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确实喜欢这一款,但伊法斯皮下究竟是不是那条鱼,还有待进一步确认。
毕竟他不能仅凭感觉和只言片语,就做出如此离奇的判断,更不能当着全车人的面,上去就掀人家的头盔。
要想验证也很简单,发消息问一问身在野星的上将,就可以得知。
他正准备发讯息,旁边的小护士又继续问:
“那你上战场也是家属支持的吗?”
白翎下意识抬起头,注视着邮差。或许是注意到他的视线,邮差也转过目镜,朝这边看了下。
“上战场不是。家属不支持这个。”男人坦然道。
闻言,白翎心跳加快两秒,几乎就要站起身来。
“我是自己想来,因为想报答一个人。”他说。
白翎愣了下,默默坐了回去。
小护士像好奇宝宝:“哇塞,报答什么,救命之恩那种吗?”邮差轻微颌首: “差不多,报答他的善意。”
听到这里,白翎本来拿住的把握,又变得不确定起来。善意,这明显不符合他家的情况,因为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对那条鱼有什么特殊的善意和恩患。而且他还把鱼赶走了,那条恶鱼应该气得牙痒痒才对。
有个屁的善意。
越想越觉得如此,他便打消了薅上将去查岗的念头,站起身来,准备在开车前跑路。当他轻巧地跳下车,却没发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后,深深地凝视一会。帝国的正常alpha确实是根据气味认人的。
但某些不正常的alpha,会连omega的身高体长轮廓等细碎数据都印在脑海里,就算气味截然相反,他也能凭感觉认出来。
伊法斯想了想,点亮终端,编辑了一条消息。
另一边,白翎收到人鱼的短讯,他点开看:
[坏鱼]:今天看到一个omega,背影好像你。可能是我太想宝贝,看错了。
白翎咬了咬唇,打字回:
[好鸟]:我也是。
[坏鱼]:是什么?
[好鸟]:看到一个alpha,还以为是你。
[坏鱼]:好巧。
[好鸟]:好巧。
对话结束。
听到对方说想自己,白翎变得有些愧疚。不知道是不是被军营最近的思念之风弄得,才分开一个星期,他也忍不住想他。正好最近后勤开了邮寄业务,白翎便琢磨着,要不要寄点东西。
可寄什么呢?
那条鱼富可敌国,整天上市板块龙头并购,他什么也不缺。“白司令麻烦您让一让,我这叉车要过去。”鲍余探头喊。“哦好。”
白翎站到一旁,看着叉车在一片残垣断壁里清出道路,以便之后机甲和运输车能畅通行驶。
这里之前被联邦的移动炮塔袭击过,民房都毁得差不多,幸好人早已走光,没有造成伤亡。只是墙壁裸露,家具电器都暴露在外面,曾经被主人精心伺候过的花园,现在也在车轮下化为一滩烂泥。要是那条鱼看到,肯定要心疼了。
心疼花草。
白翎忽然喊: “等下!”
叉车停住,鲍余伸着头等他命令。
“在那别动。”白翎匆忙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回来的时候拿了个袋子,吩咐鲍余:“拿着铲子下来,帮我挖土。”
这颗星球风貌不同,花草物种也相当奇异,不仅耐寒耐涝,还只在黑暗里生长。
白翎想收集一些枝根和种球,送给人鱼。
于是,路过往来的机甲和士兵们都看到,白司令蹲在地上,在泥泞的土里扒拉,而他身边的小兵则一脸懵逼,时不时帮着铲两下。
这可能是白司令最近乎“滥用职权”的一次。
当运输车打了个来回,重新回到固定集合点,白翎早已等在那里。
他穿着满是泥的胶鞋,正在用布擦随意擦拭手指,抬头看到邮差过来,便勾了勾手掌:
“过来一下。”
邮差刚走过来,手里就被塞了个巨大且沉甸甸的麻袋,上半身都带得往下坠。白翎有些尴尬: “本来拿的小袋子,后来没收住。”邮差低头往里看: “都是些什么?”
白翎轻描淡写:“不要钱的破烂植物,帮我寄走,地址就写[野星番茄国土豆镇,城外五公里处星舰荷鲁斯之眼号,六层,备注:放门口,别敲门]。”邮差: “为什么不让敲?”
