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鱼听懂宁懿皇姐话里的深意。 她轻点点头, 认与宁懿道谢:“谢谢皇姐,嘉宁这便寻司正。” 她说罢,对宁懿福身行过礼, 便一刻也耽搁地匆匆转过身,提裙往回。 宁懿也没拦她, 是看她的背影, 抚怀里的雪貂轻嗤道:“问完便走,小兔子可是情。” 她说罢,又将玉手搭在执霜的手臂上,红唇微勾:“罢, 执霜, 本宫倏然有些想听戏。” 执霜劝道:“公主,太傅那里, 恐好交。” 宁懿信手摘下自己的一侧耳珰丢给她:“拿送给那老古板, 便说是本宫邀请他宫中的小戏台听戏——便听那折游园惊梦。” 她的礼数已到, 至于来与来, 皆关她的事。 * 而另一侧,与宁懿分别的李羡鱼并未径自影卫署,而是先回一趟自己的披香殿。 她将披香殿里负责管账的竹瓷唤来, 格外认地问她:“竹瓷, 披香殿中还有多少现银可用?” 竹瓷想想道:“林林总总加起来,约摸有七八百两。” “具体的, 奴婢还要账上清算。” 李羡鱼闻言, 凝眉生愁。 这笔银子若是放在寻常人, 可以确保一生富足忧。 可若是到羌那里, 却似乎有些够看。 毕竟上回照身贴的事,羌便开口要她千两银子。 七八百两银子, 也够够买羌出手,为临渊解毒。 李羡鱼轻咬咬唇瓣,决定先试上一试。 她道:“那你将账面上能支的银子支出来,我在这里等你。” 竹瓷惊愕:“公主想买什么,怎么倏然要支这么大一笔银子?” 李羡鱼轻声答:“我想拿救人。” 银子可以买到很多东西。 例如宫外的话本,新奇的小玩意,热腾腾的吃食,时令的衣物与首饰。 这些她都很喜欢。 但加在一起,也没有临渊的性命重要。 而且,银子没有还可以再攒。 但若是临渊因此没性命,她便再也能见到他。 竹瓷愣下,见她执意,也好轻轻颔首道:“奴婢这便清点。” 大约一盏茶的时辰后,竹瓷带沉香木匣回来。 她将木匣打开,将里头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给李羡鱼过目。 “这里统共是七百八十两银子。此外还有一些散碎的银子,携带便,奴婢便没加在里头。” 李羡鱼轻点点头,将沉香木匣接过。 她道:“你在这等我,我先一趟影卫司。” * 影卫司离李羡鱼的披香殿并算远,过一盏茶的时辰。 如今正值辰时,司内却并见羌的身影,唯有一名值守的影卫向她比手行礼:“公主。” 李羡鱼抱木匣望向他,问道:“司正可在影卫司中?” 影卫答道:“司正前太极殿面圣,还请公主稍候。” 李羡鱼唯有往旁侧的木椅上坐落。 幸而,一炷香的时辰后,影卫司的槅扇被人推开,羌自外步入。 方才值守在侧的影卫比手行礼:“司正。” 羌颔首,令他退避,又转向李羡鱼,微微欠身行礼:“公主。” 他今日依旧是灰袍铁面的打扮,行礼的姿态从容,语声依旧是沙哑,但语调格外平静,像是并意外今日会在影卫司中见到她。 “司正。” 李羡鱼抱木匣站起身来,忐忑问他:“我今日过来,是想问问司正,是否听过一味名叫‘照夜清’的毒药?” “听过。”羌直起身来,那双铁面后的眼睛格外锐利,像是能将人看透:“且,会解。” 他说得这般直,这般笃定,这般胜券在握。 喜悦与安两种情绪同时升起,在李羡鱼的心里交织成团。 李羡鱼努力稳稳心绪,尽量让自己的语声听起来平静些:“那,若是我想请司正为临渊解这味毒,要用多少银子?” 羌的视线落在李羡鱼怀中的沉香木匣上,短促地笑声:“公主带多少银子?” 李羡鱼指尖轻蜷蜷,最终还是将手里的沉香木匣放在长案上推向他。 “一共是七百八十两银子。”她轻声道:“这是披香殿的账目上,能支出的所有银子。” 羌眼中的笑意深些。 他单手摁住木匣,当李羡鱼的面打开,一张张地清点过。 “公主很有诚意。” 他斯条慢理地将银两点清,继而重新将银票放回,原封动地将木匣推回李羡鱼面前,眸色淡淡:“但是,还够。” 李羡鱼垂落的羽睫重重一颤。 她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 她轻咬咬唇,没接木匣,是放轻语声与他商量:“若是司正觉得够,我那里还有一些首饰……” “让公主卖首饰,这件事传出,可并好听。倒显得属下像是贪得厌之人。”羌笑笑,话锋陡然一转:“或,公主有没有想过,拿别的东西来换?” 李羡鱼一愣。 别的东西? 除银两与首饰外,她好像有一些话本子,还有一些民间买来的小玩意。 她并觉得羌能够看得上眼。 她想一阵,好问道:“司正想要什么?” 羌抬起眼来,面具后的眸色格外幽邃:“一管紫玉笛,如今在陛下的国库中。若是公主能以自己的名义取来给我,我便为公主解照夜清的毒。” 他以沙哑的嗓音循循道:“公主,一支笛子,换一条性命。再划算也没有的买卖。” 李羡鱼唯有点头。 她拿出羌想要的一大笔银子,便能寄希望在紫玉笛上。 于是她点头道:“我现在便求父皇赐予我。” 羌起身,向她比手:“那臣便祝公主旗开得胜。” * 李羡鱼并耽搁,离影卫司,便往太极殿前。 今日依旧是承吉守在殿前,远远看见她过来,便笑向她躬身行礼:“公主万安。” 李羡鱼提裙步上玉阶,轻轻颔首回礼,对他道:“承吉公公,我来向父皇请安。” 承吉面露难色:“公主,这可是巧。陛下刚刚睡下。” 李羡鱼愣愣,好道:“那我旁侧的偏殿里等。若是父皇醒来,请公公务必为我通传一声。” 承吉欲言又止:“公主还是先回。陛下……一时半会大抵是醒的。” 李羡鱼却摇头,执道:“多谢公公提点,可我今日,确是有要事要面见父皇。我在偏殿里等便好。” 承吉劝住她,好让一旁的宫娥引她偏殿,奉上茶水。 李羡鱼在偏殿中等许久。 从天光初升等到夜幕四合。 直至宫中四面华灯初上,才终于见承吉自外而来。 她站起身来,却见承吉躬身向她致歉:“公主,陛下醒,可如今恐怕……” 他欲言又止,半晌是别有深意道:“恐怕适合见您,还请您暂且回返。” 更漏声随之迢迢而来,再过半个时辰,便又是宵禁。 李羡鱼得向他辞行:“那承吉公公,我日再来。” 承吉笑比手称是,恭敬地让宫娥提灯送她往回。 她随宫娥步出偏殿,顺玉阶而下。 走到当中一处平台的时候,她遥遥望见,一列美姬正顺另一侧的玉阶徐徐而上。 她们身舞衣,细腰高鬓,发上的金簪与手中的宫灯都格外亮,像是在夜色中靡靡盛开的花。 李羡鱼轻垂下羽睫。 似是过来,为什么父皇适宜见他。 他要赏他养的花。 此后,一连两日,皆是如此。 天,皇帝未醒。 而暮色开始四合,美姬们便又提宫灯,往太极殿中而来。 她的父皇,似乎永远也没有空隙见她。 第日,是个阴雨天。 李羡鱼所措地坐在榻边,望羽睫密闭的少年,望他重新开始渗血的小臂,心绪也像是随窗外的秋雨,渐渐变得低落而潮湿。 照夜清留给她的时间有限,而如今,已过大半。 她却连父皇的面都还未见上。 夜雨敲窗。 李羡鱼染露的长睫徐徐垂落,指尖由自主地攥紧袖缘。 她想,能再这样拖延下。 而此时,远处的槅扇被人叩响。 秋雨声挟裹月见的嗓音渡进殿来:“公主,顾太医过来。” 李羡鱼一愣。 像是绝境里的人见到希望,她匆匆站起身来,将槅扇打开。 槅扇外,是月见与漏夜前来的顾悯之。 