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金阳铺地。 李羡鱼抱着一捧金灿灿的桂花坐在游廊坐楣上,认真清点着方装进食盒里的点心。 “如意糕,玫瑰酥,芸豆卷,甜合锦……嗯,小厨房拿手的点心都在这了,且没有山药馅的。” 她仔细确认过,又将手里的桂花放进身旁一只雨过天青色的梅瓶里,略微举起些,给立在她身边的少年看。 “好不好看?”她眉眼弯弯地等着他的夸赞:“我亲自折的桂枝,修剪了许久的。里头一片黄叶都没有。” 临渊并不觉得有何不同。 但视线落在她期待的神情上时,还是顿住了话锋,平淡道:“好看。” 李羡鱼笑起来,抱着梅瓶起身:“临渊,我带着竹瓷她们去看看雅善皇姐。你在这里等等我,至多日落前,我便会回来。” 临渊‘嗯’了声,视线一垂,眉心却骤然一凝。 他低喝道:“别动!” 李羡鱼一愣,抬眼看向他,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裙角,腮边略微一红,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裙裾:“是我的裙子脏了吗?竹瓷也不告诉我——” 临渊的动作比她更快。 她方低下眼,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听见耳畔风声一厉。 临渊在她身前俯身,迅速从她裙摆处抓起一个东西。 在李羡鱼惊呼出声之前,他直起身来,手里多了团白绒绒的东西。 那东西极不安分,在临渊手极力挣扎,试图扭过身去咬他的虎口,还时不时发出示威般的‘嘶嘶’声。 李羡鱼看着那小东西,讶然睁眼:“是宁懿皇姐的雪貂!它怎么又过来了?” 以前小棉花在的时候,这雪貂惦记着,三天两头便往她的披香殿里跑。 现在小棉花送到顾太医那养伤去了,这雪貂却也养成了习惯,还是成日里在披香殿旁侧晃悠。 这次也不知是哪个小宫娥没看好,被它给溜了进来。 临渊道:“你认识?” 李羡鱼连连点头,匆忙将手里的梅瓶放下:“你等等,我去拿样东西。” 她担忧道:“它凶得很,你可千万别被它咬到了。” 临渊‘嗯’了声,顺手将雪貂放到坐楣上摁住,气得那小东西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李羡鱼很快回来,手里还拿了个金丝编的小笼子。 “把它装到这里头去。” 临渊颔首,将还想咬他的雪貂掉了个个,直接头下脚上地丢了进去,顺手关死了笼门。 李羡鱼重新将小金笼接过来,提在手里,看着里头正不甘心地啃咬金丝的雪貂轻咬了咬唇,最终还是妥协似地叹气。 “看来雅善皇姐那,是去不成了。” “我得将这雪貂给宁懿皇姐送回去。” ——若是托宫娥送去,宁懿皇姐是不接的。 * 一盏茶的光景后,李羡鱼立在凤仪殿外,试着将手里的小金笼交给殿中的大宫女执霜。 “这是宁懿皇姐的雪貂,跑到我的披香殿里来,被我捉住。有劳姑姑转递一下。” “有劳九公主。”执霜恭恭敬敬地向她福身,面上笑意盈人,却坚决不伸手来接:“我家公主便在殿内,奴婢引您过去。” 李羡鱼闻言知道躲不过,只得轻垂下眼,跟着执霜往里走。 一路花木扶疏,雕栏如画。可李羡鱼看着笼里的雪貂,心绪始终不高。 她的皇姐们近乎都嫁与了邻国,尚未出降的,唯有先皇后所出的嫡皇姐宁懿,与赵婕妤所出的六皇姐雅善。 雅善皇姐的性子最是温和,待她也极好,可身子却是这般的弱,仿佛自她有记忆起,便一直缠绵病榻。 而宁懿皇姐的身子康健,无病无灾。 可李羡鱼着实有些不愿来见她。 思量间,两人已进了内殿。 李羡鱼行过重重红帐,绕过一座金雀屏风,抬眼便望见了自己的嫡皇姐宁懿。 殿内并无宫人伺候。 红帐深处,放着张宽阔的贵妃榻。 双十年华的女子慵然倚在榻上,左手支颐,右手懒懒垂在小腹。云鬓蓬松,凤目微阖,双颊间染着未褪去的胭脂色,似海棠春睡。 执霜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掩上了槅扇。 李羡鱼略想了想,蹑足走上前去。 正想将金丝笼放在她身旁的春凳上,贵妃榻上的女子已睁开一双妩媚凤眼看向她,殷红的唇角微抬,勾出深浓笑意:“真是稀罕,竟也有小兔子主动来寻我的一日。” 宁懿的嗓音甜哑,说话的语调很慢,每一个字,都似带着促狭。 李羡鱼见她醒了,只好道:“我是来还皇姐雪貂的。它又跑到我的披香殿里去了。” 她说着,便将小金笼放在宁懿身侧的春凳上。 宁懿睨她一眼,抬手,以尾指将笼门挑开。 笼内的雪貂立时便从里头蹿出来。