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琪琪你来?” 那声“爸”比起任何武器有杀伤力, 贺关友一下子推开怀中的女人,衣冠楚楚地维持着一个父亲应该有的体面。 他装模作样地去搂儿子:“这么久没见,爸可死你……” 话音未落, 因着贺雪岐露骨的避让动作, 贺关友心血来潮的亲近一下子扑个空,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 他干咳一声, 顺势收回,掸掸西装, 恬不耻地转头,介绍起巩宜:“这是你宜姐姐,爸公司里最能干的会计, 是我的得力干将。你啊,把她当你亲姐姐就好。” 在儿子看不到的地, 贺关友的快速擦过女人的臀,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露出笑容——男人促狭,女人娇嗔,可谓默契十足。 口中, 他还在应付儿子,漫不经心道:“等会儿啊, 就让她带你去吃好吃的, 玩些好玩的。你要么,你宜姐姐说, 爸来买单。” 少年莫名笑一声。 其实, 这声笑里根听不出少年的情绪,贺关友像是被踩尾巴的猫一样, 立刻摆出真诚的表情,说得那叫一信誓旦旦:“怎么, 不相信啊?你可是爸唯一的儿子,你要么,爸给你!” 听闻这句话,巩宜的眼神微微一凝,却还是维持着笑脸,柔柔地打断贺关友的话:“我听贺总说,琪琪你在学校里是年级第一啊?真不起。” 她的在小腹上摸摸,语气充满对未来的遐:“我的儿子要是有你这么聪明,那我也就高兴。” 这是示威。 尽管并不道贺雪岐不道父亲的那些脏事——她毕竟跟着贺关友的时间还不长,一些事不是特别清楚——这不妨碍她从这种“在牌老婆的儿子的面前秀肚子”的行为中获得些许隐秘的快感。 贺雪岐没说话。 仿佛在他眼里,巩宜只是一团空气,他无需去回应空气的喳喳之语,更不会为不存在的东西而动气。 贺关友脸上的笑容淡些下来。 他刚强调巩宜对“公司”的重要性,儿子就对小老婆不理不睬的——这明是在打他的脸。 又或者,儿子是道吗? 他用笑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先发制人地质问道:“你怎么过来得这么早?我不是说今晚有应酬吗,年夜饭得迟一点跟你们吃。你妈跟你小姨呢?” 贺雪岐重复一遍:“我妈跟我小姨?” 少年的身高早就超过父亲,这一垂眼,带点难以言喻的鄙夷味道:“你觉得我是怎么道你在这里的?” 语调很平静,落在贺关友的耳中,说不出的刺耳。 他讪讪地用笑掩饰自己的尴尬,内心的不喜更增一。 真是许卉枫给他生的“好”种! * 说句实在话,贺关友不喜欢这个儿子。 这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这是许卉枫生的种。 他厌恶许卉枫,她见证自己年轻时候最破败不堪的一面,在结婚后,又不肯守着一个女人应有的“”,隔三差五地就要上门抓奸。 在这么多轮的刺探与吵闹后,他逐渐开始厌烦妻子咄咄逼人的强势,流连于其他女人的温柔乡里。 像巩宜,她就从来不会这样逼迫人,如刚才她识趣地假装没看到自己对殷姿的苟且之举。 在贺关友心中,这才是识体的女人。 当然,在这之后,巩宜一定会以此为借口,他索要金钱上的补偿——起码,他钱给得高兴啊! 可换许卉枫呢? 又要钱,又要骑他头上作威作福。 贺关友有时候觉得,许卉枫那不是心上地乞,而是讨债来的。 他堂堂一个贺总,居然沦落到跪着给许卉枫送钱。 区区一条寄生虫,凭么? 不过,即便抛开许卉枫的因素,贺关友也很难喜欢这个所谓的“儿子”。 跟他年轻时候完不像。 这里的不像,是指性格。 对女人一点兴趣没有,嘴巴也不会来事,整天阴沉着脸不道在么——倘若不是眉眼确实相似,他甚至要怀疑,这小子根不是他的种。 贺雪岐看他的眼神,永远像是在看一个没多关系的陌生人。 没有孺慕之情,只有霜雪一样的冷漠,乃至深埋于这层冷漠背后的那点若隐若无的仇视。 当儿子的,不应该是仰慕着、讨好着父亲吗? 他一面暗恨许卉枫,觉得她从中挑唆,才导致他们父子关系不合;另一面,也恼怒于贺雪岐竟然真听信黄脸婆的唆使,和他不冷不热地对着干。