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子音身后的那座山峰,有一座阁楼,阁楼里有一个奉晴儿。 山峰那头,正在喝着灵酒,吃着鹿肉的奉晴儿,似乎感应到了姜子苓的目光,缓缓抬起似水的眸子,与之遥遥相望。 唇角轻轻勾起,露出一个惬意的笑。 “姜子苓,你别装死,还有五下。”只听空气里又是一声脆响。 绿色的刑鞭破开空气,再一次落在了姜子苓的身上。 “呃!”啊! 这一次长鞭破开了血肉,落在了左侧的肋骨上,与之前的那条鞭痕交错在一起。剧烈疼痛感席卷全身,姜子苓呼吸一窒:痛入骨髓也不过如此。 姜子苓腰部的肌肉痉挛,卷缩成一团团的紧肉,久久散不开。“嘶!”该死! 她抽筋了。 落在肋骨上的鞭子,在抽离的时候,仿佛要把肚子里的内脏,一同扯出体内。这一刻,姜子苓感觉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死在这普通的鞭刑处罚手里。 “我都还没能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春光,就要这般憋屈的死掉了吗?好不甘心!不甘心……”这副身体远没有想象中的强悍,就连原主这身被天雷洗礼过的皮囊,也失去了固有的韧性。 是她催生的骨血与之融合,改变了皮囊的韧性? 或者,她一开始就想偏了。难道原主的皮囊,之所以能侥幸在天雷之下逃过一劫,并非原主的原因,而是因为山洞里的那一池冷泉? 被痛感支配的姜子苓忘了她本身魂力的强横,若非原主的皮囊有天雷的洗礼,早在她入魂之时,便已经被撑破,爆体而亡。 肝脏在颤动,肠胃拧在一起,发出阵阵哀嚎,姜子苓清晰的意识到,死亡离她是如此之近。以神魂催生的骨血,锁住了她的灵魂,使得的她现在连魂遁保命都做不到,何况识海里的神魂,还被一个偌大的雷印束缚。 能使用的魂力实属不多。 “该死的天道!该死的抽筋!该死的奉晴儿。”姜子苓的神魂在不甘的怒喊。 束缚着神魂的雷印,仿佛是感应到了神魂想要挣脱所有的束缚遁逃。顿时雷光闪烁,不断缩小体积,最后变成一颗带着电光珠子,没入了神魂的眉心。 “呃!”姜子苓的神魂仿佛被人下了定身咒,只有一双清亮的明眸能转动。肉体更是起了明显的应激反应,痉挛的胃部,胃酸在翻涌,姜子苓“哇!”的一声,把昨天吃的那一碗灵米粥也给吐了出来。 狼狈至极。 这一刻,姜子苓恨自己的鲁莽,选了一条艰难的复生之路,也恨自己看走眼,选了原主这么一个高调的身份复生。更是恨不得画一张咒符,诅咒奉晴儿那个老妖妇。 奉晴儿这是打算活活抽死原主,不给原主生还的机会。这三鞭落在她以强魂催生的新骨血,身体都承受不住,若是换成原主的那一身凡骨,骨头都得被它抽碎。 一个活了上百年的老女人,竟然这么小心眼,跟一个小孩斤斤计较?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奉晴儿是个讨人嫌的主,没想到这么讨人嫌!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能与她有多大的仇?不过是一些小孩子的小性子罢了,也值得她一个做长辈的,下这么重的狠手。 真真是心眼比针小。 “好好受着,姜子苓这是你该得的,还有你那个低贱的母亲,她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山的那头,奉晴儿端着杯盏离开矮桌,倚在阁楼的窗口,遥望着道场的方向。听着道场那边的喧嚣,她抿唇低笑。 “师尊,徒儿替您把门窗关上吧!今日道场人多,怕是要扰了您的清修。” “不必了,你下去吧。”奉晴儿笑着阻止弟子关窗的动作。 这么好听的惨叫声,为何要屏蔽? 这一天,她等了太久。看着那对母女受苦,奉晴儿整个人都舒畅了,仿佛识海里的那一层卡了多年的屏障,都有了松动的迹象。 “叫吧!叫得大声点。”她都还没听够呢。 刑台上的姜子苓,痛到只能发出闷声闷气的呜咽声。