他提医箱,手中执一柄苍青色的竹骨伞。一侧的衣衫却仍被打湿,在雨夜里显出格外浓重的深青色。 李羡鱼给他递方帕子,迎他进来,怀希冀,安地询问:“顾大人,照夜清的事,可是有什么眉目?” 顾悯之对上她殷殷视线,握绣帕的长指略微一顿,良久方低声道:“我这些时日,与太医院的同僚一同商议过此事。仓促之下,得出个方子来,兴许能有成效。是——” 他顿顿,徐徐将方子递给她,像是将选择的权利交到她的手中:“此方极为凶险……且,有一二成的把握。” 李羡鱼愣住。 她没有接过方子。 是站起身来,从箱笼里翻出她曾经与临渊打六博用的一枚玉骰子。 她将骰子握在手里,轻声道:“一二成的把握,是是,便像是我现在将骰子掷下,正好能看见陆那样小。” 顾悯之有些忍,但终于还是道:“是。” 李羡鱼的羽睫蓦地颤颤,握骰子的指尖由自主地收紧。 她以前打双陆,掷骰子的时候,从未犹豫过。 因为她道,即便是输,价也过是一朵绢花,一枚银瓜子,抑或是在脸上画个小小的花样。 输便输。 但今日同,她若是输,便是将临渊的命输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临渊也会像是曾经给她讲故事,做点心吃的柳嬷嬷那样,被宫人们抬上竹床,蒙上席子,从角门里悄悄抬出,埋在她看见的地方。 从今往后,再也会与她说话,再也会给她念话本子,再也会在夜里带她出玩。 李羡鱼的羽睫重重一颤。 良久,她将玉骰子放下,低声道:“我敢。” 她敢赌,她承担起输掉的后果。 顾悯之轻叹声,唯有宽慰她:“公主再等等,兴许还有转机。” 李羡鱼却摇头。 她已经偷偷问过宁懿皇姐,问过太极殿前的宫娥。 父皇总是这样,连夜连夜地宴饮,有时候整月都停歇。 她等到的。 于是,她轻咬咬唇瓣,再抬起眼来时,像是落定什么决心。 她问:“顾大人,有没有什么能快速得病的药?最好能让人瞧,像是病得快要死。” 李羡鱼说停停,有些害怕地往后缩缩身子,小声道:“但是,也要的死。” 顾悯之看向她,眉心渐渐凝起:“公主要这样的药做什么?” 李羡鱼将紫玉笛的事简短地说给他听,又局促轻声:“我道这样好……可很久以前,雅善皇姐第一次病重的时候,父皇便是看她的。” 若是她也病得快死,父皇应当,便也会来披香殿里见她。 那时候,她便能向父皇讨要那支紫玉笛。 顾悯之听罢徐徐垂下眼:“公主,这样行事,终究是有风险。” 李羡鱼点点头:“我道的,我会很小心,会让父皇发现。” 她像是已经想好后果:“若是的被发现,我也绝会说是顾大人给我药。我会说是自己装病,是自己想要那支紫玉笛。那父皇即便是罚,也会罚我一人。” 她轻抬唇角,露出个笑容,宽慰顾悯之道:“我是父皇的女儿,他即便是罚我,也会很重。至多就是罚我禁足,罚我的俸禄,这都没什么。” 顾悯之沉默良久。 他道:“公主是在拿自己的安危做赌注。” 他本该说这句话。 毕竟,医眼中,众生平等。 但他仍是偏颇。 李羡鱼因他这句话,而垂眼细细想想。 稍顷,她轻轻抬起眼来,像是为自己的决定找到缘由。 她道:“临渊原本是宫外的人。是我想让他当我的影卫,才带他到这宫里来。他若是因此出事,岂是等同于,是我亲手给人递的刀子,我便是那个帮凶。” 她顿顿,又认地补充道:“而且,临渊救过我的命。” 算得上是可辩驳的理由。 连李羡鱼自己都道,这样的义正言辞里,是是偷偷藏私心。 顾悯之轻阖阖眼,终是从医箱里寻出两瓶药来给她。 “公主将这两瓶药一同服下,便会气血上涌,高热退。待陛下来看望公主后,停止服药,便会逐渐痊愈。” 