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崽子也不,是因为谁,他才能活到今天:有房子睡,有东西吃,有学上——而不是和乞丐一样,在桥洞底下等死! 尽管内心憋一股气,贺关友的脸上还是笑着的:“她们也来?那宜,你去安排一下,把‘你嫂子’带去包厢那边,让他们先坐那里吃点东西。” 他特意在“你嫂子”上头加重音,试图儿子证明:他和巩宜的关系,只停留在“好哥哥和好妹妹”上面。 贺关友是个好面子的,尽管他做的每一件事,是在给他的面子倒牌子,他确实很在乎这个虚无缥缈的脸面问题。 不过,很显然,贺雪岐不给他这个脸。 少年甚至一句话没说,只是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看着,宛如欣赏猴子们上演的一出闹剧。 贺关友的脸沉下来。 “宜,你先去联系你嫂子。”他道,“我跟我儿子说两句。” * 见是巩宜来迎接,许卉丹的脸上露出斗胜公鸡一样洋洋得意的表情。 “姐,我就说吧!”她用胳膊肘顶一下许卉枫,“让贺雪岐去说,比你去说要管用。姐夫这不还是乖乖听?姐,你用我的招,绝对没错。” 许卉枫点点头。 她刚才无数次,要怎么撕烂巩宜这张脸。实际上和巩宜面对面的时候,她又有些退却。 不过还好,妹妹是她的主心骨。只要有妹妹在,么刀山火海她能趟一趟。 许卉丹趾高气扬地带着许嘉睿进去,顺把里的包扔在巩宜的脸上:“拿好。” 她强调道:“这里头可是我姐夫给我姐买的贵重珠宝,你要弄丢或者搞坏,我姐夫一定让你好看!” 巩宜低眉顺眼道:“好的,丹姐。” 她顿顿,又道:“嫂子,你里拿着的东西,也让我来提吧。” “那可不行。”许卉丹一口回绝,“这可是我姐亲做的艾草青团,我姐夫最喜欢吃这个,每年的年夜饭要吃上一口。你要是给摔坏,我姐夫回头一生气,把你给开除,那我们不就罪过?” 所有人清楚,这不过是找借口给巩宜下脸子。即便荒谬到如此地步,这心怀鬼胎的几人,却也没有任何反驳。 空气变得滞胀而粘稠,好似要把人的口鼻死死地捂住。 许卉丹挑起眉,突然道:“喂,小巩,你也是年轻姑娘。那我问问你,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对当小三怎么看的啊?” 巩宜笑笑:“那是别人的选择,我不好说。” “那你觉悟可真是啊。”许卉丹阴阳怪气道,“我们是老,跟不上时代。搁我们那个时候,当小三,那是要扒皮、抽筋,吊在旗子上给人看看那贱样的!” 她越说越激动:“这种破坏家庭的东西,人人喊打,出门就会被扔臭鸡蛋!所有人要往她身上吐一口唾沫,骂她是一只不羞耻的骚狐狸,懂吗?” 许嘉睿呀呀叫起来:“吊死,吐唾沫!” 他道“骚狐狸”是么意,他经常在家听妈妈这么骂人,这会儿见她说得热闹,忍不住拍叫好起来。 巩宜充耳不闻,只道:“丹姐,嫂子,到。” 这是一个空的包厢。 * “请问你有预约……” 宿启鸣梗着脖子道:“我跟他们是一起的!” 他指指前进去的那三个女人。 见服务员要去核对,宿启鸣眼珠一转,灵机一动,说得理直气壮:“订座的人姓贺,是我爸。你们要是不信,去查查就道!” 他如愿被放进来。 * 口干舌燥之后,贺关友几乎要把自己说得感动。 “爸只说,以后爸的公司是留给你的,你跟爸,那应该是一条线的。” 贺关友毫无心理负担地给儿子画饼:“你妈那能给你几个钱?再说,你妈的钱,那还不是老子给的?你这点不通的话,你这个年级第一怎么考到的,爸爸可要怀疑。” 贺雪岐重复道:“你的公司,留给我?” ……这儿子怎么这么令人恼火! “不留给你,我还能留给谁?你是我亲儿子!”贺关友厉声道,“难道我还留给你宜姐姐吗?是,她是很能干,那也是人啊!” 他重重地拍着儿子的肩:“我跟你才是一家人。连你妈不是,你妈说穿也是姓许的,我们俩,才是贺家的。” 他趁机给儿子上眼药:“哪怕你妈天让我生气,每天拿一些捕风捉影的瞎话,么我又养女人,么我又找小保姆,用这种话来气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得给她钱,让她好好地养你,是不是?” 他得先把贺雪岐稳住,让他别在同香楼闹起来。 就在同条走廊的另一侧的包厢里,有他的客户,有和他一起赌博的兄弟,还有巩宜的哥哥弟弟、表叔表嫂。 