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只怕尽是浑说!什么伶俐可爱?本座劝殿下切莫慈悲太盛!殿下广有修为不假,可这梼杌乃上古巨妖合而为一的集大成者,论阴谋诡道只怕远在殿下之上!殿下若是大意马虎,只怕来日要叫这孽畜戕害了!” 青华气得甩袖跺脚,指天骂地,越鸟闷不做声地吃着手里的西瓜酪,看青华的神色,倒像是真的恼了。 青华对梼杌十分忌惮,莫说是青华,只怕无论是谁沦落到要和一生宿敌同坐同餐的地步都高兴不起来,而则越鸟进退维谷,里外不是人。满天都知道梼杌是巨妖灾星,说到底上次还是她襄助青华收服了梼杌。可如今梼杌是个没有身没有形,天下间仅她可见的婴儿,她和梼杌眼下是谁都摆脱不了谁。 这些天越鸟总是会想起如来佛祖的宝训,从前她不明白佛祖要她度化梼杌究竟是何用意,可是自从梼杌变成成了个孩童,她的心里似乎对佛祖的托付参悟了些许——如果变成婴儿代表梼杌的重生,那么也许佛祖的用意,就是让她为母为师,让百妖怨气所化的遗孤获得一次改邪归正的机会。 为求真问道,越鸟还特地去拜访了黎山老母——黎山老母绝非等闲之辈,若是要说对灵台境法门的了解,老母只怕是更胜西王母。西王母位高权重不假,可黎山老母桃李满天下,施教时从不计较妖仙之别。凡人寿短,若想修炼总少不了有人指点,因此老母便与菩提老祖一般,时常落入修行者的灵台境施教,对于出入灵台境法门自然是信手拈来。 在黎山老母面前,越鸟不敢隐瞒,便将她如何上灵山,如何被梼杌扑了一一对老母说了。 听完越鸟的陈述,黎山老母皱着的一对白眉终于平展开了,只见她啧了啧嘴说道:“小越儿,你莫慌,老身听明白了,如今这梼杌在殿下的灵台境,它是既没有法术,又没有法宝,说到底不过一灵而已,越儿无需担忧。” 但凡人妖修炼,都少不了要受天灾,天雷只是第一重,金母当年就是不敌天雷,幸得被东王公救了,这一点黎山老母知道。可是天灾原本就是一道厉害过一道,那焚风的厉害,天下更是无人知晓。如今越鸟被梼杌夺舍,面上是栽了个大跟头,可依着越鸟说,这孽障如今已经苏醒,看来天无绝人之路,总算是给越鸟留下了一线生机。 “事到如今,梼杌若是真能在越儿的灵台境里长成,两百年后天灾降世,必定会将它当做灾主,如此一来,殿下性命可保!” 黎山老母此言和西王母一模一样,越鸟诚心求教,因此便将西王母当日传下的法门,和青华以梼杌待受天灾的计划与老母一一详禀。听闻青华帝君肯不顾生死为越鸟挡灾,黎山老母起初有些诧异,不过她很快就回过了神来——冤有头债有主,当年青华帝君领百仙诛尽世间妖魔巨人,欠下天地血债,如今越鸟命在旦夕,他若不救越鸟,就等同于亲手将这个大把柄递给本就蠢蠢欲动的五族。 说到底,青华帝君根本没有选择,生死荣辱,天下浩劫,皆在此举,而以黎山老母对青华帝君的了解,她相信他会以大局为重,不会贪生怕死。 如今越鸟最担忧的是她还尚未能完全掌握灵台境的关键法则——青华说的很明白,待梼杌长成了,她就应该将梼杌镇住,待天劫之日再放它出来为她挡灾。可时间和空间在灵台境都有所不同,她实在不明白梼杌为何长地那么快,更不知道梼杌什么时候会成年。 黎山老母点了点头,啧了啧嘴说道:“……这灵台境说来玄乎,其实无非就是精神境界,越儿师从观世音,这打坐冥想也做的多了,自然明白。时间在灵台境是不同的,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在灵台境也是差不多的道理。灵台境一月,可抵人间一年。梼杌乃天上地下旷古烁今绝无仅有的上古巨妖,其寿岁绝非我等能够揣摩的,但是妖仙一流,哪怕是至晚的,到了五百岁也该成年了。老身猜想,五十年内,梼杌必然能够成年,它那一颗妖灵,也就能恢复如初了,到时候……” 越鸟终于恍然大悟,梼杌苏醒已经月余,难怪她牙牙学语,原来是到了岁数。事到如今,黎山老母、西王母和青华终于达成了一致——一切皆是天命,越鸟被梼杌夺舍非但不是祸,还是更古未闻的大福气。只要梼杌能在越鸟的灵台境长成,越鸟来日就可以全身而退,避过三灾,修成金身。 神仙们就差弹冠相庆了,唯独越鸟还在犹疑,佛祖说过,她的使命是度化梼杌,而黎山老母当日所言更是如雷震耳——梼杌生于世间,却被三界不容,没有人教导,更没有人体谅。可这一桩牵动世间的血债不可能终于侥幸和算计,更不可能以战止战?大道清明,越鸟不想让别人待她受过,她想遵循如来法旨,亲自度化梼杌的一身怨气。 青华勃然大怒,越鸟没见过当年梼杌如何将三万天兵杀得凋零,更不知道他是如何填上了半条命才勉强将这孽畜封印了千年!