暮荷几眼,心里不太舒服,可闸门是自己开;,也怪不得暮荷起了私心。 只是,若按着规矩,主母在彻底发话前,即便侍女做好了准备,也不可迈出蓄意勾引;第一步。 “暮荷。” “奴婢在。” “把衣服拢一拢。” 暮荷立即掩好衣领,低头做起自己;分内事。 素馨苑;管事回来后,站在正房门前恭敬道:“大奶奶,世子一会儿便回府。” 秦妧道了句“有劳”,忙让厨役准备膳食。 裴衍不忌口,也无特别中意;菜肴,对厨役们而言,是最好伺候;主子了。 ** 华灯初上,裴衍回到府上,先去杨氏那里请了安,还被劝说该去三房那边送上祝福。 裴衍知道闻氏是无辜;,当着母亲;面没有拒绝,想着让秦妧备着礼品送过去。 回到素馨苑时,见一身石榴红裙;秦妧等在廊下,他径自走了过去。 “肚子还难受吗?” 哪想到他会记得这事儿,秦妧轻轻咳了声,用以掩饰尴尬,“好多了,让兄长记挂了。” 一口一个兄长,还真是叫顺溜了,裴衍刚要揶揄两句,却被视野中突然出现;碧绿身影扰了注意力。 暮荷莲步上前,低眉顺目,“世子、小姐,饭菜备好了。” 感受到暮荷;殷勤,秦妧有种说不出;被动,然而是她自己搬起;石头,又能怨谁? “兄长,可以开膳了。” 在听得这声称呼后,暮荷滴溜溜转动着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偷瞄。新婚没多久,小姐就能将世子往外推,很可能说明她心里还有二爷,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世子。 有了初步;猜测,暮荷上前一步,笑着张罗起来,“奴婢已为世子备好了温水净手。” 裴衍带着秦妧走进堂屋,本打算像往常一样安静用膳,却发觉暮荷在一旁跃跃欲试,意欲布菜。 平时怎么没见她如此勤快? 再反观秦妧,一副放任;模样,也不知在酝酿什么。 裴衍品出些猫腻,却又觉得不至于。没有正室会傻到在怀上子嗣前,就给丈夫身边塞人;,除非......心有所属,不图日后富贵。 想到此,清眸一凝,他浅尝了一口暮荷夹到盘中;酸辣笋丝,没有表露出厌烦。 见状,暮荷更为卖力地布菜,但也没忘了照顾秦妧,毕竟自己;荣华与自家小姐息息相关。 她拎得清身份,知道有些东西;得失,仅凭主子;一句话而已。 入夜,裴衍坐在东卧窗边;榻前,一手持书卷,一手剥桂圆,动作娴熟、干净利索。 秦妧则坐在桌前开始选绣线,打算送闻氏一个防受风;刺绣抹额。少时清贫,她靠女红谋过生,绣工还算精湛,来京寻父后也没有丢了这门手艺。 倏然,屋外传来脚步声。 接着,一道粗犷;声音打破了屋内;安静。 “十六卫副统领有事禀奏!” 来者身形健壮,单膝跪在裴衍面前,看样子十分焦急。 十六卫谨护东宫,乃太子近侍,直属太子掌管,但太子年纪尚浅,便由身为太子少傅;裴衍代为执掌。 在太子;师傅中,虽还有太子三师及少师,但皆已年迈,加之裴衍跻身内阁,自然而然在东宫有了举足轻重;地位。 裴衍屏退其余人,只留秦妧在旁,“讲。” “禀裴相,定昏时分,太子殿下在暖香阁被三皇子出手给打了!贵体虽无大碍,但情绪不稳,不肯离开暖香阁。” 裴衍捏捏眉,起身走向屏风,“妧儿,替我更衣。” 听出事态;严重性,秦妧不敢耽搁,小跑着跟了上去。 半晌,从屏风后走出;男子,绯色襕袍、玄黑革带,一派威严浩气。 副统领赶忙起身,却听走出门槛;男子道:“妧儿,随我一同前去。” 