白翎随口道:“他精神不好,怕吵他睡觉。”邮差忽然在原地走了个小圈。白翎: “?这是怎么了。”
邮差很诚实: “尾巴痒了,摇一下。”
白翎不疑有他,毕竟海洋生物和他们鸟类不是一个物种,经常表现出奇怪的习性,无视就好。邮差不顾沾上的泥,把整个麻袋都抱起来,能遮住他大半个身体。白翎无端笑了下,这大个头有点傻,抱它干嘛,扛着走不就行了。怪不得要为了报恩参军。
白翎顺势问: “我听说你是为了恩人才当兵的,那家伙做了什么好事,能让你这么卖命?”
邮差低头看了看麻袋,抱得很紧,声线带笑:“我很喜欢的事。”
白翎: “?”
什么谜语人。
算了,还是不打听人家私事了。
东西拿走后,白翎给人鱼发了条消息:[寄了一袋奇奇怪怪的种根,以防您感兴趣]
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这玩意。
另一边,夜莺看着伊法斯抱着小山堆一样麻袋回来,吃惊: “这也是要寄走的吗?”
“是的。”
停在车前,伊法斯打开驾驶室,从窄小的床下面拖出来另一个麻袋。夜莺: “?这又是什么。”伊法斯: “我之前捡的,可以扔掉了。”
于是夜莺便看着他把自己捡的那份种球扔掉,再把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新麻袋,塞进小床下面。仿佛是恶龙,把骑士送的宝物,安心地揣回窝里。
枕着这包种球,伊法斯最近精神格外好。
他还在窗口开辟了新业务,代写家书,帮那些语言能力不太好的士兵们修改措辞。
一时间,他成了整个军营里人缘第二好的人。
第一是白司令,而沙克则从第二滑到了第三。
沙克对这个大个子邮差很感兴趣,几次三番邀请他去喝酒,但均被拒绝。
沙克也不恼,便三五个哥们聚在一起,靠着车厢抽烟闲聊,聊着聊着不免就要聊到白翎。
“他那时候才这么点儿大,绒团子的年纪,”沙克叼着烟,憨笑着双手比划一个圈,“一来就特别懂事,军务什么的啊都做得很乖很听话,就是不怎么爱说话。”翻车鱼揶揄着: “跟别人不说,跟老班长肯定说了不少。”
沙克无奈承认: “也不至于这么说。但他的射击技巧是我跟着纠正的,手把手来教,肯定要话密一些。”翻车鱼感叹: “您为白司令付出好多啊。”其他人: “跟照顾亲弟弟一样诶。”
“还好还好,”沙克连忙打住话题,“都是过去的事了,小白不在意,我也不在意的。”听到他说不在意,大家都有些惋惜的样子。总感觉这段缘分还可以再续一续。
不过沙克说不在意,就是真的不在意,他似乎没什么心眼,第二天照样在分派任务时领下最远最重的一份。白翎知道他对当地路线更熟,便点头交给他。沙克笑道:“小白放心,这样危险的活,还是我去做更好。”
医疗兵也在旁列队,小护士转头和夜莺嘀咕: “总觉得他说话味道怪怪的。”
夜莺啐:“绿茶B。”
鲍余直男地挠头:“哪有,他不是想保护白司令的意思吗。”
小护士鉴男茶达人:“才不是,真心想付出,私下做就是了。当着全队说出来,这不是等于当场宣扬白司令欠他人情吗?”
鲍余仿佛被洗脑: “可白司令小时候确实受过人家照顾啊。”
小护士: “所以呢?”
鲍余迷茫: “不知道,反正白司令应该还一下人情吧。”
小护士和夜莺两人一齐翻白眼,鸡同鸭讲,跟这alpha没话说。正好伊法斯站旁边,小护士认得他就是那口笼人夫,便喊他来示范。她故意问:“来,你说,假如你以前照顾过一个孩子,长大后再遇到,准备怎么让他还人情?”
