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感道:“此文虽短短几十字,每一笔的笔锋中似有雄兵千万,且看这起笔第一撇,厚实狠重,深得玄天功不动则已,动如雷霆之要意思,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致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顾隐渊看他手指着起笔的一笔,看着像是个“血”字,但这书法龙飞凤舞,并不能完全确认。不过听李玄感如此一说,也忍不住点头。 李玄感继续道:“此笔重如泰山,虽难以抵挡,但功力不足,不但写不好,反而画虎不成反类犬。”顾隐渊点点头道:“果然如此。” 李玄感道:“然招式过重,虽可一鸣惊人,却难以持久。正所谓亢龙有悔盈不可久,若能一举将对方击溃固然好,不然的话两败俱伤,也是无用。” 顾隐渊道:“是以笔锋渐弱,但弱而不断,连绵不绝。” 李玄感道:“正是!但前者重可无锋,后者锋锐难挡,此间变化,才是内力运转之精妙所在。俗话说举重若轻,举重若轻固然不易,需要极高的内力,但举轻若重比之更难,需要对内力的完美控制。” 二人一面看字,一面说着武学之道。顾隐渊这时才看懂了这幅字的真正意思其实就四个字适可而止,其实这个意思和当年无暇的意思一样,可谓殊途同归,但从不同的角度感悟,也有不同的体会。 二人言语都十分平和,娓娓道来,三人却觉明明每个字都不十分沉重。但字字过后均觉自己的气力少了一分,几句话过后,只觉全身软绵绵的,莫说鼓奏乐器,甚至连手中之物都觉重逾千钧。 地上的群蛇似是睡着了,全都软趴趴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玄感听周围没有声响,道:“老朽下里巴人,实在欣赏不得这等国风雅乐,见谅见谅。”一面说着一面收好率意贴,一面对谭霓裳道:“对了!你来这儿做什么?” 谭霓裳大战一场,似是耗尽了精力,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不停地咳嗽,过了许久才道:“在下的主人邀请李岛主共赴中原,一同剿灭九……曲……迷……踪……寨。”她故意将“九曲迷踪寨”拖得很长,一面说,一面看着顾隐渊。 李玄感道:“能做你的主人,想来武功也不低。剿灭个九曲迷踪寨岂不是易如反掌。” 谭霓裳听李玄感讲话,强行压制着咳嗽的欲望,待他说完,终于忍不住,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谭霓裳道:“若是以往,主人也绝不敢如此劳烦李岛主。不过九曲迷踪寨和倚楼听风雨已经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若双方联合,主人担心不是对手,这才冒昧上岛请李岛主。” 李玄感道:“冒昧?确实冒昧的很,一无拜帖,二无邀请函,老朽也不知道当去不当去。” 谭霓裳道:“李岛主乃是世外高人,何必拘泥于此俗人之物。”李玄感道:“俗人邀请老朽去做俗事,没有俗物名不正言不顺。” 谭霓裳又是一阵剧咳,道:“在下明白了!在下告辞。” 李玄感道:“把你的这些邪门歪道全部带走,温烈岛不欢迎这等废物。” 谭霓裳微微躬身道:“如今这些东西已经奄奄一息,在下也无能为力,请李岛主见谅。” 李玄感道:“既然无能为力,不如就留在此处,什么时候清理干净了,什么时候再走。这岛大得很,不差你这一个人。” 谭霓裳欠身道:“李岛主盛情相邀,在下万分荣幸,能侍奉李岛主左右,乃是谭霓裳的荣幸。只是主人还等我回话,若不回去,主人给我种下的这剧咳之毒,恐无药可解。李岛主乃仁义之人,恳请不要为难在下。” 李玄感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你走吧,这几个蛇奴留下即可。” 谭霓裳微微一愣,也不见李玄感如何动,周围猝然间卷起一阵飓风,飓风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扫过地上的群蛇,向一个趴在地上的蛇奴砸去。 却在此时,一个蛇奴倏地从地上弹起,直接到了谭霓裳身后,双足蹬在谭霓裳后背,借着两股力道,飞一般的远去。 顾隐渊正要起身来追,李玄感摆摆手道:“让他去吧。” 顾隐渊回头诧异得看着李玄感。李玄感道:“江湖没有大义,本来就是乱的。你若想帮助九曲迷踪寨就去,但没有必要为我报仇。” 顾隐渊道:“不敢隐瞒李前辈,这九曲迷踪寨的寨主正是晚辈的恋人。” 李玄感有些吃惊,道:“你倒是和二叔很像。”一面说着,却见被他卷起的群蛇堆在凉亭边上,如同一座小山。 英姿和秋紫蝶基站一番,也是身心俱疲,看李玄感使出这一招,都是叹为观止。王丹走上前,检查谭霓裳的尸体,摇摇头道:“她脊骨断裂,活不成了。” 顾隐渊大步上前,扶起谭霓裳,这次李玄感没有阻拦。谭霓裳面如金纸,出气多,进气少,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口中喃喃道:“李……李……公……李……李……公……”终于一口气没上来,死了。 王丹道:“这李李公是什么意思?”顾隐渊道:“可能他想告诉我们那个人是谁吧。”孙不疑也靠近道:“李李公?李立功?中原有这个人物吗?” 顾隐渊摇摇头道:“我没有听说过,不过她临终气弱,有可能说的是李公,” 孙不疑道:“李公?这倒不像是个江湖中人的名字,反而像是宫中的太监。” 顾隐渊一时也想不清楚这李公到底是谁,看李玄感已经走近,只好起身。李玄感道:“说不定她临死前想说的是我呢?”说着右掌如风,掌心似是生出火来,一丈扫到谭霓裳身上,谭霓裳登时着起火来。 