副统领诧异地扭过头,看向同样诧异;姝丽美人,不懂裴相为何要带上女眷,他们明明是要去处理极其严肃;事。 紧迫之下不容迟疑,秦妧随手拿过一件薄斗篷披在身上,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东宫;马车行驶在夤夜中,快到破晓时,才抵达城外;暖香阁。 暖香阁是皇族静思之地,五岁;太子因宫宴时打盹,被天子送来此地思过,谁会想到,竟遭了皇兄;“毒手”。 毕竟是个五岁;孩子,头一次遇见这种事,不免闹起脾气,说什么也不肯回宫。 “本宫现在回去,只会被大皇兄和二皇兄嘲笑,才不回去丢人现眼!尔等退下,别来烦本宫!” 白胖;小家伙窝在床角,犟得像头牛犊,厉目瞪着一众宫人,“再拉本宫,本宫砍了你们;手!” “殿下若真能下得去手,臣反倒欣慰了。” 随着一道冷幽;声音传来,裴衍推门走进,视线扫过众人,落在犄角;小家伙身上。 胖胖;太子立马爬下床,赤脚跑向裴衍,告起了状,“少傅,三哥打我!” 紧跟在裴衍身后;秦妧盯着趴在裴衍肩头,鼻涕一把泪一把;小家伙,喟叹不已。 来;路上,她听裴衍讲起皇族;情况,也就并不疑惑,堂堂东宫太子怎会被三皇子打了。 嘉仁帝有四子,太子最小,是已故;张贵嫔所生,前面三位皇兄分别出自皇后、贤妃和德妃。 张贵嫔曾宠冠六宫,却因出身低微,无法晋升妃位,后因一次救驾有功,换取了子嗣;荣华。 张贵嫔因伤离世那日,嘉仁帝痛不欲生,卧床多日,病愈后下了两道圣旨,追封张贵嫔为怀德皇后、封四皇子为东宫太子。 可坐拥佳丽三千;皇帝,又有几人专情?很快,嘉仁帝身边有了年轻貌美;新欢,对小太子母亲;感情,也转到了新欢身上。 没了父爱;小太子,成了众矢之;,幸得敬成王和安定侯扶持,得以在宫中立足。 虽大事有人撑腰,可细碎;小事,尤其会牵扯宫妃和皇子;家事,外人就不好插手了。 今日动手;人是三皇子,其母德妃,乃大理寺卿之女,虽不再享有盛宠,却得嘉仁帝;信任,时常辅助皇后料理后宫诸事。 三皇子比小太子年长十一岁,寻常就是个混世魔王,根本不把“妖妃”之子看在眼里。 此刻,乱作一团;屋子里,因裴衍抱起了小太子而变得安静。宫人们松了一口气,至少有人能降得住暴躁;小牛犊了。 可出乎众人意料,裴衍并没有宽慰怀里;小家伙,而是将他放在地上,轻轻推向秦妧。 “这是内子秦氏,殿下有什么委屈,可与她倾诉。” 秦妧这才明白,裴衍带她前来;目;,无非是哄孩子。 暗自摇摇头,她附身看向小太子脏兮兮;脸,温柔笑道:“殿下不妨将事情经过讲给妾身听,让妾身来评评理儿。” 小太子还想抱裴衍;大腿,却见自己;少傅兀自坐在窗边,只能扁着嘴看向秦妧,恭恭敬敬地拱起手,“师母,学生有礼了。” 哪受得起啊,秦妧立即还以一礼。 之后,小太子讲述起了打闹;经过,都是些孩子间;斗气。 秦妧温声安慰许久,才换来小太子;笑脸。 五岁;小家伙还不懂记仇,没一会儿就拉着秦妧絮絮叨叨,暂忘了烦心事。 可他暂忘了,不代表辅臣会略过。小孩子间;斗气,换作寻常人家是没什么,可东宫太子是君,三皇子再矜贵也是臣,实不该以下犯上。况且,三皇子已经十六了,只比秦妧小两个月。 引啜完盏中茶,裴衍看向副统领,“早朝后,将三殿下带来这里。” 副统领一愣,“裴相,这不大合适吧,恐会触怒德妃娘娘。” 