伊法斯:“心甘情愿做的,谈什么人情。”
小护士和夜莺立即拍手背,痛心疾首: “你看看,你看看人家这觉悟!活该人家有老婆。”
鲍余: “…………
单身鲍鱼膝盖中箭。
夜莺是坚定的D先生支持派,所以庠挲着下巴,眯眼望沙克:“总觉得这家伙不怀好意。”小护士同做眯眼深邃状: “让我想起看过的好多beta男二上位文。”夜莺: “!必须严加观察。”
正说着,沙克已经带着侦查队离开,他们也要各自分散执行任务。夜莺转过头,发现伊法斯在出神。夜莺: “您怎么了?”伊法斯抽回精神丝,轻描淡写: “没什么。”
由于常年暴雨,这座城市曾有“黑暗水城”之称。为了排洪排涝,它的建造者便在地表挖出横纵连通的水道,宽的可以行船,窄的可以行人——热爱水的海洋族人。在这些水道的上方,设有红绿灯,但经过几年荒废,其中的大多数已经功能失常,只留下小部分还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机械化地规范交通。
翻车鱼正和队友游在水道里,他们的任务是搜寻剩余的流民。据沙克所说,之前有一群联邦人,抓走了七十九个孩子,他们的据点应该就在这附近。海胆的脖子上戴着雷达生命探测仪,只要一有活物移动和呼吸,就会显示在感应表里。
“游了大半天了,一个活人也没有,不对,是一只活物也没有。”翻车鱼抱怨。这时,仪器上忽然刷新出一道红点。海胆: “有了!方向是——上面?”
整队人齐刷刷抬头看,一张张脸被红绿灯的绿灯照得冰凉,那光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渗人。而在它之上,凭空镶嵌着一双竖瞳的眼睛。
凝视他们。
沙克紧绷的状态,一下子松懈下来, “原来是只猫。”
海胆眨了眨眼睛,逆着光看过去,那只猫的坐姿十分端庄,让人联想起埃及的斯芬克斯雕塑。
猫被发现之后,也没有如寻常动物般仓皇逃跑,它仍然坐在那里,以俯视的姿态审视着他们。
翻车鱼烦得不行: “它看得我凉飕飓的。”
沙克往上泼水: “去,去!”
那只猫瞟了他们一眼,缓缓换成站姿,轻巧一跃黑色的皮毛隐没到黑暗里。
但谁也没发现,猫正巧妙地保持着雷达半径外的距离,跟在他们身后。它无声地走在墙头上,姿态优雅,毫不费力,比起携带着电子地图的士兵,显得更加老练且熟稔。为保物资安全,后勤只能在有限区域活动。
但它早已灵活地越过规则,使用能力,自由地探索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它会变成猫,变成鸟,变成下水道的老鼠和通着电的摄像头。一切长着眼睛或能反射出画面的物体,都会成为它吸收信息的载体。
雷达示波器又转过一圈。
再一圈。
忽然画面被密密麻麻的小红点,填充成一片红海。
海胆: “有了!”
沙克神经再次绷紧,立即回身做发令手势。作为这只侦查小队的临时指挥,他压低声严肃地安排:
“在前面那栋楼的地下。我们包抄过去,翻车鱼,海胆,你们走左翼,我右翼,漏风你们主冲锋。大家检查武器——”唰唰检查枪栓的声音。
“穿.甲弹准备。”
“完毕!”
“很好,我数三二一,一起冲。三,二,
窗沿上,猫看着他们冲进了地下。炸门,破窗,控制局势,称得上一气呵成。
沙克确实有几分本事,尤其在作战方面,比一个技能点在做手工和养花上面的alpha要强多了。
但过分的勇气之下,总缺少一些谨慎的谋略。
猫并不清楚地下楼层里发生了什么,以它的耳力,只能听到震耳欲聋每20秒一换弹的密集机枪发射声。
有人浑身是血地跑出来,扛着一个不省人事的翻车鱼。
沙克边回身补枪,边朝通讯器疯狂大喊: “需要支援!43侦查队需要总部立即支援!”