一直顺着宁懿赤红的裙裾爬到她的玉臂上,还不忘扭过头来,对李羡鱼示威似地‘嘶嘶’作声。 宁懿不轻不重地拍它一下,又心情颇好地对李羡鱼招手:“小兔子过来。” 李羡鱼立时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她道:“雪貂已经还给皇姐了,嘉宁这便回去。” 说罢,也不待宁懿挽留,提起裙裾慌慌张张便走。 宁懿在她身后‘啧’了声,也不着急,只等到李羡鱼走到金雀屏风前了,这才抚着雪貂柔顺的皮毛,红唇轻启:“皇妹与新来的影卫相处得可还好?” 李羡鱼步伐不停,悄悄装作没能听见,转身便要绕过那座屏风。 宁懿抬眉,轻轻嗤笑了一声。 “你若是想去寻雅善,还是趁早歇了这个心思。” “日前连落两日的雨,雅善的身子愈发不好。见不得风,想来十天半个月里,都要闭门谢客。” 李羡鱼步履一顿:“皇姐骗我!” 宁懿也不在意,只慵然道:“你可以自己去瞧瞧。不过若是从她那吃了闭门羹再想来寻我,可就没这般容易了。” 李羡鱼迟疑一下,步履慢慢停住。 她不自觉地以指尖攥住了袖缘,心里天人交战。 宁懿皇姐面软心硬。 若是她真去了雅善皇姐那,又发现皇姐正病重,想回来凤仪殿,宁懿皇姐必不让她进来。 可若等雅善皇姐身子好转,这个时辰却是说不定的。 少则十来日,多则一两个月。那时候,她与临渊约好的三个月,都要过去一大半了。 这般想着,她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 宁懿并不意外。殷红的唇瓣往上扬起,懒懒向她招手:“小兔子,过来。” 李羡鱼只好挪步过去,坐在她贵妃榻边的靠背椅上。 离得近了,李羡鱼才发现皇姐的外裳松松敞着,她一低头,便能瞧见里头绣着重瓣玉芙蓉的心衣,与皇姐雪玉似的肌肤。 李羡鱼红了脸,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宁懿褪下了尾指上的鎏金护甲,伸手抚着她软白的小脸,凤眸微眯:“小兔子想问什么?” 李羡鱼往后缩了缩身子。 她不喜欢皇姐身上的香气。 像是麝香,却又不像,味道古怪得很。 她来皇姐寝殿的时候,常常能从皇姐身上闻到这种味道。 她曾经与皇姐说过,想让皇姐换一种熏香。皇姐却只是望着她笑个不停,笑完后,还要揉着她的脸,说‘真是只可爱的小兔子’。 她不喜欢皇姐揉她脸,也不喜欢皇姐叫她小兔子。 可此刻有求于人,李羡鱼只好将心里的话都咽下去,只轻声问:“我想问问皇姐,素日里都是怎么与影卫相处的。” 她好奇道:“皇姐也会不习惯吗?” 宁懿望着她,凤眼里的笑意与促狭之色都更深了些:“你是主,影卫是仆,唯你是从。你想做些什么,便做些什么,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宁懿反问她:“难道你身边的月见,竹瓷伺候你的时候,你也会觉得不习惯?” 李羡鱼脸上更烫。 这怎么能一样。 月见与竹瓷都是姑娘家。 而临渊是男子。 这怎么能一样! 宁懿以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感受着上头升腾起来的热度,满意地眯了眯眼,倏然凑近了些,在她耳畔吐气如兰:“小兔子,你见过其他皇姐的影卫么?” 李羡鱼一愣,轻轻摇头。 宁懿轻笑了声,倏然收回手,击掌唤道:“云涤。” 下一刻,一名影卫自暗处现身。 同样是一身玄衣,墨发高束,手中的武器却不是长剑,而是两柄匕首。 李羡鱼的视线落在影卫面上,先是一愣,继而忙又垂眼去看喉间,一双杏花眸逐渐睁大。 她震惊道:“皇姐,你的影卫,为何是女子?” 宁懿终于忍不住,捧腹笑出声来。 “我的小兔子,你有没有想过——别人的影卫皆是女子。” “是你自己带了个男人回来。却来问我该怎么办?” 李羡鱼整张小脸霎时红透,脑中轰然一响。在理智消失前,她妄图做最后的挣扎:“可是羌无——” 她带临渊去上名的时候,羌无明明什么也没说! 皇姐一定是在骗她。 可宁懿听见羌无两字,却非但没有露出心虚的神色,反倒笑得愈发开怀而肆意:“你说羌无么?是我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给你开的特例。” 宁懿凑近了些,伸手挑起李羡鱼的下巴,细细看着她面上的神情,笑着问她—— “怎么样,小兔子,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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