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亲在扑闪着，而肖离的眼中，他跟他妻子的过往曾经此时全部浮现在了他的眼前，他跪在地上抵御着走马巷的狂风，低吼着。 “明儿，明儿！你快回来！”可眼中那两人手牵着手向前方走去，那平坦的山丘上面回荡着十七岁的明亮，那是少年和少女的心心相印，那是不需要心无旁骛地相拥，那是肖离爱她原因。在一个人长大的过程中你早早地住进了他的心里，你就是他世界的一部分，后来的人再怎么也不可能比得过你。 你是他的世界。 他跑啊跑啊，时不时跌倒在地上，捏紧鲜血淋漓的双手毫不在意，为的就是追上曾经那个自己。江水涛涛，终年没有更改过向着前方的痕迹。他还记得那些年的山丘，他还记得那些年梁国的日子，他记得平淡的每一天，可是他不愿意记得天灾降下来的那一瞬间，血色的天空，猩红的流星从汹涌的云层之中裹挟着滚滚火焰砸到大地之上，甚至有些人凭空炸成一团血雾，骨头化成渣甩到了他的脸上。 他看见了，听到了，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他看到梁皇站在天坛之上颤抖着接过那帝帘，那血肉模糊的人面巨马嬉笑着，嘲弄地看着梁国，仿佛一条巨龙在一瞬间被拷上了层层枷锁，就在那帝帘放在梁皇头顶的那一刻他心头猛地一闷，那时的他隐隐感觉梁国的衰弱就从这一刻开始了。 “圣上，平洲之礼不受，只会如往昔燕国一般，死伤二百万人，臣建议受之！” 于是他看到了肖宇，他的儿子身后的刘灵齐对天大喊，士兵们齐齐自刎助他开天书。又好似看到刘灵齐跪在远处，身上插满了箭矢，口吐鲜血倒在那蠕动的血河之中两眼失去光泽。他看到了一位白色铠甲的年轻将领扯着一把巨剑砸向前方，身上金光爆闪之中面对千千万万人。于是这个时候他好像懂了，他终于懂了。 民生万物以养人皇，人皇无一物以养民！ 肖离掩面痛哭着，泪水沾着鼻涕哗啦啦的流的满脸都是，他追着年轻时的那两道身影向前奔去，在肖宇的眼中他还站在原地，那是他父亲仅有的一丝温柔，另一个角度来说他父亲也是懦弱的。 肖离大口大口的喘着。 “请问阁下是谁，又凭什么说能帮到我梁国？” “燕国冷刀，肖宇。在三十年前关山战役中，我的父亲肖离被梁国的人救下了，你也认识他。如今我需要这片土地上的英魂来开刃。你们大梁也有天书吧，你应该懂的，这边已经是人为的天灾了。” “我为什么要说服我的士兵死后愿意帮你开天书？” “如果你愿意让我吸收这些英魂，我可以帮你们杀掉这些东蛮人，很大一部分。而且，现在没有人愿意帮你们，除了我。” 肖离跌跌撞撞地走着，一旁齐国覆灭的景象倒映在他的眼中，一群穿着绿色长袍的王家人找到了某一个失传已久的密教，在无数人命的献祭之下唤出了某个不可名状的神明，火光冲天，走马巷成了唯一完好的地方。他突然间看到了小时候的肖宇七八岁就流亡到燕京想找一份工作活下去，被燕宁烟和宗常在街上看到，捡了回来到了内府之内。看到肖宇挨得无数顿毒打和白眼。 “没爹没娘的东西！” “我父亲可是梁国祝国公！我才不是没爹没娘！” 狠狠地一拳，打的肖宇鲜血直流，肖宇瞪着眼睛看向对方。 “那你让他来这大燕内府接你啊！” “一个孤儿也敢在我们面前这样？”大的小的拳头如雨点一般落到肖宇的身上，肖宇抱紧自己的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痛苦地扭曲着身子，可随即一脚踢到了他的肚子上，他胃酸倒涌，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流。 肖宇并不对身上的痛苦所难受，他只对那些如刀枪一般的话语所沉默。因为那些都是真的，每一个字都远比一个拳头更震颤人心，更加的如同针尖一般无情地刺痛他，刺痛一个孩子的自尊心。 少年跟在另一个白发黑眼的少年之后，那白发少年跟穿着青色服饰拿着一把桃花剑的男人婆玩的很好。他们甚至带他出去逛街赶集，可是这只让他觉得更加的孤单，好像从记事起他一直就是一个人。 可能，前面两个人算是为唯一自己好的人了吧。一个叫宗常，一个叫燕宁烟。