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爷子将声音压得很低，只寥寥几字，却令那段过往中的沉重扑面而来。
他将笔杆搁下，目光悠远。
“自从阿行的三叔和他父亲意外过世后，当时整个周家担子便都落在他跟他二叔身上，我年事已高，早已有心无力，偌大一个家族，总得选出一个继承人来！”
周老爷子说着，眼底却逐渐覆上了一层晦暗的阴影。
有时候，他不得不去想，是不是盛极必衰。
周家的繁华，注定要经过血的洗礼。
不然为什么，他会接二连三地……白发人送黑发人！
“所以，周总就跟周二爷就为了谁能继承周氏集团而相争起来了？”
江歆宁适时递去话音。
心底对此却并不苟同。
因为她所认识的周初行，并非是那种目光浅薄的人。
就算不做这个周家继承人，她相信凭他的本事，也能干出一番惊人的事业来！
“是，也不是——”
周老爷子闻言低笑一声，再开口时，语气却似沉重了些：“阿行年轻气盛，本就无心这份家业，早早就在国外打下了他的事业，只是后来发生了些事，加上我又一直催他回来，他最后便顺从我的心意，终于回到了京都。”
“可每每回忆至此，我却都无比自责和后悔。”
白发苍苍的老人，此刻眼底只噙着懊悔。
他胸口不断起伏着，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有如千斤之重，让他喘不过气来。
“因为我让他回国，才让他差点丢了命！”
“什么？”
江歆宁几乎是瞬间就震惊出声。
伴着她都没意识到的后怕，她整个人不由颤栗了两下。
怎么会……
“阿行回国一个月后，我让他代替我考查一个项目，没想到当晚他所住的地方，瓦斯泄露，继而引发了爆炸，他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气流炸飞在地，人事不醒！”
沉浸在自己记忆中的周老爷子已然听不到来自外界的任何声音，只兀自往下说着，神情中的悲痛时至今日，也难以遮掩完全。
“我得到消息赶去医院的时候，他已经被推进了抢救室。”
“再之后，他经过一番抢救，总算脱离了危险，可是——”
说到这里，周老爷子却突然停住了。
他半阖着眼，沟壑丛生的眼皮微微下搭着，所有的情绪都被他敛于其中。
只剩话音平静而麻木：“我派给他的保镖，却因此丢了命。”
“我也是后来才从阿行的口中得知，那名跟阿行同岁的年轻保镖，在关键时舍身护住了他，才让他能绝境逢生。”
屋内，沉寂莫名。
好半晌，周老爷子才抬起眼，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
自那之后，他心底的愧意，便从未消散过。
毕竟再多的钱，也买不来那条逝去的、珍贵的，生命。
“那后来呢？”
“这些……跟周二爷有什么关系？”
江歆宁问道。
尽管她的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后来，阿行在医院调理了很长时间的身体，那段时间，我几乎将整个公司都交到了他二叔手上。可我没想到阿行在出院后的一周，却突然告诉我，他要做这周氏集团的主人。”
周老爷子说。
“周总前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大，我想这中间，一定还有什么其他缘故，才致使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江歆宁思索了片刻，而后说道。
回应她的，是眼前老人的一声肯定：“没错，阿行突然态度大转，是因为——”
“他查出了那场瓦斯爆炸事件，并非是个意外。”
江歆宁倏然收紧了掌心，却听耳旁穿来一声：“他怀疑策划这一场恶性瓦斯爆炸事件的幕后主使，是他二叔。”
周文龙三个字，如一记重锤，猛地敲打在江歆宁的心头！
同时也印证了她刚才的猜测。
可血脉亲情，她实在无法揣度当时周文龙得有多狠的心，才敢布下这样的死局，将周初行围困其中，有死无生。
“可怀疑，并不能定一个人的罪，他必须得拿出确凿的证据。”
周老爷子话音低沉道。
像是看透了江歆宁此刻想心中的疑惑一样，他尾音绵长道：“但一场爆炸，几乎湮灭了所有证据，想在灰烬了找出有效的线索，并不容易——但我相信阿行，相信他不会对我说半个字的谎。”
“所以哪怕我这个儿子将公司经营得很好，我也还是收回了他的权，让阿行坐上了周氏总裁这个位置！”
在春日得烂漫中，周老爷子用着缓慢地叙述，去撕开了当时那一场夺权之战。
“可是周爷爷，你难道不相信自己儿子吗？”
江歆宁却突然开口问道。
此刻的她，是理智而又克制的。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位曾叱咤风云的老者身上，心底，却渐渐浮出一个疑虑。
“周二爷有能力，有资历，在外风评极好，受到很多的人的追捧，如果是他坐周氏总裁这个位置，想必要周总来得更容易、也更能稳定人心。”
“可为什么，您不从一开始，就将公司交给他搭理，而是要召周总回国呢？您到底——”
“在怀疑什么？”
墨香清幽的书房内，因着这一声略显逼仄的质问而变得静若可闻。
江歆宁的目光，笔直地望向前方，试图窥探清楚对方的用意。
但——
“江丫头，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周老爷子语气温和道。
可那双浑浊的眸，却好似陡然凌厉了几分。
庭院内的花，开得越发浓烈了。
江歆宁走出周家老宅的大门，心却是沉着的。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周老爷子对那个问题避而不答，却不知，那也是一种答案——他不信任自己这儿子，甚至还在更早以前就防备起了对方。
可为什么呢？
江歆宁无从知晓。
御景别墅。
江歆宁回来时，天色还早。
午后温软的阳光洒落，将半个客厅都照得透亮。
别墅内的佣人忙完后都各自回屋休息去了，屋内一时静谧极了。
江歆宁不想浪费这难得的清闲时光，干脆搬来电脑在客厅办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