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许卉枫和许卉丹,不过是两个蠢蛋。 她们的心好拿捏,只要让巩宜给她们伏低做小,在许卉丹看来,这概就是他服软的意,说两句酸话就没事。 她俩还需要自己的钱,尤其是许卉丹——她得拿着他的钱养她那个不器的儿子许嘉睿,根没有和他撕破脸皮的胆子。 如果说许卉枫的内心深处还有着一丝期待,期待来着贺关友这个浪子的“爱”,那许卉丹就单纯多,她只要钱。 有顾忌,他就不怕。 唯独贺雪岐这个儿子…… 他琢磨不透对做么。 出于在生意场上征战的能,他总觉得,贺雪岐这崽种,平里不声不响,某些时刻,会干出一些绝顶恐怖的事。 因此,他不惜抛下巩宜,抛下其他人,在这里和儿子作“沟通”。 只是内心深处,他不免对这个浪费他时间的儿子更添怨怼。 “爸所有的钱,以后是你的。” ——他把部的钱拿去赌博潇洒和养别的儿子,果然是确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是爸的骄傲,爸一直觉得,你未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你是爸在头拼搏的理由。” ——许卉枫,以及许卉枫的这个种,算是彻底给养废。 “爸一把年纪,以后啊,还得靠你来接我的班。” ——还不如指望巩宜肚子里的那个。 尽管他内心腹诽不已,表面上,他扮演一个疼爱儿子的父亲,端得是苦口婆心、无可挑剔。 儿子像是终于有所软化似的,点点头。 那如同深渊一般的眼眸,泛着无机质的冰冷光泽。落在身上,像是蛇的尾鳞轻飘飘地扫过。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爸,先吃饭吧。” 少年平静道。 * 哗啦—— 卫生间里,感应式水龙头时断时续地出着水。 发白的掌心接住比雪还要更加冰冷的水流,少年面无表情地举起,然后,松开。 寒冬腊月,刺骨的水线兜头浇下,将他的黑发浸得湿透,又沿着下颌滴进衣领,把内衫浸冰凉的一块寒冰。 他重复数遍这个动作,然而,眼中跳动的火苗却是越烧越烈,丝毫没有被寒冷压下去的征兆。 恶心透顶。 这样虚与委蛇的一家人,等会儿居然还要坐在一起吃饭,上演一场人看来和和睦睦的晚间剧。 怎么天底下还有这么滑稽的一幕? 明明在他面前,是那般丑陋不堪的模样。 「你爸这个王八,他在头养女人,他从来对不起我们娘俩!」 「爸跟你才是一家,我俩姓贺,你妈那算么东西?」 「琪琪,琪琪你会站在妈妈这边的吧?」 「琪琪会帮着爸爸的吧?」 「我还不是为你?」 「不是为你?」 「为你!」 「你!」 砰——! 在镜子张皇的碎声中,血从他的背溢出,由蜘蛛网般的裂纹中心开始,一滴滴淌下来。 刺眼的鲜红。 他看到镜子中自己同样碎开的脸上,镶嵌着七歪八扭的眼睛。 每一只眼睛像是死物一样,冷冷地审视着少年压抑不住的怒意。 他松开,往后退一步。 死气沉沉的眼眸也随之摇晃一下,在碎纹中化为更多密密麻麻的眼睛。 不行,“她”也在这里。 他用所剩不多的理智忖度着。 必须要找个途径发泄掉心头那股过膨胀的戾气,否则,这层绷在他身上的这张人皮,迟早会被那些污浊的恶意撑得开肠破肚,直至无法保持住所谓的“常”为止。 当他面无表情地和自己对视时,镜子里,突然多来自另一个人的一双眼睛。 * 尖锐的刀刃抵在少年的后颈处,宿启鸣吊儿郎当道:“学神,好久不见……最近头又紧,这不就起你吗?怪我,好久没跟你联络感情。” 他压低声音,充满威胁之意:“出去聊聊吧?” 卫生间的灯光极其昏暗,那一刻,他确实看见:镜中的少年,突兀地露出笑容。 只是那点笑不沾一点灿烂的色彩,显得寒凉无比,宛如死神悄悄盘踞在耳后,一边无情地挥下镰刀,一边呢喃嘲笑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去哪里?” 少年的声音,冷静得不可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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