还有那躲在角落里拼命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喊出声的周芷祎…… 奉晴儿没有一刻觉得这母女二人,有比现在顺眼的时候了。 多少年了?她终于有机会从师兄的手里,把人弄出来狠狠教训一番了。 她的师兄呀!自从周芷祎来了宗门之后,就不再疼她了。 明知她不喜欢周芷祎那个女人,却还是娶了她。 这么些年,每每看到周芷祎那张故作清高的鹅蛋脸,她就恶心的想吐。 周芷祎的女儿更是的不讨喜的,比她那低贱的母亲更让人讨厌。仗着师兄宠她,无法无天,到处惹是生非不说,偏偏还喜欢到她殿里捣乱,碍她眼。 如今,好不容易才抓到羞辱姜子苓那丫头的机会。 又怎能错过! “看吧,努力的把眼睛睁大看,反正你现在也已经是个废人了,眼睛瞪得再大,也不可能穿过山谷,看到本尊。”奉晴儿能看见姜子苓那一双仇恨的冷眸,锁定了她的方向。 却不甚在意。 隔了一个空谷的距离,哪怕是姜子苓的修为还在,也看不到她的真容。 更何况是现在的姜子苓,不过是个废人罢了。 一个废人哪来的能耐,穿透山谷看见自己脸上恣意的笑容。 奉晴儿微微抬动手腕,将手中的酒樽微微抬起,对着虚空敬了一杯。 敬即将要淡出她世界的姜子苓。 也敬活不长久的周芷祎。 这母女俩,膈应了她四十年,终于要等到了她们的即将退场的落幕。 “这是,你们母女二人,应得的下场。”若说以前她还顾及姜子苓身上流着师兄的血,顾及宁家……那么,现在她是什么都不用顾忌了。 昨夜她把姜子苓从玉床上拽下来的时候,便发现了姜子苓不仅丹田受损,修为被废……就连她那万里挑一的极阴体质,也不见了。 真是上苍眷顾! 鞭刑过后,就是姜子苓的死期。 一个丹田受损,注定没有成就的女儿,她师兄是不会要的。 而,宁家…… 一开始看中的便是姜子苓的体质,如今姜子苓连这也作没了,宁家那老头第一个不饶她。 “你……你看什么看?师尊她老人家念你年纪还小,才不忍重责于你。只罚七鞭,已是法外开恩,你别不识好歹。”鹤师姐对上姜子苓冷冽的目光,轻轻往后退了半步。 只一眼,她从那眼神中看到,比师尊发狂时还要荒凉的冷意。“啪!”意识到自己的怯场,也因为姜子苓眸底的冷意使她紧张。 鹤子音恼羞成怒之下,又是急切的挥出一鞭。这一鞭下去,姜子苓的一身硬骨彻底趴下,没有了动静。 “鹤师妹,姜师妹才经历了真火炉的焚祭,怕是受不起你全力一击吧!她毕竟是姜师叔的女儿,若是真把她打死了,姜师叔那里,估计不好交代。” 刑台下的七峰弟子,没有人相信姜子苓身上的伤痕,是被天雷劈的。 就像鹤子音说的:近段时间,北剑仙宗附近没有雷云的出现,唯一能把人劈伤的,也只有七天前莫名其妙降下的天罚。 若姜子苓真被天罚劈中,就凭她那点修为,恐怕连渣都不剩。 “你懂什么?正因为她有一个好爹爹,我才在刑鞭上淬了灵液。你放心,死不了。”最多只是受一些皮肉之苦罢了。 是死不了,哪怕姜子苓早已皮开肉绽,四条醒目的鞭痕交错的印在她的肋骨上,她的意识也是醒着的。 痛,好痛。 痛到姜子苓眼前一片模糊,听力也在下降,她感觉自己已经无法看清,站在她面前的鹤子音。 姜子苓垂下眼眸,努力的看向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许久,她在人群里找到了,替她说好话的那个师姐。 紫衣,身形圆润,胖乎乎的圆脸很是可爱。 这人却是个极为眼生的,姜子苓记不得原主与这个人,曾经有过交集。 “是她!“迟钝的大脑运转许久,姜子苓终于记起了那女孩是谁。 年前,她生辰那日,大师伯带着他最喜爱的徒弟,前来做客。 也是那一日,她与这个常年生活在俗界的师姐,有过一面之缘。 姜子苓努力的扯动唇角的肌肉,对着女孩,艰难的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女孩还在跟鹤子音争论着什么,台下也是闹哄哄的躁动,众人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在声讨着什么…… 也许是在替她求情,也许是在咒骂她。 