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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凛霜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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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布将陈殇原来练就之业火功也一并收走,连同些剑气,便已然是将死之人了。  似是因昔日“腾涛手”的尊严,余布没有在陈殇面前有丝毫痛苦模样,只是静静走入了外边的街道去,州兵这才来到,却并不是为了秦家,而是方才那白袍人袍里流蛊出惊散了民众,陈殇迅速收拾了尸体,才听见州官来叩门。  将身上衣物除下,陈殇与那来问的州官稍一说,便摆平了这事——原来这蛊虫在外伤人并不能算在秦家头上,州官又不肯拂了当地世家的面,问了两句平安便离去。  陈殇望着余布的身影消失在巷陌之中,却并不再跟上。  这是“腾涛手”最后的体面,不应有旁人相扰。  叹息一声,陈殇来到空廖无人的秦家大堂,看了一看桌上摆着的万年历,今日乃是九月十四,明日便是九月十五了。  脱离了李部邯的威胁,秦家的局面也能安定下来,自己也如来时一般安然,《九殇剑典》更有了几分进境,但陈殇却觉得自己好似少了些甚么,久久望着余布消失的方位,笑了几声,长叹而去。  方才一役,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任何征兆,也不曾引人注目,秦家院中又成了一片祥和宁静模样。  眼下,要去做另一件事了。  陈殇提了李部邯尸身,走向秦肃休息的地方,隔门躬身道:“二公子。”  没有人。  似是想到了甚么,陈殇转身来到堆放尸体的大堂,这才看见秦肃不语而立。  方才秦肃待在房间之中,听见人说李部邯这里有高手袭击秦谨,一时踌躇不决是否出去看看。但便是踌躇时,自己家中忽地多了许多巨大变故,未曾反应过来,秦家便已然损失惨重。  大哥死了,李部邯死了,秦家之中还能撑场面的好手也死了不少。  而方才余布向陈殇吸功时,秦肃在一侧看得仔细,也能察觉出余布身上似有烈火烧灼,又亲眼看着余布走出秦家。  余长老,便是为了留下一位高手辅佐秦家而死。  生离死别之际,他还未做好准备。  “你叫甚么?”秦肃望着地上的死尸,又回眸望了一望渐渐围过来的旧时秦谨手下之人,向陈殇问道。  秦肃这一刻心灰意冷,却不会再去做甚么慈善的书生了,眼下秦家的颓局须要一个领头人来挽,哪怕这会将一生陪葬进去。  可笑可悲,秦家堂堂世家,因官场失利,一品户部尚书秦势因贪污被斩,连同皇帝下诏要诛除秦家,因父亲昔日好友阻拦,这才留下了这式微的一脉。而秦肃原来想要读书中举,重复秦家昔日光芒,不期整个秦家现下竟只余他一个姓秦的。  还是父亲说得对,善人没有好报,这些天他都受着旁人推手,也该是时候从幻梦之中脱离出来,看一看眼前这一摊烂摊子了。  陈殇回忆起余布之嘱托,当下向秦肃躬身道:“小人名作陈殇,字清怀,是三月前被灭门的浩然宗之徒,因受余长老之托辅助二公子,更是为秦家留下一股生机。”  那秦谨身上的“秦”字玉佩被秦肃摘下,佩了上去;又自李部邯身上拿来那“东房管”三字玉佩,交到了陈殇手中。  秦肃道:“此刻开始,你便是东房管家,秦家诸多功法有失传处,但我可将所学尽数教你,下人可随意调配。”  忽有一人出来斥道:“家主方才死,你二公子现下便想要上……”却再也说不出。  只见秦肃不知何时来到了这人身后,不知用了甚么功法,吞下一口气轻轻一折,那人右臂便自关节处断开,倒在地上哀嚎。其他人正要上前对秦肃动手,秦肃却并不慌忙,只向着陈殇挥一挥手。  “陈管家,不论你身世如何,既已然是我秦家的东房管家,我自不会毁己长城。但眼下这一群不安分的可不一定,他们都是我大哥的余孽,想来会听我这个家主话的也不多,杀了便是。”  秦肃明白陈殇这人需要秦家正是为了躲避,不论他是否受余布恩义打动,都不会对自己做些甚么,但这些秦谨留下来的高手却并不一定。  陈殇作揖道:“遵命。”  秦肃从大堂的后门走出,又伸手去合上了后门。  但方才出门,秦肃便一下瘫倒在地上,原来以他的武功,尚且达不到方才那样快的身法,只不过是用了秦家搏命的秘术,眼下后劲涌了上来,常年不沾阳春水的他又何以支撑?  虽已然决定要改变昔日之善,但头一回在家主之位残害他人,却终有些厌恶,却不得不适应。  一股酸苦涌上喉头,秦肃回忆起方才白骨森森的一霎,呕吐出来。  大堂之中,站着馆舍里还余下的十三位江湖好手,相顾几眼之后围住了这位“赵大侠”。陈殇却余光瞥见有人绕到了自己身后,准备偷袭,却叹了一口气,将长剑连同剑鞘齐从背上解下,左手握住剑鞘,右手“唰”一声将长剑化作了银龙,伴着破风声向身前最近一人突刺过去,左手剑鞘向身后反抽,格开一道刀光。  只刹那间,陈殇身前一朵血花飞出,被他用大袖中真气卷起,散作血烟笼罩大堂,霎那又侧身闪过一人喷火,反飞起一足踹向身侧一人胸口,那人被蹬中膻中穴,气机不顺,捂着胸口退了几步,重重摔在地上。  这袖运真气的功夫,是从余布那里拿来的武学感悟,眼下以少敌多,自然要蒙住他人眼睛。  陈殇俯身下去,长剑低扫,只一个进出便斩断几人之足,这些人攻击仍旧向着中位,却不曾想到陈殇会从下位而来,反使得陈殇赚够了便宜。  忽而身后破空声响起,陈殇拖过地上一人挡下,便翻身蹬那人肩头上梁,手中几道飞镖向旁侧击出。  这一着至险,陈殇只觉肋下、腰腹处受伤,不奈那几人贪生怕死,要来招架自己飞镖,这几刀终于砍得太浅,只是划开了皮肤。  “赵获你这狗贼!有种的与我下来打!”下方有一人大叫,以其愤怒来看,该是被斩了足的其中一人。  但陈殇却乘着这人之叫喊,看见四人三角分立,当下跃在中间一人头顶,以双腿夹中其颈,以己之上身后摔,将那人从地上一下拔起,砸在身后那人上,又借自己身位凌空穿上,剑交左手划出一圆,前方削断二人咽喉。  这跃下来时该有声音,尽数被那人叫喊所掩盖,故而这四人几乎没有半分守御,能被陈殇这样轻易杀死。  方才挑选人时,陈殇便已然把最棘手的纵火飞贼与暗器师挑了大半,剩下虽有藏掩,却也并不像之前直接对上一个馆舍碍事,何况秦谨身边护卫的高手还被李部邯杀了。  血烟消散,还有八人,四人倒在地上,不足为虑。  那余下四人只相顾一眼,便有一人软鞭向着陈殇击到,陈殇侧闪,却见一人捉住软鞭鞭头,连同另一边那出鞭人向陈殇扫过去,而另外二人却有一人拿出吹火的火油筒子,向那软鞭下方喷去。  上下不能通。  蓦地里陈殇身上血烟迸发,糊了那左手执鞭人的眼,双手持剑突刺,那人瞧不清陈殇剑势来路,登时后背有一道红光穿出,又连着肩头飞出条血带,乃是陈殇料定这些人打惯了配合,下意识不会烧自己人来,便欺他火浪未到,飞身杀人。  长剑云剑过头,向身后执鞭头那人掷去,那人手中软鞭难以招架,又未曾料想此等情况,当下被长剑钉在了大堂墙上。  陈殇右足踩中地下一人砍过来的剑,重砸其腕,侧身闪过火浪飞来同时踹剑首飞出,正中吹火筒一侧,自那人后颅穿过。  只剩下一人欲开了大堂后门捉住秦肃威胁,却被陈殇拾起一飞镖击中后脑。  秦家大堂,血流遍地。  陈殇杀人之时没有一招不是阴招,但胜在有用,在不动用剑气这底牌直接杀人的情况下,能从多方多样攻击之中取胜,算得上是武林之中少有听闻的奇事,何况陈殇几乎丝毫不曾受伤。  至于那蒙着执鞭人眼睛的血烟,却是陈殇用剑气自残所生,现下左手穴道处流出血来,半点没有了力气。  陈殇将大门掩了,手中长剑一一刺穿了周遭之人的咽喉,开始搜刮起来。  二十来个飞镖、一个被长剑刺坏了的吹火筒、两个满装火油的竹筒、两把长剑、几本载武学的册子。  