裴衍放下茶盏,淡淡道:“若娘娘问起,就说是我;意思。” “......诺。” 两个时辰后,三皇子在掌印太监安常保;陪伴下,来到了暖香阁,傲慢之态,全写在脸上。 年过半百;安常保是个人精,笑着打起圆场,“血亲兄弟哪有隔夜仇啊,三殿下给太子殿下赔个不是,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三皇子伸出手,“是臣下手狠了,尚希见宥。” 那态度,看不出半点歉意。 小太子躲在秦妧身后,双手揪着她;裙裾,委屈巴巴;。 安常保躬身上前,笑眯眯道:“殿下给老奴个薄面,跟三殿下握手言和怎样?” 安常保是御前红人,别说小太子,就是兵权在握;诸侯王都要给他三分面子。有他随行,三皇子是有恃无恐;。 察觉出世态炎凉,秦妧不知哪来;底气,竟将小家伙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柔而严肃道:“太子殿下乏了,两位先回吧。” 三皇子挑高眉头,这才看向眼前;陌生女子,脑海里不自觉蹦出一个词。 瑰姿昳貌。 以为她是新晋;东宫女官,想要借机向太子表忠心,三皇子面露蔑意,话语更是犀利,“哦,不是有人请本皇子来道歉;么!你是觉得诚意不足,替太子殿下婉拒了?谁给你;胆子,啊?!” “我给;。” 没等秦妧回答,一直缄默静坐;裴衍开了口,执壶;手上,一枚崭新;翡翠银戒戴于食指,于暖阳中,散发冽冽寒光。 三皇子在对上裴衍;视线时,气势明显弱了一截,“若没记错,裴相还在燕尔新婚,怎地替旁;女子说起话了?不怕尊夫人吃味儿?” “这里没旁;女子,只有内子,三殿下可还异议?” 三皇子诧异不已,忍下憋屈,朝秦妧一揖,“不知夫人身份,失敬之处,望海涵。” 秦妧面容淡淡,不想再与这个傲慢无礼;三殿下多言。她拉起小太子;手,走到了裴衍;身侧。 小太子泪眼婆娑,终于有了被人撑腰;感觉。 一旁;安常保笑道:“歉也致了,日后兄友弟恭;多好。” 可惜,裴衍并不买账,“安掌印此言差矣,三殿下是臣,为臣者,顶撞储君,怎可草草了之?” 安常保维持着笑意,耐心十足,“那裴相还想怎样?” 裴衍忽然伸手,越过秦妧,将小太子拉到跟前,“殿下记住,有时候,以牙还牙是自保。” 安常保当即变了脸色,“裴相三思!” “三殿下动手时,怎么没有三思?” 在众人;震惊中,裴衍将小太子;手捏成拳,“三殿下是如何打殿下;,殿下十倍还回去就行。” 小太子不确定地扭头。 裴衍眸光平静,用大手支撑着他瘦小;身板,向前推去。 紧接着,那个瘦小;身影走到三皇子面前,开始了拳打脚踢,虽没多大威力,却像是积压过后;发泄,有股子狠劲儿。 三皇子连连后退,身体趔趄,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哐当”倒在地上。 他满眼震怒,可最终也没敢还手。 安常保看在眼里,闭眼深深呼吸,最后挤出笑,“裴相可满意了?满意;话,老奴便带三殿下回宫了。” 裴衍抿口茶,“问太子。” 安常保看向双手握拳迸发出气场;小小少年,本想用刚刚;态度搪塞,可又担心迁怒到他,吃了拳头,失了颜面,故而弓腰媚笑,异常恭维,“何苦呢!殿下手背都红了,快让老奴瞧瞧,可别伤了筋骨!” 双手被大太监捧起,小太子扭头看向裴衍,眼底亮晶晶;。 傍晚,送走了讨厌;人,小太子拉着裴衍和秦妧不放,非让他们陪自己睡会儿。 “这边太冷清了,本宫好生无趣,少傅、师母,你们能不能讲故事给本宫听?” 裴衍抽出自己;衣袂,“臣也许久不曾听故事了,不如一起听内子讲起。” 小太子点头如捣蒜,拉着秦妧;袖口央求,“好师母,就讲一个......” 敌不过小孩子;软磨硬泡,秦妧眼看着裴衍带小太子躺在床上,还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她坐在床边,试图装傻,却被小太子使劲儿往被窝里拽,“师母快躺下。” “不了......不方便。” “你们是夫妻,我是小孩子,怎么不方便?” 秦妧无言以对,视线无意中扫到里侧;男子,见他闭眼侧躺,也不知是真;困了还是装;。 一番纠结后,她脱了绣鞋,掀开被子躺进被子里,枕着一只手臂讲起了一则老故事,听得小太子打起哈欠,反倒是裴衍听得津津有味。 秦妧不禁气闷,这人饱读诗书,什么故事没听过,偏要她来献丑。 隔着昏昏欲睡;小太子,她重重睨了男子一眼,娇眼似波,媚不自知…… 半睡半醒间,秦妧感觉身边;小胖子一直在拱来拱去,她向一侧挪了挪,彻底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鼻端多了令她心安;冷香味道,本能使然,她趋向发散冷香;源头,窝进了一抹温煦中。 子时中段,她从睡梦中醒来,入眼一片绯色,意识回笼时,方想起这是裴衍身穿;常服颜色,可自己怎会挨着男人;衣袍?他们之间不是还隔着一个小太子吗? 身体不由向外侧翻滚,腰间却横贯了一条手臂,稳稳当当地揽住了她。 秦妧暗暗使劲儿,想要悄然退离开男人;怀抱以免面对面产生尴尬,可任凭怎么暗戳戳地用力,也挣不开那层束缚,不止如此,肚子上还多了一只大手,绕着她;肚脐打起圈。 裴衍醒了! 秦妧猛地抬头,对上一双潋滟凤目,似被吸入了浓绸;瞳底。 她立即别开脸,极为狼狈,发觉裴衍在纹丝不动中,都能让她溃不成军,也不知是被对方;气场所慑,还是单纯不敢与之对视。 “太子被抱去隔壁屋了。肚子还疼吗?” 身侧;男人没有提及她;窘迫,依旧我行我素地为她按揉着肚腹,甚至想要探进她;里衣,触碰她;皮肤。 秦妧赶忙按住那只手,羞得无以复加,连她自己都不知,为何裴衍;所作所为明明很轻佻,却不会让她产生被冒犯;感觉,甚至觉得是自己狭隘了,度了君子之腹。 “一早就不疼了,多谢兄长。” 她试着拿开那只手,可裴衍像是没有会意,还明目张胆地覆在那里,一下下揉按着。 薄而白嫩;肚皮,已红了一大片。 这种旖旎;折磨持续了半盏茶;时长,才在几声短促;叩门声中停止。 “裴相,有客求见。” 能寻到暖香阁;客人,必然是贵客。裴衍单手撑头,看着床侧;女子穿上绣鞋一溜烟地跑开,轻轻哼笑了声,多日;相处下来,也没能让她消除对他;排斥,还真是失败呢。 “请进来吧。” “诺。” 随着门侍;一声“请”,一道身影走了进来,脚步匆匆,语气急躁。 “裴时寒,阿湛不见了!” 朝廷内外,敢直呼裴衍;人少之又少,对方虽来势汹汹,还直呼了裴衍;表字,应是个熟人。 秦妧躲到屏风后,透过半纱观察起来客。浓眉大眼,高挑挺拔,身上带着股桀骜,使人很容易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可仔细看会发现,还有些眼熟。 是那个修复画作;匠师周清旭! 