翻车鱼神志不清地哭喊, “妈妈,妈妈,我中弹了,我要死了——”
通讯器嘈杂地响了一下,似乎转瞬间被传了好几手,最终递到一个人的手里,清冷且极具镇定性的声音传出,言简意赅:
“报方位。”
报方位。这三个字,每一道都元音清晰,力度冷静,让它想起上世纪城市下方深藏的巨大防御工事,其中自带的初始Al,就会使用这种冷质音色作为警告提示音。
据语言学家说,这种声音更鲜明,在灾难发生时更具控制力。如果不是现场,它真想录下来,倒带多听几遍。
此时,车窗被敲响两声,伊法斯从假寐中苏醒。他转了转眼珠,将发散的思绪收回来,向外看到一张冷漠的脸。
火力支援需要立即补充枪械弹药。伊法斯跳下去,拉开车门让他们拿取。
白翎冷声:“检查武器数量。”
哈尔一路小跑过来检查并汇报: “爆能弹夹一百匣,烟雾弹五十,喷火器二十,粒子护盾三架。”
“再加一门激光炮。”
“那里地形狭窄,得找个人扛。”
伊法斯正在记录领取数额,忽然被一只手抓住领子猛得拽过去,白翎语速飞快问哈尔:“这家伙怎么样,他块头大,看起来跑得也快。”
哈尔: “可以。”
白翎转头问: “你有被安排任务吗?”同时,他还在一心两用,利用时间飞速地扫视地图。
“守着资源车,长官。”伊法斯声线低沉。
“很好,你现在归我指挥了。”
——这句更好。它想。
周围嘈杂,伊法斯轻微侧耳: “什么?”
白翎提高冰冷的声调,重复一遍: “士兵,你现在归我指挥了!”接着,他扯着大块头的胳膊迅速往外跑,并在一片混乱和轰鸣中,朝夜莺大声喊:“来个人!!接替这小子看车——”
夜莺转过身,呆滞地看着伊法斯被抓走当壮丁。
而且,对方似乎很愉悦的样子。
一种被使用的愉悦。
上了机甲,伊法斯悄不作声掏出终端瞄一眼,确认录上了,再塞回口袋。目的地楼间距极为狭窄,机甲根本无法降落,他们便从楼顶上十秒速降下去。白翎按着耳麦,快速但有条不亲地发布命令:
“医疗兵!给翻车和沙克治疗。哈尔,你到四楼站狙击位,跑快,建议你第二个窗口架枪那里位置刁钻可以一枪一个。其他人跟我过去,注意三秒一移位,三秒一移位,都给我念一遍,受伤了不要慌,我在这里,听清楚了吗——”
“是的长官!”
伊法斯也要跟过去,白翎拉着枪栓指了下他: “你,大块头,给我扛着激光炮在这里待命。”
他飞速扫了眼周围,眨眼间就判断出最佳发射点,用穿着皮靴的脚尖点了点地面,“就站在这,要是我没跑出来你就作为最后的活人把楼炸掉,明白吗?”闻言,伊法斯摸紧了拳,两秒后,他答:“明白。”战场上只有命令与服从。他尊重他,所以服从规则。
白翎见他回答滞涩,以为他没见过世面,就抬起胳膊肘击一下大块头,冷灰的眸锐利无比:
“回见。”
据说长生种的心跳都是缓慢,蓝鲸的心跳是每分钟25次,人鱼的心跳也在此附近。但今天,在剧烈交火的那二十分钟里,伊法斯的心脏却足足跳完了六倍的量,几乎贡献出一年来血压最紧张的时段。渐渐地,楼里的枪声开始趋于停息。但在场的人并未松一口气,因为这种时候才是最紧张的时刻,大家都躲在掩体护盾后面,眼睛紧盯着门,祈祷着走出门的不是敌人,一定得是己方队友。三楼狙击位的哈尔视野最好。他就是靠着位置从窗户与里层门的夹角缝隙干掉了六个敌人。
他从三楼伸出头,往下面做了个向上的手势,表示安全。
与此同时,肩膀上绣着水离标志的士兵端着枪小跑出来清路,他的后面跟着一群满脸泪痕惊慌失措的孩子,再后面是扛着受伤队友的人,海胆也在其中。
白翎最后断后,他脖子上挂了点彩,但是整体没事。
小护士余光一瞟,发现伊法斯在白司令出来的一刻很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然而正在这时,一道枪口从半地下室粉碎的窗户伸出来,那是一个奄奄一息的敌人,红外线瞄准偏转,正对上白翎心口的位置。
哈尔瞳孔骤缩: “小心!”
白翎站的位置离所有人都很远,根本来不及反应。当他听到枪声下意识躲避,一只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野猫从窗沿跳下,一下子挡住了那颗子弹。子弹直接穿透了猫的脑壳,带着碎片打进白翎的肩膀。
“砰!”, “砰!”