李羡鱼将药瓶接过,亲自起身,送他到游廊上,又一次地与他道谢:“谢谢顾大人肯帮我。” 她想想,弯弯杏花眸:“等这件事结束后,我请顾大人吃最好吃的甜酪。” 顾悯之回身,望见身红裙的少女立在灯火通的游廊上。 杏眸弯弯,梨涡浅浅。 像是连日的阴雨后,终于见晴日。 他轻颔首,打起那柄竹骨伞,走进廊下晦暗的秋雨中。 * 顾悯之离开后,李羡鱼唤月见过来,将临渊藏到偏殿里,自己则换件干净的寝衣躺在榻上,背月见,偷偷将药服下。 她拉月见的袖口,反复叮嘱道:“要是我日病得快死,你一定,一定要唤父皇来看我。” 月见以为她是这几日累极,在说胡话,便是停摇头,念念叨叨地道:“公主可别乱讲,什么病啊,死啊的,绝会有这样的事。” 李羡鱼也确实有些倦,便也没有再说下。 她轻阖上眼,很快便抱自己的锦枕睡过。 翌日,李羡鱼果然发起高热。 她躺在柔软的锦被里,觉得自己浑身都烫,烧得迷迷糊糊的,看眼前的红帐,与雪的锦被,都像是变成一个又一个模糊的色块。 月见竹瓷她们都慌神,匆匆忙忙地寻太医来看她。 在数位太医束手策后,月见想起她昨日的话来,便带她的玉牌,太极殿前跪许久,终是将此事禀报给皇帝。 于是,她的父皇终于在一个黄昏里过来看她。 那是一个颜色格外同的黄色色块,身上满是酒气,立在她的帐外,对他各种颜色的色块大发雷霆。 她烧得朦胧,听大清楚,依稀听见一句—— “若是嘉宁死,呼衍来朝后,谁公主和亲?” 李羡鱼想,那确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应当比一支紫玉笛重要得多。 于是她努力翻个身,对那个黄色的色块低声道:“父皇,嘉宁想要一支紫玉笛。” 皇帝愕然转过身来,睁大一双满是血丝的醉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嘉宁,你说什么?” 李羡鱼便将昨夜里编好的话说给他听:“嘉宁昨夜梦见一个恶鬼站在嘉宁的床头。说是嘉宁从这里偷支紫玉笛走,若是还给,便要将嘉宁也带走。” 皇帝酒意微散,思考得像是也格外地慢。许久方喃喃道:“竟有这等事?” 此刻,一众太医里,行出一人。 李羡鱼看清他的容貌,听见顾悯之温润的语声:“公主年岁尚小,因梦魇住并非罕事。而心病尚需心药医。兴许公主说的紫玉笛,便是药引。” 皇帝闻言,立时一挥袍袖道:“承吉,令内务府做一支送来。要快!” 承吉苦脸:“陛下这,这雕玉的事,恐怕……” 他说,像是倏然想起什么,面上重新生出笑来,连声道:“奴才倏然想起,国库里便有一支现成的紫玉笛。是上好的和田玉雕成,极衬公主。” 皇帝本就是宿醉方醒,此刻听他们说这一阵,更是觉得头疼心烦,便耐地挥手道:“那还快!” * 有皇帝的口谕在,底下的宫人自敢耽搁。 过是短短半个时辰,一支紫玉笛便从国库里被寻出,送到李羡鱼的寝殿。 同时端进来的,还有一碗汤药。 月见将药喂给她,小声在她耳畔道:“这是顾大人开的方子,还说一定要等紫玉笛送到,才能喂公主喝下。” 月见说有些好奇:“难道这支紫玉笛,还有治病救人的功效?” 李羡鱼将药喝,觉得身上似乎没那般热,便抿唇对月见笑笑:“有的。” 她道:“你过一会儿,再替我影卫司里走一趟,请司正过来。这支笛子,才能发挥出的功效来。” 她说罢,便觉困意上涌,一阖上眼,便又沉沉睡过。 待她再醒转的时候,天光已经转淡。 李羡鱼觉得自己似乎再那般糊涂,是身上还有些余热没有褪下。 她裹件厚实的斗篷,两颊红红地趿鞋起身,问守在榻前的月见:“司正请来吗?” 