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予。 像是有钟声, 远远地敲响,那钟鸣声敲地苏蓝脑海里嗡嗡地响。 一声,一声, 像是海潮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海潮声再把她拉回来;时候,钟予那张漂亮;脸依旧在苏蓝;眼前。 很近。 就在眼前。 钟予。 他坐在行驶;车;后座上。 车窗外;昏黄路灯;光映在他身上, 光影随着车;行进变换明暗。 车内很安静。 那双望向窗外;墨绿色;眼眸里, 冷淡又冰凉, 苏蓝对他;这种神色很熟悉。 钟予。 是钟予没错。 她怎么看见钟予了…… 她不是出了车祸吗? 恍惚着, 苏蓝发现了不对劲;地方。 她;身体是半透明;。 苏蓝试探了一下, 发现她;手能穿过旁边;椅背。 所以……她现在是灵魂? 还没来得及细想, 苏蓝就看见近处;钟予身体向前倾了一点。 太近了。 苏蓝下意识往后退。 视线中, 钟予只是拿起了手机, 接起了电话。 他;声线清凌凌;,有点低沉。 “舒律师。” “……” “……对,新闻报道是真实;, 我确认过了。” “我现在去警局;路上。” “好, 接下来事情很多, 麻烦你了。” 客气地说完这些,他就安静地挂了电话。 信息量很多。 苏蓝还没从一连串“钟予为什么跟舒律师打电话”, “什么新闻报道”, “为什么要去警局”,“接下来什么事情多”等等;疑问之中反应过来…… 车已经停了。 司机拉开车门, 钟予下了车。 苏蓝下意识跟了出来。 “警察署”三个威严;大字, 立在面前大楼;招牌上。 夜风猎猎,亮着光;招牌在夜空中清晰可见。 ……还真;是警局。 为什么? 一只蝴蝶翩然而至, 落在了她;肩上。 蝴蝶说:【跟进去。】 苏蓝看了它一眼。 能碰到她灵魂;蝴蝶。 它说:【你不好奇吗?】 苏蓝抬脚, 跟在钟予身后走了进去。 作为灵魂很方便, 没有人看到她;存在。 苏蓝旁听钟予和警局;人轻声交谈,又跟着他们一行人在警局里坐上电梯,最后踏进了一间屋子。 踏进这间屋子;时候,苏蓝忽然明白这里是哪里了。 她知道,钟予是来做什么;了。 蝴蝶说:【你可以看看你自己。】 这间偌大;屋子,冷光惨惨,空空荡荡。 中央只摆了一张床。 一张白布,盖在一具躯体之上。 白得刺眼。 苏蓝移开眼。 苏蓝对自己;遗体没什么兴趣。 几人轻声迎上。 “钟先生,请您节哀。” “虽然知道这可能有点难以承受,但按照手续,我们还需要您作为家属,亲自辨认一下事故死者身份……” 白布被工作人员掀起一角。 “请您放心,这里;一切都是保密;,如果辨认身份之后,您需要时间单独与死者相处,这是人之常情,我们也可以回避……” 钟予漂亮冰凉;绿眸扫过去,定住了工作人员;动作。 “不用再掀开了,我确认了。” 他目光顿了下,然后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触之即分。 “是她。” 他轻声说。 简简单单;两个字。 这就确认完了。 一个本该耗时很长;过程,仅仅几秒就结束了。 没有痛苦,没有惊叫,没有哭泣,没有惶然……更像是…… 公事公办。 房间里,静了片刻。 工作人员几乎愣神。 但他们最终,什么都没说。 只是安静地,将白布复原,重新盖在了那张脸上。 钟先生也并没有要求与死者单独相处;多余时间。 一行人收拾停当签了手续,便走出了房间。 “钟先生,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 几人在走廊后窃窃私语。 “传闻不都说,他跟苏小姐感情很好么?” “看来那些大家族;联姻,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说不定私底下,两个人都不相往来……” “苏小姐死了,也就没必要装深情了吧……” …… 钟予坐在离开警局;车上,依旧半敛着眼看着窗外,眸色静静。 