两道枪声几乎重叠,另一道属于三楼的哈尔,他满面冰霜地射穿了敌人的眉心。
白翎因为冲击力往后晃了一步,但很快稳住身形,右手熟练地捂上肩膀进行压迫止血。同时,三个医疗兵冲上去,将他扶到一边立即进行创口初步治愈。对他来说,受伤早已是常事,这种程度的贯穿伤,他吭都没吭一声。
伊法斯远远看着,指骨已经捏得青白。
然而这种时候,任何非救援人员上前都是不专业的。伊法斯再担心,也死死把脚步钉在原地,给医护留出空间。
医疗兵: “拿剪刀来,得把他的衣服剪开。”
翻车鱼本来坐在一旁半死不活,忽得听到这句话,来了精神,伸着头热切去看: “白司令肩膀皮肤也好白啊。”还想再凑近一些看,突然,什么东西撞到了他的脚上。嗯?翻车鱼低头一看,正好与一双绿色的竖瞳对视。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那双猫科的现在变得瞳孔灰白,浑浊得像是磨毛的玻璃珠。而它脑门上正涓涓流血的洞在提醒翻车鱼,这是一只死得不能再死的猫。猫的眼珠转了转,在他面前端庄地坐下来,用两个眼腈和头顶的窟窿,微妙地审视他。
盯着他。凝视他。审判他。
“…………滚,走开!
这次猫没有走,它依旧用那种充满恶意的眼神盯着他。
翻车鱼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股天性告诉他,这猫想杀他,想剥了他的鱼皮粘在柏油马路上。“……死猫,走开!”
猫往前走了两步,肢体僵硬像被什么生物操控着动作。“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别过来!”
他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然而那双死亡并正在开始腐败的眼睛,依旧凝视着他,穿透皮肉,直达内脏。肮脏的东西。
他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如此鄙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硝烟落下的战场的另一边,翻车鱼不为人知地疯掉了。
他哭喊地声称自己看到了会动的猫尸体,还说里面一定寄生了恶魔,在操控着尸体的四肢,想要杀他。
小护士只当他是战场ptsd,不予理会。之后,他们在草丛里发现了那只野猫的身体。她和伊法斯一起挖了个洞,将它埋起来。
伊法斯人很好,还把自己的午饭鱼罐头送给了猫坟墓。
小护士蹲下来看:“这是小猫战士的阵亡抚恤金啊。”
背后,疯癫的翻车鱼被医疗组推走: “那一定是恶魔!是不可说的恶魔,你们相信我啊,求求信我!”
伊法斯抬着担架,与他擦身而过。
在这次行动中,最幸运的莫过于海胆。
原本他的头盔被穿.甲弹打碎,又被火焰喷枪袭击,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
但爱妻如命的他偏偏戴着那顶毛线泳帽,海獭毛既防水又防火,无形中帮他挡下一击,只有轻微烧伤。
海胆躺在担架上,高兴地说:“我老婆手艺不好,总是打不出细针,只会一种厚厚的疙磨针。可谁能想到这也是好事呢?只要是爱人给的东西,都是好的。”他只会说大白话,但胜在淳朴。
小护士桑柔笑: “那你可得感谢他呀。”
海胆激动地蠕动: “那当然,我要写感谢信给他,写情书!”
医疗车门关上,伊法斯最后一个上来,守在门边。海胆扭头看见他,连忙喊他过去:“邮差先生,您有空吗?我想找您帮我看看用词,不好意思我语文不太好,我老婆总说我是错字大王,这次我可不能写错字了。”
伊法斯沉默但不推拒,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信纸。
海胆嘿嘿一笑: “这是我要给他写的情书。”
他以前就是个普通的驾驶员,平常干的尽是些拉货拉钢卷的粗活,没什么文化底蕴,遣词造句也不行。但他最近闲下来时,就会想着给妻子写点什么,一句一句累计下来,居然也有一整页了。伊法斯帮他们改书信并不收费。他是那一类忠于原文的人,不会指手画脚地大改段落,只会扫两眼,在重点的细节上给点建议。
他指了下最后一句,“[我会继续守护你,决不放弃地照顾你!],或许可以改成[感谢你的陪伴,我做这一切心甘情愿,因为你也爱我]。”
小护士称奇: “喔,改完真的不一样了。”
夜莺细品:“很暖的感觉。”
尤其海胆的爱人还是常年住院的病人,如果看到“决不放弃地照顾”这种字眼,可能会内疚自己拖累了他。
但改成现在这样,语气就变得温柔多了。
海胆连忙说: “请您慢点说,我刚经过轰炸脑子有点慢,或者谁有纸笔,能不能帮我记一下,谢谢!”