所以他这辈子必须报这两个人的恩，哪怕是死，也要帮助这两个人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 ............ “肖宇，走啊，去吹风。” “肖宇，今日你武艺已成，内府里无人能敌。” “肖宇，拜入我燕宁烟门下，你可愿做杀人之事，号燕国冷刀。” “冷刀，你带着天书走，如果你想帮梁国，可以，但帮了之后去唐国！去找劫教！” “冷刀，你乃叛贼，谨燕皇旨，人人诛之。” “肖宇！这是你们肖家欠梁国的！” “今我冷刀肖宇以身盛器，天书助之！”肖宇的身影在那一片血色之中升腾着，随即猛地将千仞刀狠狠地插入地表，迷乱的天灾怨气夹杂着英魂们的呼喊在肖宇的千仞刀之中永世不可超生。肖宇浑身被怨气侵扰，筋脉全是漆黑色，碎裂的骨骼和破败互相对视哑口无言。 他看到了年轻的自己对着被侵占一半的梁国怒骂着，骂谁？骂的是二十年之后的自己，骂的是不成器的自己，骂的是那个懦弱的自己。 骂的是那个将儿子和梁国弃之不顾的自己！他嚎啕大哭后悔不止，站在走马巷中心，四周大火永远不会消散，视线被炽热的高温模糊，他走，跑，他跌坐在地。风和日丽的春风拂面而来，暴雪冰雹紧随其后，砸在他的脸上他毫无反应。他木楞地思考着一切的一切，思考着自己平生到底做了什么事。 他回头，已经长成大人的肖宇就在他眼前。肖宇的左脸有着斑驳的伤痕，右手手腕处增生的血肉仍然在蠕动。白日血烟，黑衣红刃，自己的儿子如今已化作一国之利刃，身上修着咆哮金龙和在其之下数只游鱼的飞鱼服昭示着儿子的出息。肖宇蹲了下来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眼中并没有太多的愤恨，只是渗出了点点泪光。 少年追寻一生，或者很多人追寻一生，不就是为了那几个瞬间吗？如今他终于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父亲，他不怪他了，他很想他，他觉得对不起他。但是他终究不恨他，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觉得喉咙有些疼。 “爹，我好想你。”肖宇梗着喉咙说道，在肖离的身后是他的母亲，笑靥如花，好像是在流转的时光里对着肖宇挥了挥手，温柔的笑容之上是红红的眼睛。 “娘，我也好想你！”肖宇对着肖离的身后喊到，声音仿佛穿过了万古，一瞬间变幻莫测的周遭场景全部停下了，天上飞扬飘荡的雪花全部停止，一旁涛涛江水凶凶烈火被按下了暂停。天上天下诸遭事物全部看着肖宇，他父亲好似碎了，心头泛起无限的酸意。 “我对不起你，儿子。爹对不起你啊！爹真的太想你娘了，太想了。” “没事了爹，都过去了。”肖宇笑了笑，只有一半的嘴角似乎也不是那么的渗人了。肖宇坐下来，靠在自己父亲的身旁，父亲依然如走时那般年轻风采。 前方，跌跌撞撞又走来一个父亲，又走来一个肖宇。但这次他们没有再重复以往的动作，二人看着小时候的肖宇，抱着肖宇的明儿，还有在朝堂之上意气风发的肖离。那小时候流亡的肖宇只是默默地盯着现在的肖宇，他望着他笑了笑，他看着他手上那把血红色的长刀和身上华贵的衣服充满了羡慕，但是刀和衣服的主人却笑着摇摇头。 “要勇敢，肖宇。”肖宇对着小时候的自己说道。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知道这也是最后一次，但他依然知道这就是自己母亲该有的样子。他又偏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示意他跟着自己一起走。 肖离摇了摇头，对着肖宇说道。 “你走吧儿子，爹就不回去了，爹想在这里陪你娘，爹不愿回去了。” 肖宇起身点点头，千仞刀攥在手心，回头望了一眼父亲，问道。 “娘，是人皇杀的对吗？” “嗯。” 筚路蓝缕，栉风沐雨，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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