如今梼杌重生成了个幼儿,它与越鸟命运纠葛难以分开也就罢了,怕只怕等梼杌长成依旧妖性不改,到时候天下最危险的,就是完全没有办法摆脱它的越鸟。 然而越鸟就是越鸟,她的心里充满了慈悲、宽容和爱,青华越想越害怕,每次听到越鸟谈起梼杌,他心中的恐惧就会加深一分。 越鸟说梼杌成化了个女娃儿,肤白如雪,发黑如鸭翅,十分可爱,对她更是十分亲近。可她说得越是沉醉,青华就越是害怕。事到如今,谁知道梼杌这死而复生从妖到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眼下普天之下也就是西王母能说出个大概来,可是等青华去问详细的时候,西王母照样一问三不知—— 梼杌有没有记忆?不知道。 梼杌多少岁成年?不知道。 梼杌的妖灵一旦长成会不会吞噬了越鸟的元灵?还是不知道。 不仅是越鸟,青华也希望如来说的是真的,也希望越鸟这苦度众生不落一人的慈心能够为天地就此破除这纠缠了万年的冤孽,可怕只怕他们悟错了道,打错了主意! 如今万事糊涂毫无头绪,偏偏越鸟却十分执着,眼看着竟是要把个上古巨妖当做娃儿来养了,她一厢情愿,慈悲蒙眼,受此所累,到时梼杌只要有半分心思,越鸟就绝无生还之机。 “帝君这孽畜孽畜的叫多难听啊,多有损帝君的威仪啊?她又不是没有名字,帝君若是一意孤行,只怕……只怕殿外听去,以为帝君是在骂小王是孽畜呢……” 越鸟一边劝,一边乖觉地为青华添了些茶,她看着青华喉头涌动不止,就知道他还有更好听的话没有说出口呢。总之这些日子委屈他总是独守空房,如今他有气发出来了也好。 青华一眼就看破了越鸟这避重就轻的心思,心中顿时无名火起—— “你!你好聪明!你以为本座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今日本座就跟明王殿下先君子后小人!如来既然当众发愿,本座也愿意相信他的些许诚心。殿下广有佛性,乃天下灵根,两百年内殿下要如何度化就如何度化。可是本座现在就告诉殿下,在梼杌面前,殿下绝对不能毫无保留毫不提防!更不能打什么歪主意!否则殿下饶得它,本座也绝饶不得!” 青华从来没有在越鸟面前如此动怒过,他心里的怒并非源于越鸟,而是源自他心中最大的恐惧,让他闪念一想就浑身刺痛的揣测。 即便是在最深最深的夜里,青华都不敢悄声说出那些揣测——如果梼杌真的能够弃恶从善,越鸟会不会牺牲自己让梼杌代替她活下去?如来最后的算盘是不是就是这样?所谓的天生仙缘,是不是就是注定越鸟要为了他的罪孽赔上一切? 越鸟将青华微凉发颤的手合握在了掌中,这位老神仙向来是爱憎分明,半点不懂得遮掩,满心的不安和忐忑全都写在了脸上,她又怎么能假装不知道呢? “青华,我听你的。我既不会对梼杌毫无防备,也不会起什么糊涂心思让你伤心,你莫要多思伤神,如今小王万事还仰仗帝君呢。” 望着眼前满脸温柔可人的越鸟,青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情爱分生患得患失的苦,他也算是尝尽了。这种日夜相对,却朝夕不保的煎熬,让他那颗曾经冰封万年的心脆弱的如同雏鸟一般。 “殿下能体谅本座一片痴心,本座甚慰,本座一时气愤口出狂言了,殿下且莫怪罪。殿下只需遵循本心,而本座,只需追随殿下。” 青华将越鸟揽在怀里,为她略正了正发间的凤钗,随即捧着她的脸说:“对了,端午西王母送了一副金双凤簪来,晚上叫九灵送来,殿下看看合不合意。” 西王母一向是珠翠满头,那一根金簪一凤不够居然是双凤,别的不说,倒是沉得很,总归这器型合乎后制,青华心里畅快,所以才勉强留下了。 “西王母说了是送给小王的吗?如此重器,小王哪敢擅领?”越鸟挤眉弄眼地说道。 “你这丫头,当真顽皮!”青华佯怒着掐住了越鸟的脸颊,二仙身边一直在打盹的闻人语突然间居然醒了过来扑在了青华的手腕上,嘴里嘶嘶不止。 “这孽障倒是学会护主了?”青华又好气又好笑,闻人语呲着指甲大小的獠牙正啃他的衣袖,唌水把他的袖口都沾湿了。 “那可不是?等闻人语长大了,不知道有多威风呢。”越鸟笑成一团,伸手将闻人语抱在了怀里摩挲,那浑身雪白的小家伙受用极了,连肚皮都翻了过来。 “眼下在妙严宫殿下可是亲信众多,有人有兽,本座实在是得罪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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