李玄感飞起一脚,谭霓裳被踢飞,直接到了蛇山之上,平平落下。 英姿和秋紫蝶何时见过如此神妙的武功,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李玄感拉着顾隐渊的手道:“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武功,和父亲和叔父一样。”顾隐渊道:“晚辈岂敢和两位前辈相提并论。” 李玄感道:“敢不敢是你的事,愿不愿是我的事。”又道:“你可知当年烈侠是从哪里离开中原的?” 顾隐渊道:“自古以来离开中原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西域河西走廊,一条是东南大海。晚辈斗胆猜测,应该是从杨帆出海。” 李玄感感慨道:“没错,当年叔父与父亲在温烈岛见过最后一面,叔父便扬帆出海,离开时他说要去东瀛端了倭寇的老巢。不过父亲却说,叔父不可能去东瀛,以他的性子,一定是下了南洋,不过自那以后就再无叔父的消息了。不过,你是如何猜到的?” 顾隐渊道:“温烈双侠虽然是亲兄弟,但性子截然不同。烈侠性烈,必不会走回头路。” 李玄感道:“温烈双侠虽然性子截然不同,但一直亲密友善。不过他们年少成名,武功冠绝天下,也遇到了常见的武学障。就在此时烈侠用狠手杀了几名黑道高手,温侠提醒了他几句。这些话其实平时也没有少和他讲,只是没想到这次讲完,烈侠却撂下一句狠话:‘中原只需要一个大侠。’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中原。” 顾隐渊只好道:“人焦虑之时,难免会做偏激之事。” 李玄感一面走一面道:“其实并非武功上的事情,父亲性子温和,做事留一线,但不免被人觉得人善可欺。纵有藐视天下的武功,还是会被许多江湖规矩束缚。烈侠截然不同,敢作敢为,敢破天下所有的规矩。是以在江湖中人看来,温烈双侠,温侠为真侠,烈侠只是个桀骜之徒。不过他们一同杀了邵继飞和洪家兄弟,这是任何人都无法磨灭的功绩,这才并称其为双侠。不过随着年岁的增长,父亲性子越来越温和,过了三十岁就再未和人动过手,却也越发不快活。” 顾隐渊不知道李玄感究竟想说什么,只能在旁边应承着。 李玄感继续道:“任何一个人,只要有了门派就绝对不再是侠。只要有了子女,就不再是侠。只要有了私人情感,就不再是侠。” 顾隐渊忍不住问道:“这是为何?” 李玄感道:“你觉得什么是侠?”顾隐渊想了想道:“急人所难,扶危济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顾隐渊道:“你说的没错。只要你有了门派,振兴门派就成了第一要务。面对一个要救之人和振兴本门,你觉得当如何?”顾隐渊道:“此事或有矛盾之处,那只是人力不能及,若能及则必有两全其美的方式。” 李玄感道:“少林寺上线千余僧人,其中正字辈的高僧中,武功高强的有三五十个,能力可谓强矣。你何时见过少林寺急人所难,扶危济困?”顾隐渊道:“少林弟子遍天下,行侠仗义者着实不少。” 李玄感道:“那为非作歹者又有多少?行侠仗义则是少林教导有方,为非作歹则是屡教不改。天下如何有这等便宜之事?”说到此处,略微停顿,道:“少林寺在河南,这些年河南灾荒不断,民不聊生,你可曾见过少林僧人广布施,就人命?” 顾隐渊道:“此乃朝廷之事。少林寺能力有限,也无力救助如此多的人。”李玄感道:“见死不救,可谓之侠?” 顾隐渊语塞,想了好多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李玄感道:“莫说是现在,少林寺自北魏时期建立,如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其中乱世少说也有三百年,更不必说其中的局部动乱,区域灾荒。若是如此算来,估计得有八九百年,你何时听过少林寺扶危济困,急人所难的?” 顾隐渊道:“当年十八棍僧救唐王可算扶危济困?”李玄感道:“十八棍僧救唐王,那是政治投机而已。像长春真人丘处机远赴西域与成吉思汗讲道,陈抟老人和宋太宗打赌,本是一个意思。” 顾隐渊道:“如此说来,江湖无侠?” 李玄感道:“正是!一人行侠能力有限,一群人行侠则引发质变,必须照顾这些人的感受,但每个人对于侠义的理解是完全不同的。这时争议什么是侠变成了这些侠客最要紧的事情。最后观点差不多的形成一个帮会,选择其中之一作为了帮主,如此以来就形成了很多帮会。如果此帮某人武功极高,大家仰慕他所学而来,就成了门派。如果此帮有某些特殊的信仰,大家愿意跟随,这就成了教会。而一旦有了门派、帮会、教会,维护这个团体就成了重中之重,行侠仗义什么的,能比得了大家吃饭喝水重要吗?” 顾隐渊这时才理解李露月和孙传庭的对话,也真的明白了李露月为何对江湖如此不屑。因为从此刻开始,所有的人都有了私心,有了私心的人无论做任何事情都会有所衡量。所谓的行侠仗义,不过是名声的好处比其他的好处多而已。 李玄感继续道:“叔父写的率意贴,笔意是武功,帖子本身的意思则是率意而为,不必拘泥。行侠仗义,能行则行,不行则放弃。其实父亲去世时,已有此感悟。二人心意相通,算是多年后的和解。” 顾隐渊想了想,道:“晚辈还有一事不明。”李玄感道:“为什么露月不亲自来送这个?” 顾隐渊点点头,李露月和孙湘关系如此只好,只要孙湘开口,李露月是不会拒绝的,何况她也说了很多次想来温烈岛见见这位从未谋面的叔叔。 李玄感道:“我不知道,或许她不方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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