车里都是伤员,大家面面相觑,都表示没带纸笔。
忽然医疗车深处响起一道声音: “我有。”
帘子拉开,白翎撑着一边手从担架勉强坐起。他的左肩膀中弹不能动,便让小护士帮他从包里拿出军情手册和笔。
小护士递给了伊法斯。
伊法斯习惯性翻到有字的那一页,看到上面的涂鸦,不自觉一顿。
小护士瞧一眼: “这是什么,一条头顶光环的触手……鱼?”
白翎茫然一瞬,突然脑海闪过什么,卧槽。他直接不顾伤情站起来,伸手要去夺。
但伊法斯比他更快,右手换到左手,页面一合,手藏到下面去了,转头对白翎商量式地说:
“我换最后一页写。”
白翎不要协也不行。因为后面俩医护已经把他抓住,按回担架重新接上输液管。
伊法斯遵守诺言,这次果然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空白处写好那句话。
但小护士注意到,他默不作声又往前翻一页,想了想,在上面写了一些新的话,停顿一下又画了什么。
小护士站得近,看清那句话的内容,渐渐瞪大眼腈。她背过身,开始用力打字:[老天,人夫是不是暗恋白司令!!?]夜莺瞄终端,透析一切地回:[不是。他明恋。]小护士:[哈???]
夜莺老神在在:[以后说不定某天你就懂了。]小护士:[(尖叫拒绝)不行!我可是坚定站他和D先生的,饲料之主正宫地位不能倒。]
这句话把群里其他人炸出来。
[(能猫摸头)饲料之主是什么?]
[(摇晃红酒杯)当然是Lord of词料~]
[听起来像是用饲料操控小鸟的人。]
[???你说的这个人设更符台老皇帝吧。]
[诶,也是诶。]
[巧合吧。]
[(悄悄冒头)只有我站白司令x老皇帝吗?]
[对,只有你一个。]
[呜呜呜呜奴婢怎么又误入北大荒了,奴婢也想吃国宴——]
……
话题越来越歪,一路歪到了十万八千里。
小护士放下终端,看着伊法斯把最后一页撕下来,递给海胆,再把倒数第二的页面合上,还给白翎。白翎失血过多,正有些倦倦的,因而看也没看,直接让小护士放回包里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驻扎地,白翎望着医疗帐篷的灰顶子,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缓慢坐起喝了两口水。终端亮起,时间掐得正正好,白翎看到那熟练于心的头像,连忙接起。还没待开口,男人温厚的声音已经沉于耳边:
“宝贝,我知道你受……”
凭空插进一道声音,“白司令!沙克找您。”
白翎眼疾手快捂住终端,朝外应:“知道了,让他在外面等着。”说完,他松开手对郁沉低声说: “我等会再打给您,一定会打的,别急啊。”线路挂断,伊法斯怔了下看着屏幕。还安抚他别急,这小bird…好可爱。
他离医疗帐篷不远,索性找人替了班过去看看。但还没到地方,就听到一阵孩童的嘈杂声,走进一看才发现,沙克专门带着那群被解救的孩子来感谢白翎。还现场做起了感激教育。
有许多小孩本来好好的,现在都抹着眼泪哭起来。
而白翎被围到正中间,基地的冷炽光将他本就血色缺乏的容颜照得苍白一片。伊法斯脸色瞬间沉冷下去,像是被人碰了逆鳞。沙克抚着孩子们的后脑勺,轻声说: “就是这个叔叔救了你们,一定要感谢他啊。”
孩子们难过地说:“谢谢叔叔,可是叔叔,我们还有其他小朋友被抓走了,你能不能去救他们啊?”
