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李檀在马上, 十九并未隐去身形。 但他对李檀之外的皇室并不热情,即便眼前是当今的太,十九也仅是依照宫里的规矩, 对他比手行了一礼,便重新立于李檀身侧。 替她紧握住马辔, 以免马匹意外受惊。 从人簇拥处,太李晟抬首来。 待清马背上的李檀后,他脸色沉下, 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李檀同样微微垂落羽睫,避开他的视线。 她知道,李晟并不想见到她。 原本,这位皇兄便不是手足情深之人。 她的母妃在世时, 华光殿与东宫的交情便极淡薄。 而母妃过世后,随着阿兕日渐大,也日渐受父皇重视, 华光殿与东宫之间的关系更是紧张。 直至去岁宴,父皇在酒后戏言一句‘羿儿最似朕少时’, 更是将两宫之间推到视同水火的境地。 东宫当时的神情便不太好, 后更是里暗里的,处处为难阿兕与她。 李檀思及, 心底愈是不安。 她将握着马缰的手松开, 搭着十九的手臂下马, 向着李晟福身行礼。 “和静身不适,想先行回宫, 望皇兄恕罪。” 李晟握紧手中的折扇, 眼底阴晴不定。 他深恨会威胁到他储位的李羿,连带着, 亦不喜这位病弱的皇妹。 今日在遇见,若就这般轻轻放过,自然不是他的性情。 但往日里想为难李檀,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罚俸禄,李檀并不在意。 罚禁足,李檀病体虚弱,原本也极少迈出殿门。 若是罚她誊写女则女训,罚跪佛堂更是不能。以李檀目前的情形,跪上一夜,兴许连性命都要交代在其中。 届时事情闹大,父皇定不会轻纵。 李晟这般想着,愈发是心烦意乱。 正想要不要挥手让她走人,眼不见为净的时候,视线却落到旁侧着影卫服制的少身上。 李晟开口:“你是和静的影卫?” 正想隐回暗处的十九不得不顿住身形,重新回身向他比手。 他垂下羽睫,藏住眼底对他的不喜:“是。” 李晟扯了扯嘴角,眼底的厌恶之色毫不遮掩:“你可知道身为影卫,不能在旁人前随意现身!” 十九对这位太的为人素有耳闻,丝毫不意外他会在刻发难。 他略微颔首,羽睫低垂处,星眸里的神色慵懒散漫:“公回宫后,臣会回司内领罚。” 他往常在司内的时候也没少犯错,再度回去领罚对他而言也没么特殊。 他说罢,便抬手安抚身旁的枣红马,等着李檀抬步。 秋风过处,桐叶轻卷。 身旁少女却静立着,不曾挪步。 她微低着脸,而鸦青的羽睫垂落,藏住眼底的心绪。 “皇兄。”她轻轻唤了声,安静地向他解释:“来御马场是和静的意。与十九无关。若是皇兄要罚,请罚和静一人便好。” 语声落下,场内有刹的寂静。 李晟眯眼向李檀,眼底有恶意的光涌现。 像是见紧锁的妆奁打开一道缝隙,令人窥见其中的琳琅珠宝。 自从李羿封王离宫后,这位在宫中无所挂念的公,终于在宫墙之内,重新有了顾忌。 李晟未开口,十九已上前一步,挡在李檀之前,挡住他窥探的视线。 他将手里的缰绳转交给李檀,话却是对着李晟说的:“殿下不必为难公。臣会去司内领罚。” 话音落,他展开身形,往影卫司的方向而去。 李檀抬手指,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却只握住他递来的道深棕色的缰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收拢指尖,徐徐垂落眼帘,语声里听不出么情绪来。 “十九已去领罚。若是皇兄无事,和静便先回宫去了。” 她说罢,便将系着枣红马的缰绳递给一旁迎来的马奴,重新向李晟福了福身,独自走向御马场朱红的殿门。 萧瑟秋风将她臂弯间的披帛拂,云絮般顺着她的步履往前,裹着她纤弱的背影消失在宫道的转角。 将众人的视线抛却在后。 * 李檀离开御马场后,并未回她的华光殿。 而是选择唤来辇轿,让宫人带她赶去宫里的影卫司。 然影卫司路远迢迢,待辇轿落地时,天边已是晚云初现。 李檀轻提裙裾,步履微快地走进影卫司内。 司内一切如常,影卫司的司正亦上前向她比手行礼:“公。” 李檀低声询问:“十九呢?” 她道:“我来带他回去。” 司正语声微顿,但是如实答道:“十九已经回返,不在司内。” 李檀红唇轻启,似想问一问司正究竟罚了十九么,但语声未落,心跳声已然因方才的快步而变得急促。 她眉心微蹙,拿指尖轻摁了摁心口,终是将已至唇畔的话语艰难咽下。 仅是轻点了点头,语声很低地道:“我知道了。” 她话音落下,转身重新往外。 司正随之抬步,送她至影卫司殿门前。 当李檀重新步上辇轿的时候,他方启唇道:“臣可以破例为公更换影卫。” 侍女打帘的手顿住。 坐在轿内的李檀也从辇轿中徐徐抬眼来。 晚云低垂,金芒斜照。 