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春日的暖阳里，周文龙一袭青衫披身，仿佛看透世事的淡泊者。
“能得周二爷一声青睐，是我的荣幸。”
江歆宁端起茶杯轻抿了口，目光却朝着一侧的窗口落去。
茶室二楼窗口半开，隐约可见前庭枝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她今日明面上是代表霍氏而来，实则却是她自己要见周文龙——这个在她心里被列为头号嫌疑人的关键人物。
“京都风景一如往昔，江小姐都看入神了。”
一声茶盏轻撞声响起，江歆宁回眸便对上眼前之人饱含深意的目光。
明明是风轻云淡的一个眼神，她却从中看出了锋刃无数。
也是——
今天周文龙能屈尊见她，或也同她一样，也是别有用心的。
“是啊，京都风景太好，也太繁华，一不小心就令人迷了眼，尤其是像我这种……非京都本地人士。”
江歆宁语调微顿，而后道。
她弯起一双眸，像是春日盛开的桃花，瑰丽夺目，毫无防备。
周文龙闻言，捧着茶杯的指尖却不由一顿。
“江小姐不是京都本地人？”
讶异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适宜的问询。
江歆宁眸光微闪，唇角笑意愈显温软：“是啊，我的家乡——”
“是一个远不如京都繁荣的小城。”
绵绵的尾音里，饱含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
周文龙分辨不明，便以一笑带过。
只心底略微浮上几分好奇和疑惑：为什么在他之前的调查中，漏掉了这个信息呢？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接下来跟周二爷的谈话。”
没给周文龙太多思考的时间，江歆宁紧接着便调转了话头。
“霍氏希望能继续推进跟周二爷之间的合作，就是不知道周二爷您意下如何了？”
末了，江歆宁便主动抬手添茶。
她态度恭敬，语调客气，一张瓷白美丽的脸庞在日光的陪衬下，愈显莹润。
落进周文龙的眼里，却未掀起丝毫的涟漪。
因为他从不是会为美色左右之人。
接过江歆宁递来的青盏茶杯，周文龙却久久不语。
他就这么安静的坐着，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品茶的技艺中，听不见来自耳旁的任何声音。
包厢寂静，一时恍若无人。
就在江歆宁快要坐不住时，周文龙总算放下茶杯，出了声：“我想江小姐今日来见我，不单只是为了这件事吧？”
“身为左旗的大小姐，却又隐藏身份，从万业到周氏，再到如今的霍氏，江小姐的不简单，着实摆在了我的面前，让我不容小觑。”
清雅别致的茶室内，周文龙洞若观火。
江歆宁面上不露意外，心中却渐生警惕。
来了——
暗中窥测她这么久后，终于要对她出手了！
“我想若是阿行知道你的这般才能后，一定会为之惊喜的。”
木桌一侧，周文龙似语气随意地感叹道。
江歆宁闻言，却于瞬间收紧了掌心。
不过几秒的时间内，她便感觉到了从掌心递出的一阵濡湿。
他在威胁她。
却又于下一秒，紧绷的情绪顿时松开。
“是么？”
江歆宁轻笑一声，整个人松弛下来。
她毫不避讳地望着男人深测的眼眸，嗓音平稳道：“那我倒是可以让这件事变得更惊喜点，比如——”
“让左旗彻底成为周总的同盟。”
目光流转，江歆宁不退反进。
他可以威胁她。
她自然能回以同样的手段，甚至——还能激进一点！
周文龙跟周初行本就是在维持表面上的平静，而这份平静，在周初行日益坐稳周氏总裁这个位置的过程中，早已濒临破裂的边缘。
而她要做的，是竭尽全力利用这点，来获取她想要的。
“左旗的大小姐果然够自信。”
周文龙八风不动，话音悠悠。
只那双历经世故的眼眸里，似乎氲起了更多的暗色来。
他以一种居高的目光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姑娘，眼中有欣赏，有试探，但更多的——是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
是的，他自信这个年轻人，是无法真正动摇到他的。
“可京都之大，合纵联盟的对象可以有很多，左旗在其中，并不算最显眼的。”
即使面对江歆宁的反击，周文龙仍是不急不缓的。
甚至他还有闲心，重新煮了壶新茶。
茶香愈浓，江歆宁的心，也愈沉了。
“那如果，再加上一个霍氏呢？”
如同原本只泛着几分涟漪的湖面被巨石砸得动荡起伏一样，江歆宁的这句话，也成功惹得周文龙神色微凝。
他慢慢抬起眼，却只看到了一双沉静的黑眸。
“周二爷醉心事业，论资历论才能，周家之主的位置，合该是您的不是吗？”
江歆宁尾音上扬道。
她说的云淡风轻，实则正承受着来自眼前之人的无形压力。
那迫人深沉的目光，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割裂开来。
可偏偏——她只能佯装不知。
这期间的流失的每一秒，都漫长的让人觉得煎熬。
好在周文龙没让她等太久，便开口道：“若是敏言能有江小姐你的这份心智魄力，那我这个做父亲的，百年之后也能安然了。”
凌厉的审视一旦收回，两人间的对望似乎又变得平和起来。
江歆宁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眼眸垂落。
用黑长的睫羽盖住了此刻噙于眼底的心惊后怕。
“今日这茶颇好，不知江小姐需要周某以什么来回报你？”
少顷，和缓如春风的男音便又徐徐响起。
却是在昭告着，他的动摇。
江歆宁抿了抿唇，冷意划过的瞳仁内终于浮上了一丝真切的笑意。
幸好——
她赌赢了。
草长莺飞的四月，到处都是春天的气息。
和周文龙分别时，外头天光正好。
江歆宁目送着那么碧青的身影没入车内，随即驶向远方。
头顶暖阳倾泻，她那颗冰封多年的心，似乎也终于化开了最表层的冷意。
她以自己为筹码，跟周文龙谈了一桩交易。
也不知是左旗大小姐的身份实在太好用了，还是周文龙对周初行的忌惮愈发深厚，仅凭这一次的交谈，她就得到了对方的几分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