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华打发九灵请越鸟入殿,自己则佯装打坐,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一通擂鼓。然而越鸟入殿时却无喜无忧,只是恭恭敬敬地问了他一句:“帝君有何差遣?” 越鸟的恭谨和规矩如同一盆冷水浇在青华的头顶上,他何尝不想和越鸟亲近些?可是越鸟根本不记得他,在他眼里越鸟是他错失的姻缘,可在越鸟眼里他却只是个新交而已。 越鸟眼看青华帝君愣愣地站着,一言不发却满脸的欲言又止,还以为青华帝君是寒毒犯了,怕被宫里人听去失了威仪。如此想着,她便乖觉地掩好了东极殿的门,又压低声音问青华帝君道:“帝君是又发寒了吗?帝君休惊,有小王在,可保帝君无虞。” 眼看越鸟毫不扭捏,对他没有一丝儿女之心,青华满心的一厢情愿最终化为了灰烬。 “……有劳殿下了……那日在姑获山殿下将青焰推进本座掌心,本座十分受用,劳烦殿下再施青焰,好让本座安睡。” 越鸟连忙上前,将两朵青焰推进了青华帝君的手心,可她还是不放心,又道:“不如小王设下青焰罡罩,如此便更加妥帖。” 青华心中失落却舍不得越鸟就此离去,他望着越鸟心里五味杂陈。可怜他一身修为,却依旧难敌天定的姻缘,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越鸟可明白半分? 越鸟看青华帝君神色有异,不敢擅自离去,正要询问,青华帝君却突然幽幽开口: “殿下为本作护法,万事周全,本座今日有感,有心回报殿下。可身外之物无趣,恐怕殿下也不会放在眼里,因此本座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一件事。” “帝君何须如此客气,帝君功比天地,小王偶尔能照应帝君一二,是小王的善缘。帝君心中所想,小王洗耳恭听。不过这回报二字,小王实实不敢受。” 青华早知道越鸟会如此回答,他微微低头颔首,望着地面不敢看她,似有踌躇地喃喃道:“殿下知道本座叫什么吗?” 越鸟吃了这一问,一时之间直犯迷糊,想来想去才明白——青华帝君这是说“青华”二字非他名讳吗? 满天仙佛多得是不知道名讳的,甚至有些仙佛的名讳是不可提及的,莫说是神仙们了,就算是凡人忽然被人连名带姓叫上一声,都免不了要打个机灵,因此满天仙佛有所避讳也是份数应当。况且凡是大罗金仙谁敢直呼名?一来不敬,二来难免有驱使之嫌。释迦摩尼佛的本名叫做乔达摩·悉达多,佛经上皆有记载,但谁敢如此呼唤? 越鸟见青华帝君有与她通名讳之意,心里十分动容——东极青华大帝地位尊崇,九重天无出其右,其名讳恐怕就连玉皇大帝都要避讳。她区区一介妖仙,连仙籍都没有,又何敢直呼青华帝君名讳? “小王无知,只知道帝君道号,望帝君恕罪。” 青华眼看越鸟面露不安,便知他此举唐突,可他身在其中,开了口的话如何能不说完? “非殿下无知,本座落地成仙,虽有名讳,却从来没有人唤过,更没有人知道。” 越鸟闻言抬头,见青华帝君面上似有些悲切神色,听他所言,更仿佛有伤情在其中,这才恍然大悟——她虽是个小小妖精,却上有母亲舅父,下有知己良朋。青华大帝荣耀万丈,满天仙佛人人敬他,却不敢与他真正结交,偏他又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只怕是高处不胜寒,万年间尽是孤独无依,怎能不心生悲凉。 越鸟怕青华帝君伤心,又感恩他坦诚,于是连忙叩拜,道:“越鸟区区一介妖仙,不敢妄想与帝君结交,今日承蒙帝君不弃,便斗胆请教帝君名讳,日后虽不敢口称呼唤,但必定铭记于心!” 青华扶起越鸟,两手轻按在她臂上,两人四目相对,青华脸上深情款款又伤心难掩。而越鸟见青华帝君如此身份,却愿意与她坦诚结交,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心中更是暗自发愿——从今往后,她一定对青华帝君礼待尊重,将他当做良师益友,好叫他在这天上地下多一位至交,再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本座的名字,叫青玄。” 