“救救他们吧。
“我在视频上见过你,叔叔,沙克叔叔说你是大英雄肯定会帮我们的。”白翎紧了紧身上披的外套,转眸注视了一会,说: “你很关心少掉的孩子。”
沙克感叹道: “孩子是祖国的希望,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如此。这次我们解救了七十六个孩子,但还有三个被转移了。不能让可怜的花朵们流落在外啊。”
白翎淡淡问:“你在找人吗?”
沙克一愕: “啊?
他表情变换一瞬,但很快换成往日的忠厚,坦然点头: “当然,毕竟我是流民的首领,得负责他们的安全。”
白翎侧垂眸,朝后点了点指尖,有人立即会意给他奉上一根烟。他点燃了咬在唇间,冷锋似的轮廓在烟雾后似隐似现,眉眼高挑,审视着他。沙克轻声说: “别在孩子面前抽……”白翎笑了声: “别把孩子带进营地,这地上,都死过人的。”
沙克抬头意外地看他一眼,眼神里有不解,惊讶和痛惜,“你怎么……小白,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心硬的人。”
白翎“嗯”了声,并不解释。
沙克小心翼翼问: “你是不是听到那些传言,所以生我气了?”他像是顿悟了什么,一下子尴尬又愧疚,连忙澄清:
“那些都是他们胡说的。我始终是你的老班长,好哥哥,对你没有半点肮脏的心思,我这次来,也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如果你需要,那我很愿意留在你身边做守护的明灯——”
旁边的小护士:“我靠,忍不了了。”
话音刚落,后面突然覆盖一道冰冷阴影。男人伸手摸住沙克的领子,直接把人甩到一旁,上去照着那张脸就是猛得一拳。
两颗鲨鱼牙和着血飞出来。
众人全都呆住,他们头一次知道,那个沉默温顺的邮差,下手居然这么狠。
“……住手!”白翎愣了下,语调严厉地吼: “都给我住手——!”军营里不能发生斗殴事件,否则会严重影响风气。但沙克已经反应过来,他的格斗术也不是盖的,立即就要还击。白翎不得不开枪鸣示,但他忘记自己左肩受伤,还没抬起手就痛得“嘶”一声。
伊法斯瞬间停手,快步走到白翎身边,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直接摸着白翎的手臂把人带离了现场。
走之前,他回身冷酷低沉吩咐:
“把那群小孩处理了。”
众人一滞,顿时脊背脑干都在发凉:处理,全部杀光。
但下一秒又反应过来:……我们怎么会这么想,他说的肯定是送走而已。真是,这人气势突然变得好强硬,宛如判若两人。
回过神来时,白翎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后勤车上,沉默凶狠的邮差正在他不远处搬箱子找东西,最后翻出纸盒包装的牛奶,塞了吸管递到他手上。
牛奶可以安神。
仿佛他是什么受到惊吓的小朋友。
白翎呆愣一秒,未燃尽的烟还在指间烧着。他默了一会,没急着喝牛奶,而是轻微吁了口烟,缓缓问:
“你打他干嘛?”
”……”邮差不说话。
“想帮我出头啊。”
“……”
“你别忘记了,你有家室的。”他冷冷提醒,指尖点了点烟灰, “注意点分寸。”
邮差:“好。”
他答应得很干脆,有种什么都依的感觉。这感觉很熟悉。
白翎不自觉涌出一道念头,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会。邮差准备下车收拾附近地上的垃圾,转身的一瞬间却被喊住。白翎:“站住。”邮差想回过头,又被他命令:“别转过来。”
细瘦漂亮的两指夹着烟,白翎在缭绕的烟雾后撑起下巴,缓慢端详他的背影:
“你的背影很像我家先生。”
“……”
“但是他那人可比你端庄多了。”这话像是调侃,又像一句没由来的闲聊。
调戏一个小兵,并不是白翎的风格。但刚才那一瞬间,话语莫名其妙就地涌出了口。“行了,去吧。”他依旧冷处理,把人放走。邮差离开后,白翎想起那通电话。
嗫了一口牛奶,他披着外套坐在车厢边缘,一双长腿悬在外面,就那么望着夜色,一口牛奶就着一口烟地慢慢渡着。这种颓废又健康的搭配,放在别人那里会显得极其古怪,但由他做起来,其中的矛盾就变得相得益彰。
白翎摸出终端,回拨过去。
与此同时,离车五十米开外的黑暗处,有人握着亮起的屏幕,戴上耳机接通。
邮差抬头望去,后车厢在黑夜里亮得独树一帜,那车厢的切面是上下正方的,于是暖黄色光也在黑夜与车的内外关系里切成了一块熠熠生辉的方形,像极了一块发光的奶酪。今天没下雨,能见度良好,夜景便好像一副明暗度拉扯到极致的画。而他的宝贝,就坐在画面正中央,像是坐在奶酪月亮上晃悠着小腿的天使。
宝贝缩起一条腿抱着,肩膀上缠着微微染血的绷带,边抽烟止痛,边跟他讲电话:“我很好,好得很,害,就是擦破一点皮,一点都不疼……没什么可担心的……”挂完电话,把烟灰往牛奶盒子上一灭,喊人,过来收拾下。
撑手跳下车。 牙咧嘴, “草,痛死!”
