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季听打好饭回家, 刚爬上楼梯,就看见戚上尉背对他站在通道里,正在晾洗好的衣服。他走了过去,将脑袋抵在戚上尉背上, 两只手耷拉在身侧。
“怎么了?没精打采的。”戚上尉抖开狗蛋的连体裤, 搭上衣架挂好。
大季听不想说话, 只侧头看着半敞的房门。
戚上尉晾好衣服便转过身, 将人揽进怀里:“没事没事, 你看白伽还在, 黄哥和吴哥他们也都在,没事的。”
大季听知道他是以为自己去食堂后, 发现某个认识的人已经没了, 却也没有解释, 只靠在他怀里轻声道:“把我抱紧点。”
“好。”戚上尉收紧了手臂。
戚灼端着盆出现在门口,目光冷冷地看着紧抱在一起的两人。
“让我们抱一会儿,我现在不想换其他地方。”大季听动也不动地道。
戚灼背过身, 动作僵硬地回屋, 嘴里硬邦邦地道:“你们两个注意点啊, 我们都还是小孩子。”
“啊?好的。”季听和饭团在地板上摆放用金属块做成的积木,闻言立即道:“我们已经注意了,不会让积木倒下的。”
“哎?还有一个呢?还有一个去哪儿了?”饭团趴在地上往沙发底看:“还有一个积木不见了。”
季听看见坐在旁边的狗蛋正在啃着什么, 便伸手夺了过来:“在这里!”
“啊啊, 啊啊。”狗蛋的积木被夺走, 不高兴地大叫, 季听将一旁的安抚奶嘴拿来塞进他嘴里:“哥哥说了这个不能啃,蛋蛋你吸奶嘴好不好?”
狗蛋将奶嘴拔出来一把扔在地上:“啊!”
“你还发脾气是不是?”戚灼放好盆走出卫生间:“那金属块不能啃,面上的表层会被你啃掉吃下去的, 你这条猪。”
“啊啊!”狗蛋两只手重重拍了下地板。
饭团去玩具箱里翻找,拿出一个看不出模样的东西过来:“给香弟弟吃这个吧,这个可以吃。”
戚上尉进了屋,接过那东西翻看,发现是根打磨得圆润光滑的木头小棒,像是项链般串了条绳,只是表面坑坑洼洼,有很多细小的牙印。
“这是什么玩意儿?”戚灼好奇地问。
饭团摇摇头:“我不知道,爸爸说我小时候就爱啃这个。”
大季听走过来拿走了那根木头:“刘奶奶的孙子有个一模一样的,说是叫磨牙棒,小婴儿长牙的时候牙龈发痒,就要磨一磨才舒服。狗蛋的牙已经长得差不多了,不需要磨牙棒,但可以啃着玩,等我把它再打磨一下就行。”
“行,现在先吃饭。”戚上尉将那几个饭盒摆在桌上。
吃过晚饭,戚少将还没回来,大季听便找到一把小锉刀,拿着那根磨牙棒去了通道尽头,坐在长椅上仔细打磨。
片刻后,戚上尉也走了过来,坐在他的身旁。
“这根磨牙棒是那个季听做的吧?”大季听低头锉着磨牙棒,在那细微的沙沙声里道:“我们都很难找到木头了,他为了这根磨牙棒一定花了不少心思,也费了很多功夫。”
“嗯。”戚上尉低低应声。
“他很爱他的戚灼,也很爱他的孩子,现在却被困在基地回不来,一定快急疯了。”大季听吹掉磨牙棒上的木屑,眯起半只眼看光滑的表面。
“是的。”戚上尉喃喃。
敞开的房门内传出饭团和狗蛋的声音:“香弟弟,往我这里爬,快来,来。”
“啊啊,啊啊。”
“哇,小哥哥你看到了吗?他爬得好快,就像一条大鲤鱼。”
季听在认真纠正:“大鲤鱼是不能爬的,它只能在水里游。”
“唔,我说的是画册鲤鱼。”
“好吧,那蛋蛋爬得像画册鲤鱼,哈哈。”
“哈哈哈。”
“他们都好可爱。”大季听抿起唇笑,颊边露出了一个小酒窝。