越鸟觉得这个名字好生熟悉,仿佛是一位旧相识,却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青华眼看越鸟双唇微动,心里一拥而上的悲切和思念再按耐不住,他不肯放开越鸟,两人就此变成了个相对相拥的姿态。 越鸟不禁讶异——青华帝君一时伤情也就罢了,可他俩这样扭捏站着成何体统?可她有意挣脱吧,又怕冲撞青华帝君威仪,只能颔首低头,默念阿弥陀佛。 “殿下唤我一声。”青华说。 越鸟听得此言,只觉得头顶发凉膝盖发软,虽然说她是修道之人,应当不拘尊卑上下,但这就好比让她直呼如来佛祖名讳一样,要她如何叫的出口?就算是她不尊这避讳,她和青华帝君还差着辈分呢!她怎敢失礼? “……小王不敢失礼……”越鸟避着青华的眼神小声答道。 正所谓一念成魔,青华此刻心生魔障,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听越鸟唤他一声,不得不休!他一时间手上用力,心中情动,竟想要将越鸟拉进怀中。 “殿下不敢,也没人敢。本座一生,无人知我。” 青华此言,句句真心,越鸟原本正张皇,但她生性悲天悯人,听了此言,又看青华帝君一脸的伤情,顿时心生不忍,直骂自己怎只顾空守虚礼,辜负帝君一片赤诚。随即便强做镇定,开口叫了一声:“青……玄……” 越鸟心中紧张,口里打转,声音微弱。眼看青华帝君没反应,越鸟还以为他是没听清楚,于是便咽了口口水,抬起头来望着青华,清清楚楚地唤了一声:“青玄。” 这一声呼唤听得青华心头大动,他知道自己已经是情难自禁,有心干脆将二人之事说破,唯独怕这孽缘一旦说破,越鸟就算不恼怒,也不肯与他破镜重圆。仙缘已破,世世不得善终,如今想来,这真是天地间最恶毒的诅咒。 青华心生魔障,脸上变颜变色,手上也失了分寸,将越鸟越箍越紧。越鸟看青华帝君伤心不已眼光闪烁,可她既不知道青华帝君究竟为何如此伤情,也不知道她该如何宽慰开解青华。 越鸟不懂男女之情,猜不透青华生出了什么心思,可眼看他面色古怪似怒非怒,她不知为何隐隐地觉得不妙,心里竟生出害怕来。 “帝君!” 九灵推门而入,原本他正准备给青华沐浴更衣,岂料一进门却见得二仙相对而立,好像正在说话。 青华被撞破行藏,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惊觉自己方才竟然一时生出强取之心,随即背心一片冰凉,心中后怕懊悔,连忙放开了越鸟。 越鸟万没想到她今夜竟然托福九灵才能得脱此劫,她心中惊慌得很,只想速速离去,可此刻她神色张皇,衣衫微乱,若由着性子夺门而去,只怕日后传扬出去,要坏了青华帝君清誉。于是她强做镇定对着青华拱手而拜,道:“小王多谢帝君指点,日后必定时时谨记。”随即便不露声色的整了整衣衫,又落座喝茶佯做平常。 九灵是个半大的孩子,根本看不出二人方才是何情何状,青华刚落座,他便凑上前问道:“帝君,到时辰了,沐浴更衣吧。” 青华心中大乱,根本没听见九灵说了什么,只不明不白地嘟囔了一声全做应答。越鸟见了心下了然——青华帝君方才失仪,此刻神情中似有尴尬,为免他费神多思,她还是将此事说破为好。 “今夜劳帝君费神,此刻还请帝君随九灵去沐浴更衣,小王便在此为帝君布下青焰罡罩,也好让帝君一夜安睡。” 青华点了点头就跟着九灵走了,他走后,越鸟为他布下青焰,随即就回了阿如亭打坐——今夜青华似有魔怔,梼杌恶灵怕是要乘虚而入,她还是在此为青华做个护法的好。 青华回到东极殿时,越鸟已不在殿中,他望着越鸟用过的茶具出神,随即将那白泽锦囊塞进了抽屉深处。 越鸟自然不知道青华当日所说的梦魇正是他们二人七世的夫妻情缘,梦中恩爱,醒后追思,伤情动神,实在扰人。可是如今他所求无望,也只剩下做梦了,如何舍得破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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