少女墨玉似的眼瞳微染暖意,衬得她原本苍白的双颊也似有了几分血色。 “司正的好意和静心领了。”她轻弯了弯秀眉,语声轻柔且坚定:“十九他并没有么不好。” 司正欲言止。 但终是垂首,不再多言。 秋风过处,绣着青鸾衔枝的轿帘轻柔垂落。 宫人们抬辇轿,载着李檀向她的宫室归去。 回到华光殿的时候,天穹上晚云敛尽,殿内华灯初上。 李檀从灯火通的游廊上走过,回到她寂静的寝殿。 她背身掩上槅扇,走到横梁底下,微微仰头,如往常般轻声唤他的名字:“十九?” 梁上安静,无人作答。 十九并未归来。 李檀轻怔,良久轻轻垂落羽睫。 天色昏黑。 她点宫灯,将宫人遣退,独自坐在临窗的案后,等着十九回来。 这一等便是许久。 等到紫藤将熬好的汤药送来。 等到宫娥们鱼贯进来布好今夜的晚膳。 等到放在案上的汤药与膳食皆散尽了热气,殿外的夜色如墨般难以化开。 更深露重,在窗畔等候的少女终是难以支撑。 她不得不站身来,想要披衣回锦榻上小憩。 未抬步,身后静默许久的珠帘终是在夜风里琅琅一响。 似有人逾窗进来。 李檀本能地回首,与刚从窗楣上跃下的少对上视线。 十九依旧是离开时的打扮。 玄色的影卫服制,浓黑的发以发带半束,发尾随意地搭在肩上。 怀中抱着捧黄色的桂花。 夜风轻拂,渡来他衣间发上浓郁的丹桂香气。 少低首她,笑眼微弯,有些知故问地道:“公这个时辰未就寝,是在等臣回来吗?” 李檀没想到他回来后说的第一句是这样的话。 她原本紧绷的心弦松下,半是嗔怪,半是担忧地问:“十九,你到哪里去了?” 她停了停,秀眉微蹙:“司正对你动刑了?” 十九步履轻快地从她身畔走过,将新采来的桂花插进瓶中,换下其中已经有些萎靡的重瓣木槿。 “臣去折桂花了。”他理直气壮地答着,不忘向李檀抱怨:“这宫里开得好的桂花越来越少。也不知是不是都被御膳房里的人折去,做成桂花糕了。来臣下次想要折桂的时候,要去御膳房里找。” 他说着问:“公想吃桂花糕吗?” 李檀望着他,却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她忐忑询问:“十九,你是不是去了趟东宫?” 十九摆弄着手里的花,顾左右而言他:“公过晚膳了吗?今日的药了吗?是臣现在去熬,是就这样算了,等日多添些药量补过?” 李檀从他的话里得到答案。 她抿唇:“十九。” 十九这才抬头来。 少敛眉,语调里带着点不悦的意味:“臣在影卫司的时候,便听过太的事迹。他不喜公的皇弟,手伸不到玥京城外去,就成日里寻各种事由为难公。” “这样的皇兄,公要护着他吗?” 李檀微讶:“我么时候……” 话至一半,她似觉得不妥,便小声道:“皇兄自然有他的母后,他的太妃,他的影卫,他的随来护着。” 轮不到她这位不睦的皇妹。 十九这才重新展眉,清润的嗓音里带着并不掩饰的笑音:“公是在担心臣吗?” 李檀低垂眼帘,着他插在瓶中的桂花。 心绪亦随眼前的暗香伏。 她不愿承认,更不愿与十九言说。 她在回到寝殿里,没有见到他的时候,有一瞬真的想过,他是不是也和小七一样,在一个寻常的日里离开,后便再也不会回来。 她亦不知,这般究竟算是在担心他。 是,在害怕自被抛下。 她不说话,十九便当她默认。 他眼里笑意更浓,但是也见好就收地不再追问下去。 而是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案前,将搁在地上的食盒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晚膳都凉透了。” “臣带去小厨房里热一下。” 他说着,便熟稔地将案上的菜肴都收进食盒,当着李檀的,身姿轻捷地逾窗出去。 “你身上的伤——” 李檀想将他唤住,可方启唇,少的背影便已消失在夜色深浓处。 她也只好收声往月牙凳上坐下,默默地等着他回来。 这次十九并未让她久等。 仿佛一刻钟的时辰刚过,他便轻车熟路地逾窗进来,将食盒里热好的菜肴放了满满一张案。 最当中的青瓷碟上,放着几块热气腾腾的桂花米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不知是他自做的,是真的从御膳房里顺来。 李檀闻见菜肴的香味,这才想,自未晚膳。顿时便觉腹中空空,连带着眼前的米糕都着分外可口来。 她接过十九手里的银箸,略想了想,问他:“十九,你过晚膳了吗?” 十九从袖袋里取出自的银箸,很自然地往她对侧坐落。 他笑眼弯弯:“没有,要是公有吃不完的菜肴,可以分臣一些。” 李檀抿唇轻笑。 她将碟米糕挟了一块到自的碗里:“我就要这块米糕。其余的,你爱吃多少,就吃多少。” 十九笑应,顺势搁筷,将离他最近的,李檀不爱吃的碗鱼粥连着小菜一同端走。 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原本束紧的剑袖往下退开半寸。 