戚上尉却没有笑,只出神地看着那个磨牙棒,片刻后才突然开口:“我要结束这一切,要让饭团看见真的小鸭和在水里游的鲤鱼。”
大季听吹走一点木屑后才道:“到时候我要一根很好的木头,给饭团做一个最好的磨牙棒。”
戚上尉揽住他的肩,微笑应承:“好。”
戚少将一直到晚上九点才回来,他推开门时,两名戚灼没在屋内,只有大季听和三个小孩。
大季听仰靠在沙发上,狗蛋倒在他怀里,玩着那根刚重造过的磨牙棒,不时塞进嘴里咬上几口。季听和饭团分别依偎在他身旁两侧,脑袋就枕在他身上。
“……小鸭子一看,啊?为什么只剩下我一个了?它赶紧离开草坪,到了小河边,扑通就跳下了水,它游啊游啊,想找到鸭群……”
大季听和三个小孩都没有发现门口的人,戚少将静静地看着他们,再转身倚着门框,目光落在远方广场的一盏路灯上。
大季听讲故事时的声音柔和低沉,尾音略微有点沙沙声,带上了几分成年后的音色。
“……你们是我的鸭群吗?可是怎么我一只都不认识呀?对面的小鸭就说了,我们不是鸭哦,我们是鹅……”
戚少将的五官被广场上那并不明亮的灯光模糊掉,脸部轮廓反而被凸显得更加清晰,线条凌厉似刀锋的棱角。
昏暗光线中,他闭上眼仰起头,一颗水珠从眼角沁出,慢慢滑落,在那消瘦的脸庞上拉出了一道隐约的水痕。
直到旁边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他才回过神,伸手擦拭了脸颊。戚灼和戚上尉走出楼梯口,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戚少将,皆是微微一愣。
“怎么不进去?”戚上尉问。
“里面在讲故事呢,别打扰他们。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我们见住宿区的人还乱糟糟的,就去帐篷那里帮着安置。”
三人一同进屋,大季听便停下了讲故事。饭团和季听揉着眼睛打呵欠,狗蛋握着磨牙棒倒在他怀里,像是已经睡着了,但听见门口的动静后,又睁开眼皮恹恹地看了戚灼他们一眼。
“哥哥。”
“父亲。”
“别说话,别笑。”戚少将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戚上尉已经问道:“你们是在听故事吗?”
“是啊,我们在听小鸭子的故事,小鸭子游啊游啊,找自己的鸭群。”季听滑下沙发,过来牵戚灼的手,戚灼便将他抱了起来。
“不是找鸭群,是找小鹅。”饭团也朝着戚少将伸出胳膊。
季听倒在戚灼肩上回道:“其实是找鸭群,只是找着了小鹅。”
“是找小鹅,小鹅说我不是小鸭。”
“它明明就是找其他小鸭呀。”
“是找小鹅。”
两个小孩你一句我一句,声音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清醒,原本倒在大季听怀里的狗蛋也支起脑袋,对着他们开始啊啊。
“叫你别说话,哎,真是。”戚少将抱着饭团往卧室走,饭团开始拒绝:“我不睡觉,我不想睡。”
“哈哈,我们就可以不睡觉哦,还可以玩哦。”季听搂着戚灼的脖子笑道。
戚上尉也笑了起来:“他们还可以玩——”
“他还能玩个屁,全都睡觉!”戚灼抱着季听往卧室走,又竖着眉头喝令狗蛋:“你别再啊啊了,不懂全部的意思吗?你也必须睡!”