月见点头:“奴婢过,司正说,等入夜后,他便来过来拿走约定好的东西。” 月见解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公主欠他什么吗?” 李羡鱼羽睫轻眨,抱装紫玉笛的匣子轻轻莞尔:“现在,是司正欠我的。” 月见愈发茫然。 李羡鱼也没有过多解释,是抱木匣走到偏殿里,坐在临渊的榻边,安静地等最后一缕天光收尽,月升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这样静谧的一段时光里,李羡鱼慢慢升起些好奇来。 她想看看,究竟是怎样一支笛子,能让羌这样执。 于是,她点支红烛,就烛光轻轻将木匣打开。 古朴的木匣里铺一层厚密的锦缎,而锦缎上,则放一支玉笛。 通体莹润,在烛光下泛轻柔的淡紫色光泽,皎皎如月。 李羡鱼将这支紫玉笛取出来,左右看看,发觉笛身上还有一行小字。 “将心托月,流影入君怀。” 她念出来,就里,便又将紫玉笛收回匣子中,等羌过来。 在第一缕月色照到廊前时,偏殿的支摘窗被人轻叩两叩。 李羡鱼回转过身,看见羌立在窗外,隔夜色向她从容比手:“公主,臣来拿回自己索要的东西。” 李羡鱼便起身走到窗畔,将紫玉笛连同木匣一同递给他:“司正要的紫玉笛我拿到。” 她忐忑地问:“那,司正是是可以兑现自己的承诺?” 羌抬手接过木匣打开,指尖拂过上头镂刻的那行小字,低哑地笑出声来:“臣从食言。” 李羡鱼多日高悬的心终于放落。 “请公主回避。”而羌又道:“臣解毒与下毒的手法,从传人。” 李羡鱼点点头,依言避让到殿外,静静往坐楣上坐下。 今夜没有落雨。 一轮月高悬,月色如水,凉而静谧。 * 半个时辰后,槅扇重新被推开。 羌站在门内,如常向李羡鱼比手行礼:“公主,照夜清已解。” 李羡鱼杏眸亮起,提裙站起身来,匆匆入内。 她走到榻边,垂眸看临渊的伤势。 临渊小臂上的伤口已再渗血,而一旁托盘中放几块染血的布,上头的血迹也已是正常的红色。 可,少年仍未醒转。 李羡鱼愣愣,立时抬眸看羌:“司正?” 羌信手将几块沾血的布毁。 他道:“公主妨再等等。” 李羡鱼唯有在榻边坐落,轻轻垂眸。 而榻上的少年剑眉紧皱,似沉在一场深浓梦境中。 * 四面是见天日的高山密林。 他剑袖骑装,策马疾行于林中。身后住有冷箭从密林中穿出,带凌厉的破风声,险险擦过他的身畔。 他伏低身子,持马背上的长弓还击。 破空声中,有追兵坠马,被马蹄践踏,发出凄厉的惨嚎。 但更多的追兵随之涌上。 有人厉声呼喝:“留活口!若是让他活回,咱们都活成!” 语声落,箭如飞蝗而来。 他弃下长弓,改为持剑,将飞来的冷箭击落。 万箭齐发,密密如织。终有一支漏网的箭矢从刁钻之处飞出,骤然射中骏马颈侧。 骏马吃痛,纵身一跃,从两颗参天大树的缝隙里腾身而过,终是跃出这被重重埋伏的密林。 天光骤然大亮。 他看见,密林尽头,是深见底的断崖。 骏马四蹄踏空,带他一同滚落。 临渊蓦地睁眼,本能地起身伸手,紧紧握住眼前之物。 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而纤细,宛如花枝。 继而,他看见李羡鱼染胭脂色的双颊,与波光粼粼的杏花眸。 她也轻愣愣,继而那双漂亮的杏花眸里露光轻闪,殷红的唇角却轻轻抬起,唇畔梨涡浅显。 李羡鱼对他绽开笑颜:“临渊,你终于醒过来。” 临渊这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没有密林,没有箭雨与追兵。 