陈殇将自己那一柄“折霜”从墙上那人身上取下,剑华甩去多数血液,又用死人衣服擦拭干净,收剑回鞘。  虽说这柄剑日日夜夜随自己经风吹雨打,又天天被用来斩铁杀人,血迹时常沾染,却并无半分锈迹,甚至没有划痕,但陈殇却依旧保养谨慎,怕哪一天便不这样锋利了。  这两柄长剑,便是用来在普通场合替代折霜的,陈殇便将这两柄剑同挂在了左腰腰间,但地上的刀斧却用不习惯,便不拿取,但软鞭却拿了来,缠在腰间。  收拾一番,陈殇走向了后门,这才发觉后门虚掩,还留有一条缝隙,秦肃便靠在另一端墙上,将自己方才杀人过程看了个仔细。  “陈管家好功夫。”秦肃咳嗽两声,勉力笑道,“可惜我现下无可赏赐,不知陈管家是否会因此失望,不过我可答应你,日后若是秦家富贵,你陈管家便拿七分。”  毕竟是烧命的秘术,一时半会缓不过来也算正常。  陈殇叹了一口气,道:“二公子说笑了……不过眼下想要扶持秦家,却不能再有亲友做官,这官场一道,算是再也难以爬起,若是向民间经商求财,却也少不了高手坐镇,如二公子并不嫌弃,陈殇为二公子招揽高手,如何?”陈殇暗自要将汪云鸿并在秦家之中,便如此向着秦肃说道,余布传功时也将秦家情形向陈殇细细说了,是以陈殇能知晓秦家只余秦肃。  秦肃道:“这些事何须问我,你看着办便好。”  “遵命。”  但秦肃却将眼望向一侧天际,道:“三弟在巴蜀那里似是做了些生意,奈何大哥要杀了他,只是不知眼下能不能再收回那商队……恐怕是难了,陈管家,能否替秦肃入蜀走一趟,哪怕这一程徒劳无功?”说到此处,秦肃眼中泛出些期望,终于还是那个天真的书生,却陈殇使得有了些感触。  真正推手让你秦家倒下的人便在面前,你却这样给予厚望,而不是复仇……或许是无知罢,这也好,天下诸多事情,反倒是笨人最有福气,虽说秦家倒塌,却也不必像他一般流离。  不过,巴蜀这个地方即便秦肃不说,也是陈殇下一步要去的地方,无他,只因唐门在那。  陈殇心中思定,向秦肃作揖道:“明日小人为家主这里呼唤几位高手来护佑,便在后天动身,万不敢有延,既家主无事,小人便先行离开揽人,只是不知现下秦家高手凋零,家主安危?”  明日是与墨家会面的日子,现下自己要去和汪云鸿见面,但既然为秦家的东房管家,便仍要保秦肃一条性命。  拿下秦家,无非也便是为了一个藏身的地方。待日后秦家之中高手多了,陈殇便可以专心修炼《九殇剑典》复仇,也不必再过往日的苦日子了。  只是总有些对不起余布与秦肃。  “去吧。”秦肃向陈殇道,又倚着旁边墙壁起身,摇晃走向堆满尸体的秦家大堂,只见几个下人在大堂正门发抖,秦肃却只是挥了一挥手,示意他们将这里收拾干净。  这样多的尸体,只能葬在东房那李管家先前所居的地窟之中,却不方便运出城去。  秦肃的面色依旧苍白,但终有几分气概,几个下人此刻六神无主,听了秦肃这一番言语,也不再踌躇,当下分工。  只见陈殇轻功腾跃而起,借秦肃写的采购文书出了城门,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来到了那破观门外。  门内的三清像下供桌倚着汪云鸿,他身上似是有些血迹,正用牙在青衫上撕扯下一长条布料,包扎在左臂处,又早已点上了止血的穴道,这一时半会并不会死。不过显然的是,这实力高出陈殇许多的的汪殿主受了重伤。  陈殇知道,这样锐器所就的伤痕,决计不是余布所为,却并不相询,只道:“秦府东房管家来迎汪殿主入秦家。”说着躬身下去,向汪云鸿方向拱了拱手,心下欲要从这伤势来猜追杀汪云鸿的门派。  只听得汪云鸿冷笑道:“有一位林大侠,拿的是你陈殇的字条来向我讨要秦肃……呵,陈大侠可是好大胆子,要来杀生死殿的殿主来了。”说着,将一小截碎玉向陈殇掷去。  “好在我这一身伤并不是那小贼所作,否则定然要你来讨一个说法。”  那一块碎玉落在陈殇手中,原来是林源所配的师门玉佩,汪云鸿现下根基未定,还需依仗陈殇这位“东房管家”,自然不会杀了陈殇,陈殇自也知晓此间关节,故而能只身前来见汪云鸿。  