按捺住惊讶,秦妧没有现身,想要听听他和裴衍之间;渊源,能在深夜来到皇子们用来面壁思过;阁楼,应该不是寻常人。 周清旭手里还捏着一个腰牌,也是能让他在侯府和暖香阁畅通无阻;凭证。见到裴衍;面,他直截了当说明了来意,“阿湛不见了,你快帮忙找找。” 裴衍起身道:“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那你还坐得住?” “阿湛不是小孩子了,你也无需看得太紧。” “他才五岁,大半夜;跑出去,你不担心,我还担心呢。” “那你去找。” “你!”周清旭气不打一处来,用脚尖勾过桌旁;绣墩,气哼哼地坐下了,“卫岐;骨肉,我不信你无动于衷。” 与人较劲儿还未输过;裴衍坐起身,掸了掸褶皱;衣裾,显得漫不经心,“那是你;亲外甥,一直由你抚养和管教,如今跑丢了,才来找我,会不会晚了?” 周清旭抿抿唇,知裴衍在算旧账,别扭道:“卫岐;忌日,是我不准他去祭拜,可能存了气儿吧。” “既如此,为何不去墓地那边找找?” 一语中;,周清旭腾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裴衍盯着他;背影,眸光深邃,随后,转头看向屏风内;倩影,“出来吧,我差人送你回府。” 秦妧走出来,知他要去寻人,没有额外提起在字画行偶遇周清旭;事,乖巧地点点头,去看了一眼隔壁熟睡;小太子后,由裴衍送上了马车。 回到府中已是拂晓时分,她简单洗漱后,躺进被子,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周清旭和裴衍;对话。 那位离世;卫先生,应是有过一段很丰富;经历吧。 从府中等了大半日,直到夜里才把人盼回来。秦妧走上前,关切道:“可有找到孩子?” “嗯,已经让周清旭接回去了。” 两日一夜不得歇,裴衍有些疲惫,拍了拍秦妧;手臂后,独自走进书房,看上去兴致缺缺,似乎与卫先生有关;事,他就是这般样子。 秦妧看在眼里,转身吩咐暮荷去灶房备夜宵。 已入亥时,深院静谧,暮荷在托盘上摆放好燕窝、鱼片生滚粥、鸡蛋醪糟、肉脯和腌梨后,扭着腰走向书房。 这段时日,暮荷早已与素馨苑;仆人们套了近乎。与书房;门侍打了声招呼后,就要推门进去。 门侍赶忙拦下,“房中熄了灯,世子应该已经歇下了。” 暮荷狐假虎威,“大奶奶早就交代过,要给世子送宵夜,我是在按吩咐办事。诶呀赶快让开,待会儿粥和燕窝凉了,就该腥了。” 有大奶奶;话,门侍自然不敢拦。他让开路,盯着暮荷一扭一扭;胯骨,调笑道:“荷妹儿,最近挺受主子们厚待啊,瞧这一身光鲜打扮。” 暮荷嫌弃地努起鼻子,一副对方高攀不起;姿态,侧身用手肘推开门,走了进去。 书房分两室,内室摆放着书案、博古架、屏风等家什,屏风后还有一张雕花乌木方榻,裴衍经常宿在榻上。 暮荷蹑手蹑脚地绕过屏风,摸黑来到榻前,本想叫醒裴衍,却不想撞到了一旁;花几,差点打翻上面;蟹爪兰。 “谁?” 低沉;嗓音自榻边传来,吓得暮荷一激灵。平心而论,她是畏惧裴衍;,可架不住腾起;野心。 谁会甘愿一辈子做下人。 说服好自己,暮荷屈膝一拜,柔腻着嗓音回道:“奴婢担心世子事忙忘食,特来给世子送宵夜。” 一向浅眠;裴衍凝着榻前影影绰绰;身影,淡问道:“不看看几时了?我是不是告诫过你,不可再擅作主张?” 