他坐在一张陌生的锦榻上,伸手紧紧握李羡鱼的手腕,力道大的像是要将她细嫩的肌肤掐出红印。 “公主?” 临渊本能地收回手,语声低哑:“抱歉。” 他试图起身,小臂上与脑海中传来的钝痛令他略微皱眉:“我为何会在此处?” 他毫印象。 羌远远看,掌中握那柄流光皎皎的紫玉笛,面具后的眼睛里喜怒难辨。 他沙哑地笑声,是心还是刻意:“公主为你奔波数日,还大病一场。你却连声臣都称么?” 李羡鱼被他说得局促起来,本就热度还未褪尽的双颊又生出一层更鲜艳的绯色。 她回过脸:“司正!” 羌短促地笑声,再开口。 他握紫玉笛,对李羡鱼略一比手,身形随之展开,很快便消失于殿外深浓夜色中。 殿内便余下李羡鱼与临渊两人。 李羡鱼愈发局促。 她绯红脸,小声道:“你别听他胡说呀,什么大病一场,没有这样的事。” 临渊看向她。 李羡鱼的双颊异常的绯红。 身上的温度,似也比寻常时更烫。 像是在发热。 他伸手,想碰一下李羡鱼的额头。 李羡鱼往后躲躲,小声解释道:“这是用药的缘故。等药效褪,便好。” 临渊的指尖微顿,稍顷,他收回手,微垂下眼。 他想,他已道羌话中的伪。 记忆同时回笼,他立时过来,月中劈来的那柄刀上,淬罕见的毒。 他应当是昏迷几日。 直至方才羌收李羡鱼的好处,过来解毒。 一切串联在一处,便很好理解。 唯一让他能的是,李羡鱼为何要这般努力地救他,甚至惜让自己大病一场。 他想,原本像他这样的人,即便是死在寻仇的路上,也是寻常。 而李羡鱼也有好多事想问他。 例如他之前哪里,为什么会中这样的毒,还有他往后,是是便用再寻仇—— 但她实在是太倦。 奔波这几日,心弦紧绷的时候,倒觉得如何疲惫,可当那根紧绷的弦松下,这才觉得,浑身的倦意都像是潮水般涌上来,似要将她吞没。 她甚至连寝殿都想回。 于是,她便轻碰碰临渊的袖缘,示意他站起身来,而自己则是倒头便往锦被里钻。 她拿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倦倦阖上眼,朦胧道:“有什么事,日再说吧。” 临渊默默,终是低声道:“好。” 他替李羡鱼将红帐放落,自己依旧是回到梁上。 夜色渐浓,夜风自半敞的支摘窗里涌入,带来些微的凉意。 睡在红帐里的李羡鱼倏然轻轻唤声。 “临渊。” 临渊抬眼,本能地如常想问她,有什么事。 但旋即,他想起羌的话来。 月色淡淡,倚坐在梁上的少年徐徐垂下羽睫,低声应道。 “臣在。” 夜风吹动低垂的红帐,将昨夜未散的水汽与少年低醇的语声一同渡入帐内。 锦榻上的李羡鱼却没再回应他。 临渊等良久,终于还是自梁上掠下,抬手撩起垂落的红帐。 李羡鱼躺在锦被内,一双形状美好的杏花眸轻阖,显然并未醒转。 但许是药力尚未褪尽的缘故。 她睡得大安稳,秀眉紧蹙,眉心上凝起许多珍珠似的细汗。 像是还在发热。 临渊皱眉,伸手轻碰碰她的额头。 李羡鱼低垂的羽睫轻颤颤。 继而,她像是触及到凉意,抑或是将他当成自己榻上的锦枕,十分自然地伸手环过他劲窄的腰身,将发烫的侧脸贴在他冰凉的衣料上。 临渊身子一僵,动作骤然顿住。 他本能地想避开。 但李羡鱼的指尖这般烫,双颊红得深艳,像是连呼吸都是热的。 烧得这般厉害。 他微阖阖眼,终究是轻垂下指尖。 没有推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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