“噗噗噗。”
夜里,这间小小的套房终于安静下来。大季听带着狗蛋睡小床,戚灼则和季听、饭团两人一起睡在大床上。戚少将在沙发上躺着,戚上尉在沙发旁的地板上打着地铺。
屋子里很安静,只听见修复舰顶的机器轰鸣声,不时有一道光束从窗户照进来,那是悬停在舰顶配合施工的机甲发出的灯光。
戚少将见躺在地铺上的戚上尉睡得很沉,便揭开身上的薄毯,拿起搁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动作很轻地出了门。
他到了楼梯口,却没有向下,而是抓住墙上的脚手架攀爬向上,推开头顶的一块金属板钻了出去。
这里便是楼顶天台,他走去边缘,双手撑住钢铁护栏看着远方。军部宿舍前方的舰顶上也有一个破洞,创世枫的昳丽光芒从那破洞中泄落,给这片区域镀上了一层柔柔流光,也映亮了他眼角那几道细碎的纹路。
他像是终于卸下了覆在脸上的那层面具,佝偻下身体伏在护栏上,肩背轻微地颤动,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声。
接着慢慢蜷缩着身体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呼吸,双手抱着头,四肢无法自控地痉挛着。
戚少将伸手在自己外套衣兜里摸索,但那只手颤抖得抓不住药瓶,刚取出来就掉在了地上。
他的视线跟着药瓶往前,看着它在天台地面上滚动,撞在了一只黑色皮靴上,轻轻一声响后终于停下。
戚上尉弯腰捡起那只药瓶,仔细看着标签上的字,深黑眼眸里一片暗沉。
“这是什么药?”他声音很轻地问道。
戚少将慢慢坐起身,仰头靠着铁栏,喘着气道:“治我的头疼。”
“头疼?为什么会头疼?今天士兵给你送药时,为什么要撒谎说是给饭团补钙的药片?”
“很重要吗?”戚少将眼神却如平常般凌厉,神情也看不出来什么变,但脸色苍白,嘴唇因为剧烈疼痛而颤抖着,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庞往下滑落。
戚上尉盯着他看了两秒,终于没有再问,只上前几步,将药瓶放在戚少将手中。
戚少将的手抖得拧不开瓶盖,他又接过来打开瓶盖,问道:“几片?”
“两片。”戚少将回道。
戚上尉顿了下,只倒出一片放进戚少将手心。戚少将也没说什么,抬手仰脖吞下药片,就着坐在地上的姿势,闭着眼靠在铁栏上。
在戚上尉的注视中,戚少将的喘息迅速平复,但脸色依旧苍白得不像话,在远处惨白灯光的映照下,若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看着就似一具没有生命的蜡像。
戚上尉蹲在他面前,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告诉我实情。”
“什么实情?”戚少将微微启唇。
“你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症状?”戚上尉指了下他手里的药瓶。
戚少将哑着声音缓慢地道:“不清楚是什么病……检查过了,应该就是神经方面的问题,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这个药就是缓解头疼的,很多人家里平常都备着——”
“这种药叫做速藤可因,是研究所和医疗站自制的药物,作用相当于镇痛剂,普通人只在剧烈疼痛时吃上半片,大量服用的话,会对大脑神经造成相当大的伤害。”
大季听的声音响起时,戚少将和戚上尉都看了过去。大季听钻出天台入口,朝戚上尉抛出一样物品,戚上尉伸手接住,发现是个一模一样的空药瓶。
“你知道这种药的来历吗?”大季听问道。
戚上尉只哑声道:“你说。”
大季听看向戚少将,虽然面无表情,声音却在控制不住地发颤:“螅人发作躁狂症的时候就会吃这个。普通人若是每天吃两片以上,半年不到就会变成……变成疯子。”
戚少将闭上了眼,戚上尉没有应声,只慢慢握紧了药瓶。
大季听走到戚少将面前,哑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吃这么多?你是想以后变成疯子吗?那个季听怎么办?饭团怎么办?”
戚少将垂着头一声不吭,大季听俯下身揪住他的衣领,强迫他仰起头,只是话还未出口,眼泪便从眼眶涌了出来:“只要吃上半片,哪怕是最剧烈的癌痛也能缓解。你每天吃上两到三片,其实并不是因为疼痛,而是药物上瘾吧?”
戚少将依旧沉默着,大季听声音抖得不成调:“你有为季听和饭团想过吗?你要是不好了,他们俩可怎么办?你有为他们想过吗?他们怎么办?怎么办?”