没想到焚膏继晷;世子爷还会记着那次;事,暮荷怯怯地搅弄起手指,“是小姐;吩咐。” “那为何一早不说清?” 擅于洞察人心;权臣们,又怎会被一些抖机灵;侍女们迷了判断,除非是故意放任、愿打愿挨。 暮荷摸到桌子,放下托盘,噗通跪在地上,还想替自己辩解,却听一句轻飘;“出去吧”,再没了开口;勇气。她讪讪退出内室,脸比上次还要烫。 等内室安静下来,裴衍翻个身合上眼帘,鼻端却闻到了浓浓;香气,是宵夜;味道,可他没有胃口品尝,心底有股愠气蹭蹭上窜。 秦妧摆明了是在给他塞枕边人,究其缘由...... 他坐起身,捏了捏发胀;侧额,走向了正房与书房连同;疏帘。 秦妧是被一阵凉意惊醒;,虽说是立夏过后天气转热,可冷不丁从热被窝里被拽出来,还是会感到不舒适。 “唔......?” 睁开惺忪;眸,她歪斜着身体靠向站在床边;男人,意识空空,人也软趴趴;,身上;宽大寝衣滑落,露出一侧莹润肩头。 裴衍手上;力道并不温柔,甚至没有给她整理衣襟;工夫,扛起人走向了西卧;洞口。 视线翻转,头皮充血,彻底没了睡意,秦妧晃晃小腿,手足无措地问道:“兄长要带我去哪儿?” 大半夜;,怎么觉着这人怄了火气,要拿她发泄呢? 揣着满心疑惑,她被裴衍扛着越过连通;洞口,来到书房内室,在闻到一阵饭香时,整个人被丢在了方榻上。 方榻不算软,最先着地儿;后臀被硌得生疼,她于漆黑中发出一声闷吟。 桌上;烛台被人点燃,视线恢复清晰,她爬起来,赤着一双雪白小脚站在榻上,拘谨地左脚踩着右脚,还翘起了脚指头,十足像个被长辈训斥后不知所措;孩子。 裴衍瞥她一眼,扯出绣墩坐在桌边,以指骨叩了叩桌面,“暮荷送来;,一起用吧。” 秦妧并不知暮荷今夜;冒失,只记得自己让暮荷为裴衍准备夜宵,以防裴衍夜里饿肚子。不过,自己也只是本着“以防”;目;,并没有让暮荷不听差遣贸然送进书房。 “我不饿,兄长用吧。” “我也不饿,你叫人做;,还是你来吃吧。” 不饿怎会叫来宵夜?是暮荷擅自送进来;? 想起暮荷昨儿拉低;衣领,秦妧恍然明白了裴衍为何突然不悦。 “是我;失职,没有管好手底下;人,打扰到了兄长。”她赤脚下榻,拉过另一个绣墩坐在边上,温声软语低赔起不是。 可裴衍并未因此和悦,眸光依旧冷寂寂;,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想让暮荷服侍我?” 秦妧一怔,那股涩然;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她闷闷地点头,道出了自己还未嫁入侯府前;打算。 为裴衍抬妾,以绵延子嗣。 听完她;解释,素来温雅;男子咬了咬腮,嘴角牵起;弧度牵强而紧绷,不自觉发出一声哂笑。 他起身,漠着脸向外走,全然没了平日;温和与耐心,“裴某此生,可无子嗣,不劳秦娘子费心。” 一声秦娘子,似又变回了新婚夜;疏离。 秦妧跟着起身,小跑着上前想要留住人,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男子宽袖曳荡,身姿挺阔,出尘;气韵与夜色相融,更显清冷,或许,这才是朝堂上令百官忌惮;内阁次辅,平日;样子不过是伪装。 秦妧杵在书房门口,望着男子渐渐远去;背影,第一次在这段婚缘中生出了慌张。 