不过林源这人功力尚不如己,又怎样从玄森教的高手之中脱身而出,还能让汪云鸿放跑了,这便是一处蹊跷,联系上李部邯的死,陈殇当下向着汪云鸿跪道:“恳求汪殿主救命!”  有些事物是不能够逞强的,能轻而易举从他人那里借刀杀人,何必自己动手?何况不知林源现下实力深浅,决不能孤身犯险。  汪云鸿究竟不知此事如何重要,但看见眼前陈殇跪下,也并不明白他又在发甚么癫,虽终究有几分怒气,但见陈殇神色全然不似开玩笑,便严肃起来向陈殇问:“何以要我来救命?”  陈殇将长剑抽出,望向观外道:“汪殿主身手厉害,内力强劲,能被锐器所伤,决计不是常人所能作为,何况是一个小小的长元派弟子?依我猜测,该是李部邯施蛊之大术,将他用作替身,而原来人身加蛊便极强硬,眼下也不知林源身上有没有种上夺神蛊……我恐怕李部邯借林源之身用蛊还魂,却不敢断定,究竟此事太凶,陈殇一人解决不了,只能恳求殿主出手。”  即便借尸还魂还是太过奇幻,但陈殇却不得不防,他也不知蛊虫究竟有怎样神奇效用,只能按着最坏的来。  和林源打,即便是蛊身的林源,陈殇凭着折霜也有胜算,但若是施蛊行家的李部邯……余布既死,自己这一边又怎样搬兵?  院长大人该还在那里客栈,连同汪云鸿或许便能将他李部邯拿下,毕竟练蛊须要时间,这一时半会也不会大有长进。  这种没有安全感的事,陈殇一向是深痛恶绝的,除非有了百分百的胜算,否则陈殇一向不出手,原因还是怕死。  汪云鸿瞧见陈殇戒备模样,当下笑道:“那长元派的小贼只是膂力、速度忽地拔高,也比寻常武者抗打,其他仍旧是长元派的武功路数,也没有你说的那样奇异。”转而又向着陈殇鄙夷道:“我一个教中之人,尚且并不怎样迷信鬼神,你这一个浩然宗的,却这副模样。”  “且先带我去秦家罢,即便那姓李的真的回来了,找得头一个也该是你才对。那时我便袖手旁观,活活气死你这小贼。”汪云鸿笑了一笑,毕竟与陈殇年纪也仅仅差了几年光阴,也偶能开一开玩笑。  陈殇向汪云鸿作了一揖,便领路去了。  秦家的尸体都搬进了东房之中,但血迹却难以处理,陈殇却并不怎样理睬那愁苦的下人,只是走入了东房,将那石窟入口关上。  虽说闻惯了血腥味,但在能呼吸新鲜空气时,还是隔开好,免得膈应。  只是汪云鸿一进东房之中,便将陈殇方才掩上的木板又拿开了。  “你干的?”汪云鸿问道。  “嗯。”陈殇应道,转而又问:“汪殿主究竟是惹上了哪一方人士,却要来秦家避祸不可。”  汪云鸿道:“巴蜀唐门。”说着拿出一道飞镖按在了桌上,陈殇接过来仔细辨认,却没看出有毒。  该是墨家那里的人,如同先前要杀自己一般伪作了唐门人士,不过此刻却并不能这样说明,毕竟自己身处墨家之中,这般说话不异于自杀。  不过墨家的人为甚么要来杀汪云鸿?  算了,还是先将林源的事情办好,明日集会之后便向唐门去,可以乘机会向汪云鸿讨两招来。  汪云鸿便在那满是尸体的地窟之中暂且寄身,陈殇便替他用令牌召集来生死殿随来的高手,往来奔波间,明月便已然挂在了天上。  正当陈殇要再见一个生死殿的线人时,却在身前的小径上看见了一个带着木头面具的布衣人,遥遥向着陈殇举起一面小旗,示意陈殇过去。  墨家的集会不是在九月十五么?怎么今日便来寻自己。  莫非那生死殿的汪云鸿真的惹上了墨家这灾神?如若这样,陈殇却不得不将汪云鸿向着墨家拱手送出。  但若是此中尚有调节处,陈殇便不会放弃汪云鸿这一玄森教的高手,更不会放弃一个权势滔天的生死殿殿主;前者或可以镇守在秦家这一处,后者能带来的便利便更大了。  虽心中思索,但陈殇究竟步伐未曾停歇,缓步来到了那木面人前。  那木面人见陈殇到了身前,便从身后的一个木箱之中拿出块光滑崭新的木头面具,与一件粗布衣袍递给陈殇,示意他换上。  正当陈殇换衣时,那人开口:“领矩有令,凡墨家所通缉者,皆门徒之不容,陈清怀何以容下汪云鸿,反来践踏墨矩?矩子请你一叙,听你言语,或可宽恕。”