痞子。这骗人的痞子天使。
这要不是军营,他绝对当场把他拖进水草丛里狠狠修理一遍。
夜晚寒凉,不便多留,喝完了牛奶就该把人送回医疗帐篷。邮差想要送他,白翎为了避嫌却直言拒绝。“下次别给我牛奶喝,我家里那位可护短了。”
邮差默不作声站住。
白翎看着他,忽然没忍住问: “你说你是为了报答别人来的,那人应该在军营里吧,你到底要报答谁?”
他说:“我的爱人。”
有那么一瞬间,白翎下意识以为这是句呼唤。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不过是在回答问题。独自走回去的路上,白翎吹着风,思绪渐渐涌动。
他想起邮差的那道背影。
其实说实话,他和人鱼一点都不像。
人鱼不会风尘仆仆地搬箱子,不会扛着弹药到处跑,更不会在众人面前失去端庄体面,用最简单的拳头,狠揍一个不合时宜的人。
人鱼也不会用这种方式留下。
他是上位者,有一万种方式实现目的,他可以使用强权,可以顺理成章地用金主名义来观战。以他的资金投入,哪怕在前线给他搬张皇帝椅子找一群机甲围着都不为过。完全没必要用这种效益最低的做法。
邮差不像他。
邮差更像个本质化的人,他沉默寡言,纯朴固执地只会付出,他脱离装饰仿佛只是一个纯粹的符号。白翎根本无法把这两个行为截然不同的人联系到一起。因为他想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来解释它。回到医疗帐篷,他重新躺回床上。
小护士贴心地给他拿来包,他想起睡前得写军情笔记,便按了按自动笔,心不在焉翻开本子,放在被子上。
但那被面有些滑,本子没放稳,顺着弧度就翻到了床下。
白翎叹着气弯腰去捡,床下光线昏暗,本子摔成了页面平摊的样子,那本该是倒数第二页,因为今天被邮差撕了一张而变成倒数第一。
但白翎记得,它应该是空白的。
上面隐隐约约写了一些话。
他把本子捞起来,凑近床头灯想要读出来,可慢慢聚焦的视线刚一看清那道笔记,他就滞住了。
那遒劲温厚的笔迹,曾出现在他的婚姻注册单上。现在,又情不自禁地出现在这里。
[对于长生种而言,时间是无用的,因为不死之身如果不能为爱人所用,便是一团烂肉]
[但现在,我发现了它的用处——]
[陪你慢慢走过没走完的路]
(右下角,画了张小隼趴花盆图)
他替人写情书。
也给你写了。
你早该想到的,因为这世界上只有他,会把付出写做报答,把守护写做陪伴,把照顾写做“因为你也爱我”。睫毛微微颤栗,他死死咬住嘴唇,却挡不住喉咙鼻腔涌上来的酸涩。本子从指尖滑落,他肩膀抖动着低头捂脸,整个人都因为崩溃而关节发红颤抖。
“疯子。”
干这种疯事。
饶不了你。
与此同时的后勤车里,邮差的长腿搭在驾驶台上。人人都知道白司令有睡前写军情日记的习惯,他也不例外。
现在,他便等一则消息。
终端一震,邮差也跟着震动了下,他放下腿拿起来看,转瞬便露出温柔的笑:
[邮差先生,情书无效,因为您必须亲手送到]
[(PS:老混蛋……滚过来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