之后;三日,裴衍都未回府,派仆人去打听,每每得到;回信儿都是“事忙,宿在官署”。 这样;情况时有发生,杨氏那边没有多疑,可秦妧坐不住了,很担心裴衍就这么与她撇清界限,至于为何如此担心,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傍晚,乘车穿过熙熙攘攘;街市,秦妧来到了宫城前,凭着次辅夫人;头衔,一路畅通无阻,还受到不少年轻官员;作揖礼。 秦妧头戴幕篱,手提食盒,跟在一名宫侍身后,目不斜视,直到抵达官署,心下都是忐忑;。 正值饭点,不少官员还未下值,若被裴衍当面拒绝,仅有;颜面也无了。可纵使冒险,她还是想要缓和一下关系,至少明面上,夫妻关系要过得去呀。 得知来者是次辅夫人,守门;侍卫不敢怠慢,急匆匆跑进大门,没一会儿就笑吟吟地来到秦妧面前,比划了个“请”。 “阁老们还在议事,裴相让小;请夫人先去偏堂等候。” “有劳。” 柔柔;应答后,秦妧迈开步子,走进了光线很暗;偏堂。 偏堂内仅有一副座椅,侍卫端上茶点后,就独留秦妧一人闲坐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廊上传来细碎;脚步声,伴着一声声调笑,多是在调侃裴衍;。 “新婚才多久,裴相就宿在官署,真是兢兢业业,乃吾辈之楷模。” “是啊,不过刚听说,嫂夫人都来送膳了。裴相还是要反思反思,是不是冷落了枕边人。” 附和声此起彼伏,最后被一声重咳打断。 打断调侃声;人,应该是几人里最德高望重;,还附加了句:“差不多就行了,别让媳妇难做,还会怨我这个老头子不近人情,成日给你揽事。” 秦妧猜出了对方;身份,应是上了年纪;老首辅杜赫,不久后就要致仕了。 等人声渐远,秦妧瞧见紧闭;门扉上映出一道修长身影,半晌也没推门进来。 她摘掉幕篱,隔着门板轻声问道:“是兄长吗?” 外面;人没有回答,直接推开了门。 秦妧后退,在倾泻而入;灯火中,看清了来人。 绯衣玉带,宛若镜花水月中最皎洁;明月,渊清玉洁,灼灼其华。 三日不见,秦妧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她仰着头,盯着男人峻冷;面庞,刚要说自己带了晚膳前来,却见议事堂里又走出几道身影,说说笑笑着向他们这边看来。 随即发出揶揄声。 没等秦妧做出回避;动作,裴衍一把将她轻推进屋里,按在了敞开;板门上,自己在门口露出半边身子,转眸看向同僚们,微微扬起远山眉。 几人都是还未成家;翰林官员,张扬肆意,逗笑起来,嘴上没个把门;。 “呦,裴相可真小气!不过小弟们也不敢偷窥嫂夫人;容色啊!” 面对众人;调侃,裴衍回以淡笑,从容自若,润如韫玉。 半隐在暗处,秦妧盯着男人侧脸;轮廓,忽然挣开他;手,主动躲到了他;身后,将额头抵在了他;背上。 等官员们走远,裴衍转过身,看向还低着头;女子,伸手掐住了她;下巴,向上抬起,语调莫名地问:“秦娘子来找本官,有何贵干?” 昏暗;官署威严清冷,可两人之间,那种近乎狎昵;举动,在这份清冷中,交织出了浓烈;暧昧,有着开闸前;异静,等待他们;是滚滚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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