李檀离他很近。 低头间视线无意一落,便清楚地见,十九的手腕往后处新裹了数道纱布。 原本雪白的布上血痕犹新。 李檀的银箸顿住。 她低声问:“十九,你身上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十九察觉到她的视线,不动神色地将袖口往下带了带,将条道渗着血迹的纱布挡住。 “公放心。臣是公的影卫。只要公不点头,即便是太,也无权打死臣。”他端鱼粥,并不在意地道:“况且臣自会包扎上药,这点小伤,不出几日便痊愈了。” 他说到这,没有急着喝粥,倒是忍不住轻笑了声,笑音里藏着促狭:“倒是位太殿下……” 李檀羽睫轻抬,不由得顺着他的话问:“太皇兄怎么了?” 十九却将未说完的话咽下。 他迅速改口:“没么,公先膳吧。” 他愈是这样,李檀愈是难以将事放下。 她轻抿了抿唇,终于是搁筷站身来,将他手里的碗鱼粥拿走。 她道:“你要是么都瞒着我,往后我便不留你膳了。” 连李檀也没料到的是,她这句儿戏般的威胁反倒是格外有效。 十九像是有些为难地想了阵。 最终是在被赶到小厨房里去膳这件大事前,决定将自在东宫里做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臣其实也并没有做么。”少以手支颐,满脸的温纯无害:“只是跟着太回到东宫,趁着旁人不留意的时候,在他入宫的辇轿内,撒了一把药粉。” 李檀眸睁大,略微有些不敢置信:“十九,皇兄是大玥的储君。他若是死在轿里,大理寺追查下来,谁都保不住你!” 她说着,匆促地抬手拉过十九的袖,将他往槅扇前带,语声焦急:“你趁着现在未出事的时候,快去将药粉处理掉。” 十九跟着她站身来,眼底的笑意铺开:“公,现在去已经晚了。药粉已渗进辇轿的木隙里。除非臣将轿拆了,不然必不能清理干净。” “如今,也只能等着药粉自然失效。” 他认真地想了想,给了李檀一个时间:“也就两三个月的光景,并不算久。” 李檀心弦微颤。 两三个月的光景,都足够将李晟毒死八百回了。 她咬唇低声:“实在不行,我日里出宫一趟。” 十九侧首,好奇她:“公想怎么给臣善后?” 李檀闭了闭眼。 再启唇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令她自都觉得震惊。 “实在不成……我便将火折落在皇兄的轿内,将轿一把火烧了干净。” 十九笑了声:“公,可不行。” 他道:“火势一,药性至少要翻十倍。” 他正说着,见李檀的色似乎有些微微发白,立时顿住语声,笑着改口:“不过,臣好像有没说过,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李檀微怔,这才从紊乱的思绪里抽出一缕神智来。 她回首,向身后的少。 十九在她的视线里轻俯下身来,贴近她的耳畔,悄然告诉她:“种药粉毒性不强,但是却能让人脾胃失调。太每次想要上轿入宫的时候,便会想往净房里跑。” 他轻笑出声:“若是他执意要进宫来为难公,反复几次,恐怕这两三个月里,都休想离开净房。” 李檀想了想个场景。 一时间也不知是该笑,是该恼。 矛盾之间,她轻睨他一眼,重新在案前坐下来。 案上的菜肴依旧冒着热气,桂花米糕的香气也依旧浓郁。 但是李檀再见碗里的白白胖胖的桂花米糕,却有些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良久,她终是忍不住抱怨道:“十九,在膳的时候,你怎么说这些……” 十九倒是十分自然地将李檀拿走的碗鱼粥捧了回来。 他当着她的喝了一口,将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臣原本不想说。是公非要问的。” 李檀答不上来,只好抿着唇,拿筷尖轻戳了戳碗里柔软的米糕。 像是在戳眼前少白净的脸。 米糕的热气散出来,氤氲了她的眉眼。 她将脸藏在乳白的雾气里,带着点探究小声问他:“皇兄他真的……两三个月都来不了宫中吗?” 十九挟走一块春卷放在自碗里,笑着地向她保证:“公即便不相信臣,也要相信臣的药。” 李檀唇角微抬,很快将笑意藏下。 她平和地道:“下不为例。” 十九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显然未往心里去。 李檀没再说他。 她低下头去,咬了口碗里的米糕。 米糕香甜,桂香浓郁。 安宁的秋夜里,李檀垂落羽睫,轻轻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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