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静寂无声的马车里，靠在车壁上的纪颜被颠簸得脑袋歪来倒去，但她面上始终没露出任何不虞之色。
马车空间狭小，哪怕她已尽力蜷缩起双腿，但拉开的距离还是有限，躺着的郁寒川甚至能感受到自她身上传来的细微暖意。
模糊的天光从窗口投射进来，照着她下半张脸，唇角还沾着没完全擦干净的褐色痕迹。
郁寒川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纪颜身边几块乌漆嘛黑的东西上。
有一块稍小点的被啃掉了一半，露出里面淡黄色的肉质。
他不认识这是什么，但感觉应该不会好吃。
能生啃这东西而面不改色，面前之人到底……
纪颜知道郁寒川在审视自己，但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出声。
直到良久的一段行程之后，队伍终于停下来暂作歇息，秋雨在外边请示：“王妃，奴婢现在就去熬药了？”
纪颜嗯了一声，等脚步声渐渐远去，才轻轻掀开车帘朝外张望。
冷白的太阳高挂天空，却没给人间带来多少暖意。外面的风呼呼吹着，流放犯人们三五成群缩在树旁，正努力啃咬黑面馒头。
远一点的地方，一条冰冻的小河边，仓促架起了几个小火堆，军士和解差们正费力地凿开冰面取水，陶锅里很快热气蒸腾，散发出一阵阵米粥的香气。
纪颜下意识舔了舔唇角，目光艰难地挪开，落在最边缘的位置。
那里也有个小火堆，是专属于秋雨秋霜的地方。
这会儿，秋霜已将早上熬好的肉粥热好，小心翼翼端着往马车这边走，秋雨则背对着人群，在冰面上的窟窿里清洗药草。
没人注意到，两个解差像是刚好路过，朝火堆上准备熬药的陶锅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突然蹲下身添了根柴。
这状似寻常的动作却让纪颜神色一凝，跳下马车就往那边跑。
秋雨刚好带着洗好的药草回来，正要往陶锅里放，手腕却突然被人握住了。
“怎么了王妃？”秋雨偏头，神色诧异。
纪颜淡淡道：“重新装水熬药。”
秋雨愣了一下，突然脸色大变。
“王，王妃，你的意思……”
“别慌，没事。”
纪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莫名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魔力，秋雨慌乱的情绪瞬间平稳下来。
重新清洗陶锅，装水，放药草添柴，氤氲的雾气渐渐升起……
秋雨有条不紊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纪颜始终站在她身边。
她明明身形瘦小，那面无表情的神色和冷漠的眸子，却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
“听说燕王妃找到了治燕王的药，正熬着呢，燕王要是治好了，我们是不是一天就要赶更多的路？”
“嗤，这瞎话你也信？一个外室女，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一流放，还突然精通医术了？瞧之前燕王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她要真能治好，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六弟……燕王能治好总归是一件好事，咳咳……”
……
纪颜在末世锻炼出的五感比普通人略好，这会儿能清楚地听到不远处流放犯人们的窃窃私语声。
她本不欲理会，冷不防裤腿突然被人扯住，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了起来：“姐姐，有人说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六叔了，我不想见不到六叔，母妃说你能治好他，真的吗？”
纪颜低头，一个三头身，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小女孩正眼巴巴看着他。
大概是因为流放时间还短，小女孩脸上的婴儿肥并没有完全瘦下去，瞧着圆嘟嘟的，眼睛又大又亮，可爱至极。
末世时候人们朝不保夕，对于未来有着无限可能的孩子格外重视，纪颜也一样。
因此她看到这小女孩，面色不由自主便柔和下来。
“对，我能治好他。”纪颜蹲下身，摸了摸孩子头顶打了结的小揪揪，顺手把手伸进衣服口袋。
她什么也没摸到，这衣服甚至连口袋都没有。
“等你六叔好了，给你糖吃，好不好？”纪颜心道到时候任务完成有积分了，买几颗糖应该没问题。
“真的呀？你要说话算话哦！”小女孩眯着眼笑了，口水无意识地从嘴角滴了下来，有几滴就落在纪颜的袖子上。
不远处面容憔悴的女人面色大变：“圆圆，过来！”
她边说边要起身，却因为脚上沉重的镣铐，折腾半天也没能起来。
正着急，却见纪颜十分温柔地擦去了小圆圆嘴角的口水，甚至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送回到了女人身边。
女人呆呆的看着她，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才哽咽着道：“谢谢六……燕王妃！”
纪颜摇了摇头，再次摸了摸小女孩的脸蛋，认真道：“圆圆放心，我说话算话！”
风吹起马车的帘子，郁寒川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神色若有所思。
另一边，隐秘的角落里，两个解差正肃容向唐威汇报：“头儿，事情办妥了！”
唐威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狠厉的目光隔着遥远的距离，落在燕王的马车上。
“做得好！”
旁边的解差嬉笑道：“这可是人人看见的，燕王妃亲自找的药草，贴身婢女熬好再喂下去的，咱们可是离得远远的，完全没沾手！人真要是没了，也怪不到别人身上，只能怪自己倒霉！”
“果然还是头儿想得周到！”
……
嘻嘻哈哈的声音在这个角落不断响起的时候，纪颜正毫不见外地跟系统商量。
【给个空间让我把这证据丢进去。】
系统严词拒绝：【宿主，空间需要积分购买……】
纪颜嗤了一声，端起那碗加料的药作势要扔。
【……但我相信宿主一定可以完成任务，所以暂时可以借给宿主50积分，请谨慎使用。】
叮咚一声，50积分到账。
与此同时，系统面板的角落处，也出现了一个商城图标。
纪颜随手点开图标一看……
很好，全屏都是马赛克，只有一个物品在闪闪发光，上书四个大字：储物空间。
储物空间刚好需要50积分，纪颜把它买下来看看简介，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能储藏物品的一立方米小空间，里面没有时间流逝，但活物不能进。
行吧，也比没有强。
纪颜将加料的药碗放进空间，这时秋雨也差不多把药熬好了。
两人一起往马车那边去，顶着无数或隐晦或明目张胆的视线。
流放犯人们，李南山麾下的军士，还有唐威，和他下属的解差。
这一刻，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还要尽快启程，每个人都在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燕王的结局。
是被治好，还是更严重，甚至是，死亡？
纪颜完全无视他人的各种目光，始终意态闲适，步伐不紧不慢。
她神色坦然，让一直还心有疑虑的秋雨心中也安定了不少。
“王爷，喝药了！”秋雨掀开帘子，秋霜已经爬进去，将郁寒川扶了起来。
这几个字让纪颜眼皮一跳，不得不挥去脑海中突然出现的某些不太好看的画面。
不过她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只等着一会儿郁寒川要是不肯吃药，她就撸起袖子上前给人灌下去。
哄人是不可能哄人的，只能强行完成任务这样子。
但郁寒川没给她撸袖子硬灌的机会。
他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凑到碗沿就喝了一大口。
然后……
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