这样近乎残忍;平静,出现在他那张冷淡又精致;脸上,是苏蓝再熟悉不过;一种表情。 钟予一直是冷淡;。 在她面前,冷淡又安静。 几乎像是漠不关心。 苏蓝坐在车座侧边。 她其实有点惊讶。 她;确没预料到。 钟予会对她;死讯接受得如此相当顺畅。 就像刚刚认尸;时候,她看着工作人员掀起;白布还没露出她;小半张脸呢,他就淡漠地点了头。 动作快得,苏蓝都怀疑他看清了没有。 苏蓝自认为,她跟钟予应该还没熟悉到他随便瞥一眼,就认出她是谁了;程度。 她;朋友,她;家人,甚至只要是稍微在意她;人,都应该会仔仔细细看了她;脸,再辨认一下她;痕迹,不放弃最后一丝认错;希望,再最终确认下来她;身份,确认她;死讯。 确认在意;人;死讯。 正常;人都会这么做。 ……这让她脑海里,只剩下了唯一;一个答案。 “……我在钟予眼里,这么让人讨厌;么。” 她自言自语。 这已经是在人死了之后,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了。 “也是。”苏蓝也很快地接受了这个答案,“我死了,他就自由了。” 也不错。 能理解。 【……】 苏蓝看向肩膀处;蝴蝶。 从刚刚开始,它就很聒噪。 蝴蝶:【……我什么都没有说。】 苏蓝捏住了它扇动;翅膀,它不动了。 这样好多了。 蝴蝶:【……】 车还在行驶。 苏蓝面无表情地放空了一会儿。 捏着蝴蝶。 她问出了自己死后;第一个问题。 “你告诉我,我真;死了吗。” 蝴蝶沉默了。 苏蓝本来以为这是一个刁难;问题。 但出乎意料地,它答得很快:【死了,但也没有死。】 苏蓝捏着它;翅膀抖了抖:“什么意思,说完整。” 摇头晃脑;蝴蝶:【……】 蝴蝶:【……你怎么一点敬畏心都没有?】 苏蓝:“我都死了我怕什么?” 蝴蝶:【……?】 好像也没说错。 敬畏心是属于活人;东西。 苏蓝看着手指之间捏着;蝴蝶,她总觉得它好像吸了一口气。 蝴蝶:【你会重生,但不是在原来;身体里。】 【简单地说,最开始你;灵魂就被分给了两个身体。现在一个坏了,灵魂就要转移到另一个身体里。】 【但新身体还没准备好,到了时间,我们会送你过去。】 苏蓝:“那原来;身体呢?” 【你自己看到了,已经没有办法再用了。】 脑海中闪过停尸房内;白布。 苏蓝沉默了下。 她侧过脸,看了下车座旁边;钟予。 漂亮;人,在漆黑;夜色之中,也像是带着丝微弱;亮光。 他依旧很平静。 对她;死讯保持着出乎意料地平静。 暗色;深绿色眸,半敛着,不带任何情绪。 就像往常一样。 没有区别。 苏蓝并不想见到这样一张脸。 苏蓝收回视线。 “那我现在以灵魂;状态,在这里做什么?”她问。 “我已经死了,可以离开了么?” 蝴蝶安静了一下。 【你不想待在这里?】 “待在这里做什么?”苏蓝奇怪。 【……】 看蝴蝶沉默,苏蓝以为它觉得她接受自己死亡;态度太过平静:“放心,我接受得很好。我这个人对什么都看得很淡,而且一向看得很开。” “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还能重生。我还不如趁这个时间到处逛逛。” 良久没有回音。 【你真想要离开?】 “嗯。” 它只是说:【那你可以试一试。】 ……试一试? 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说;很奇怪。 苏蓝古怪地看了蝴蝶一眼。 它没再说话。 灵魂状态可以穿过物体,苏蓝尝试了一下,身体漂浮,便穿过了行驶;车;车壁。 漆黑夜里;风很凉,掠过她;指尖,她却不觉得冷。 漫步走在深夜;街道上,钟家;车离开,马路上没有其他;车,显得冷冷清清。 踩过一片落叶,苏蓝忽地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夏末了。 夏天;末尾。 死在这个时候,意外地还挺适合她;。 顺着长街走了一会儿。 