大季听胸腔被悲伤和愤怒填满,堵得透不过气。他声音越来越大,不停摇晃着戚少将,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追问他该怎么办。
“没事,没事,我们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会再让他继续了。没事,没事……”戚上尉将大季听抱到一旁,不停拍抚他的后背,嘴里急促却柔和地安慰:“崽,没事的,以后会没事的,乖崽,我们不会让他出事……”
大季听将脸埋在戚上尉怀里,剧烈地发着抖,压抑的哭声从T恤布料里闷闷地发出,又被头顶的机器施工声给压住。
他能真切地感受到那名季听的痛苦,也清楚这一切的后果对季听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整个人被撕裂,毁灭,再点上一把火,最后连烟尘都消散殆尽。
“乖啊,我不会让那一切发生的,乖,别哭,别难过……”
戚上尉不断柔声安抚,将大季听扶到旁边的水箱旁坐下,擦拭他脸上的汗水和泪水,又轻柔地亲吻他的发顶:“别怕,现在还来得及,别怕。”
“你们都在这里呀?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饭团的声音响起时,大季听的哭声陡然收住,和戚上尉一起迅速转头看向天台入口,戚少将也飞快地站起了身。
“舅舅你是在哭吗?”饭团居然顺着脚手架爬了上来,穿着成人T恤改制成的旧睡衣,光着脚站在那里。
“舅舅没有哭。”大季听急忙抹脸上的泪水,又对饭团伸出手:“宝宝快来。”
饭团慢慢走了过来,边走边去看戚少将:“妈妈?”
戚少将笑了笑,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我们都睡不着,在上面聊天呢。”
大季听将饭团揽进怀里抱起来,伸手去捂他两只露在冰冷空气中的小脚,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问道:“宝宝,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饭团揉着眼睛:“我醒了就去看父亲,看见他没在,你们都没在,我就出来了,听到这上面有声音,我就爬上来了。”
“那舅舅带你下去睡觉好不好?”
饭团却扭头看向戚少将。
戚少将回道:“你先和舅舅回去睡觉,父亲和戚上尉叔叔再聊会儿就回来。”
“唔,好吧。”
大季听抱着饭团起身,戚上尉在饭团脸上亲了亲,饭团困兮兮地抬起眼皮:“戚上尉叔叔再见。”
“宝贝再见。”
“妈妈还没和我说再见。”饭团在大季听怀里挣了挣。
戚少将又道:“宝贝再见。”
大季听走出两步后转身,那双被泪水浸泡过的眼睛看向戚少将,满满都是担忧,接着又转向了戚上尉。
他似乎想对戚上尉说什么,但碍于饭团在这里,便只得做了个口型,似在说冷静,问清楚。
戚上尉点了下头,对着饭团挥手,面带微笑地看着两人走向了入口。待他们身影消失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全身都散发出森森冷气。
他转身走向戚少将,双唇紧抿,下巴绷成一个冰冷的弧度,眼底却又燃烧着蓬勃怒气。
戚少将便站在扶栏旁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灯光从身后投来,让戚少将整张脸都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此刻的表情
戚上尉快走几步,朝着前方击出了一拳。戚少将不躲不闪,任由那拳直直砸在胸膛上,整个人向后撞在了铁栏上。
这一拳力道十足,铁栏都被撞得有些外倾,几颗生锈的螺丝掉到楼底地面,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戚少将在地上趴了好几秒后才慢慢直起身,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胸膛,扶住铁栏艰难地站了起来。
戚上尉的目光从眉峰下凶狠地盯着他,戚少将抬手擦掉了嘴角沁出的血丝,虽然脸色苍白,却也站得笔直,目光冷静地和面前的人对视着。
砰!
戚上尉又是一拳砸中戚少将右肩,这次他直接侧飞了出去,沉重地撞上铁栏后再扑在了地上。
戚上尉不待他起身,上前几步后半蹲,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后脖颈。
戚少将侧着头,在地面擦伤的眉峰正往外渗着血,一颗血珠顺着额头淌落地面。他半睁双目看着前方虚空的一点,那双眼里一片死寂,沉黑得没有半分生气。
戚上尉看见他这幅模样,心头一动,终于在暴怒的情绪中唤回了一丝理智,也想起自己答应大季听要冷静。
“你为什么会将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了解你,为了季听和饭团,你绝对不可能成为一名瘾君子。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隐衷,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我,不管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和你一起去解决。”
戚上尉急促地喘着气,看着戚少将的眼睛眨了眨,一行水痕划过他高挺的鼻梁,浸在脸侧的地面上。
“……如果只有吃了药……才不会现在就疯……才能活下去……怎么办?”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