说罢,向着换好衣物的陈殇道:“武器且交来。”  陈殇知眼前这人暂且不会杀自己,便将自己的“折霜”连同那两把剑、两短刀、机簧暗器等交出,那人将这些物品装入木箱之中,便带着陈殇往另一处地方而去。  黑夜里,山路迂曲,却能见到山腰间闪着点点亮光,待走得近了,便原来知是点灯的火光,还在风中摇曳着。  这是一处不大的茅草屋子,里面依稀传出有人做木工的声音,似乎是在刨木屑,也不知作何用处。  那人轻轻扣了柴门二声,推了开来,示意陈殇走入,自己却端坐了下来,将木箱放在身前闭目而待。  陈殇看见劈柴的桩子上放着一片陈旧的朽木面具,再抬头一看,一个须发灰白的老人放下了刨子,顺着一块木头上画下的纹路细心雕琢,旁边还散着一堆木头零件,想来是哪一种机关所需,但个个精工,分毫不差,可谓奇景。  “这些原来是山上的木头,想必陈大侠有所知,你并不诚心想要进入墨家,我自然也知晓。”那老人奉着烛火,眼中闪出的橙黄照在手中刻刀上,正细细地削去木皮,顺着木本身的纹理刻凿机括。旁边熔炉有一独臂人拉风箱,拉得呼呼作响,也不知这两人究竟忙活了多久,陈殇却没看见他们因这枯燥的工作而产生虚浮之意,只看见了一种工匠的风骨。  或许墨家本身便是工匠的集合体,从不因为材料的产地而鄙弃,也从不因为所谓差劣优良而放弃任何一块材料。  也正是如此,墨家在这大道倾伏的时代渐渐发展起来,他们努力劳动,继而接济更多的百姓,其中不乏有志之士受了墨家的恩义加入墨家,又继续为他人发光发热。不分贵贱,不论美丑,不论年龄,那布袍与木面隔绝了肤浅的美,是而人人能够透过那一双眼睛去看见一个深邃的灵魂。  墨家所在的地方,被地主官僚剥削的百姓偶能有米面下锅,偶能有衣服穿用,毕竟天下穷苦的可怜人那么多,终不能一一覆盖,故而路旁还是有冻死饿死的尸体。  是,一个组织,怎么能够挽救一个时代的颓败?又怎样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救济天下人?  这位领矩,身上陈腐,但眼中却有光,是个毫无疑问的理想主义者。  可惜生不逢时。  那老人将手中工具放在一旁,将朽木面戴上道:“你原来便是山上的木头,韧而难制,原是一块恶材,若妄想通过十规约束,你恐怕也并不会遵循……阳奉阴违相比直接抗命,才是真正践踏了规则,践踏了千年来墨家先贤的尊严。”  “罢了……你复仇一事我并不理睬,但老夫却要劝告你一点,报完你师门的仇便该收手了,自此隐退江湖,再也不许出来。”那领矩面具之下的双眼直望着陈殇,飘忽的火光衬出一股威严的神华。  “你的身世我知道,却不能诉与你知,你生来便是能挑起腥风血雨的人,但天下已经有太多人死了,他们原来应该活着。若是因为你一个人使得全天下陷进战火之中,墨家便决计不会留下你,与天下相比,那偷盗墨家身法的汪云鸿且是小事。”  “望你明白,我们随时能夺走你的性命,你原来也并不是恶人,只是大势所趋。但若你日后不复,墨家定然出手。”  陈殇愈发疑惑于自己身世,连同那《九殇剑典》,连同“折霜”,更同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父母与浩然宗的灭门。  似乎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便注定好的,恍若无形一股罡风将自己吹去。  除却迷惘,陈殇心中只余无力。  明明已经很努力的活下去了,却总好似在接受命运的予夺。  “你要留汪云鸿,墨家可以不管,但仅你而言,复完了仇,你便不再是墨家中人。”领矩道。  “遵令。”陈殇应了一声,领矩却并不再应答,一侧柴门大开,似是让陈殇出去。  呼呼北风,幽幽霜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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