姜子苓的脑袋在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淬在刑鞭上的灵液,能护住她的心脉,使她意识清醒,却阻挡不住她五官感知的退化。 姜子苓现在痛得两眼发昏,脑袋里是阵阵嗡鸣。脸上更是分不清哪些是眼泪,哪些是鼻涕。眼泪、鼻涕湿漉漉的混作一团,顺着好看的下巴流淌,最后全部邋遢的糊在了锁骨上。 “还有三鞭,麻利点。“姜子苓低声催促。 “行。这可是你要求的,别回头怪我不给你喘息的机会。”见姜子苓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鹤子音恼怒的挥动手中的鞭子。 都已经成了阶下囚,还有什么可高傲的?既然师父吩咐了,那她今日非把姜子苓这小丫头打废不可。 其实鹤子音误会了,姜子苓不是傲慢,她只是在替自己省气力罢了。反正她现在眼前一片模糊,哪怕是抬头去看了鹤子音,也只能是白费力气,根本看不清。 她的五感已经痛到麻痹,眼前一片模糊。 鹤子音不过是个执事,哪值得她将其放在心上。若……当真如此,那她与奉晴儿那个小心眼的老妇,有何区别。 收回望向台下的目光,轻轻阖上眼帘,咬牙抗下最后的惩罚。 她姜子苓,一生都活在黑暗里,难得见到几次善意。她格外珍惜别人给的每一个善意。 至于恶意……对于一个自小在“活着就是原罪”的环境中长大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熟悉的了。 虽不知鹤子音对她的恶从何生,但是对于鹤子音身后的奉晴儿,她却是明了。 今天的痛,她记下了。 奉晴儿不让她好过,那奉晴儿也别过了,一起下地狱也比她一个人独苦划算。 她是奉晴儿亲自押入刑台,用雷阵锁住手脚的。奉晴儿,怎会不知她的丹田情况。 却,依旧要让她的弟子,下这般狠的手。摆明就是要借机将原主,彻底打废。 所幸受刑的是她。 若是,换成原主……伤及的恐怕就不仅仅只是皮肉了。原主年纪尚小,若真挨了这一顿打,极有可能被伤的是心魂。若是因此着了心魔,原主那本就薄弱的道心,也算是毁了。 对于心高气傲的原主来说,伤痛倒是次要的,羞辱才是毁掉她最致命的武器。 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何时当众出过糗,何况是现在这样,衣不蔽体的凄惨模样。 将心比心,姜子苓自己都多少年不曾这般狼狈过了。倘若此刻刑台下站着的看客,并不是这些七峰弟子,而是她的老相识……她也觉得羞耻。 “小姐!” 听见碧莲的呼唤,姜子苓知道鞭刑已经结束,她可以松开紧咬的牙关,安心的等人上来带她回去疗伤了。 “很遗憾,奉晴儿,没能让你如愿,我还活着。”姜子苓的神魂在无声的低吟。 声音透过幽静的山谷,传到了奉晴儿的耳朵里,钻入她的识海…… “幻听?”奉晴儿眼皮跳动,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心底却隐隐不安。 本着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原则,她还是谨慎的内视,屏气捏诀,查看了一轮身体。 她倒不是怕姜子苓对她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而是怕那些缠上她的因果……趁她放松之际,跑出来作乱。 又怎会是幻听呢!这可是姜子苓拼着损耗,拼着神魂被天雷之印彻底吞噬的危险,给山谷那头,安逸喝着灵酒,看她笑话的人,种下的真言咒。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能吃亏的主。 仇……自然是要自己报,并且是当场报回去的仇…… 人,才会觉得舒坦。 她种下的真言咒,可不是那么容易让人察觉的,就算察觉……想解? 难。 她奉晴儿不是要毁了原主的道心吗?那她就以牙还牙的还回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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