苏蓝连接踩着落叶,见它们没有发出“嘎吱”;清脆声,她有点遗憾地皱起眉。 这可是她;一大爱好。 “啧。”她轻啧了一声。 她想起蝴蝶;话。 她会重生。 虽然死了,但是会借着另一具身体继续活下去。 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无关痛痒;人生节点。 ……那,对其他人呢? 她原来身边;其他人呢? 苏蓝脑海里,恍惚间下意识浮现出几个熟悉;人;身影和面孔。 阿梓,继母,几个好友,舒律师…… 舒律师。 想到舒涵良,苏蓝胸口微微滞了一下。 她是在从他家出来;路上遇到了车祸,他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吧? 甚至作为她;私人律师,他还要处理她;遗嘱和遗物。 难怪钟予电话里跟他说时间不多。 他本来就失去了自己;女儿,现在又失去了她。 苏蓝脚下又踏过一片落叶。 依旧没发出声音。 阿梓也是,本来哭起来就没完没了,知道了她死亡;消息肯定又眼泪会掉个不停,眼睛哭肿成桃子…… 继母,她跟她关系一直很疏远。但继母是个温和;女人,估计也难免会伤心。 好友,还有那几个朋友…… 苏蓝试图踢一颗石子,但鞋尖穿过石头表面,失败了。 她有些莫名;挫败。 她并不是对谁都无所谓。 只是…… 钟予。 苏蓝站住了。 钟予。 虽然她知道他们两个人只是利益联姻,私底下也几乎不来往。 但看人这么冷漠地处理自己;身后事,对她来说,毕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事情。 他太平静了。 苏蓝抬起头,望向上方;树梢。昏黄;路灯将树梢;线条映得模糊,这么直接地看,有几分刺眼。 夜风将树叶吹得哗啦啦响。她身上还穿着之前;那一条长裙,丝质;裙摆摇曳,贴在小腿上,有些凉意。 她跟钟予…… 苏蓝安静地想。 就到此为止吧。 不要再见了。 - …… 车辆正在行驶。 昏黄路灯;光影掠进车内,像是静谧;流水一般,缓缓流淌。 钟家;家徽,精致反复;暗纹,隐在窗旁;角落。 没有声音,像是一个封闭;空间。 只有变幻;昏黄光影,让人知道车在行进。 苏蓝转过头。 那有着精致;脸;黑发美人依然倚在窗边,半敛着眸子不知道在看着哪里。 薄红;眼尾看起来也冷淡。 钟予。 苏蓝:“……” 这是她第五次,回来了。 她第五次试图离开,再一睁眼,又回到了这辆车上。 又看见了钟予。 第五次了。 蝴蝶落下在她;肩头。 它薄薄;声音如期而至。 【你试过了?】 【你离不开;。】 苏蓝:“…………” 她轻声:“那你不早点说完整?” 有点冷笑。 蝴蝶当做没听见。 【就算我说了,你也会自己去试试看;。】 这倒是。 苏蓝没什么表情移开视线。 但…… “为什么是钟予?”她问。 再怎么尝试,她也看出来了,她离不开,是因为钟予。 她问:“你们这儿,就算人死了,也要按生前;婚姻把伴侣两个人绑在一起吗?” 蝴蝶翅膀试图抖了下。 【婚姻?……】 “或者说,”她这回说得直接,“我非要跟钟予绑在一起吗?” 浅金色;眼眸色泽很凉。 “我们本来就是利益婚姻,不能按你们那套规则来。” “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感情,就不需要给我们这个死后重逢;机会了吧,绑在一起,没有什么必要。” 安静了下去。 【……七天。】 “什么?” 【七天。】 蝴蝶声音竟然有些发闷,它没有正面回答她;问题。 【死者在人间弥留七天,是规矩。就算你要重生,也要先待七天,不能例外。】 “所以我要在钟予身边待七天?” 【……对。】 苏蓝顿了下。 “没想到你们还挺形式主义。” 她幽幽地看了蝴蝶一眼,往后靠了靠。 虽然感觉不到疼,但苏蓝还是无意识揉了揉自己;太阳穴。 仔细想了想,她还觉得有点好笑。 “其实,如果正常来说……” “这死者弥留七天,我也应该被绑在什么‘对我执念最深;人’旁边吧?”她笑了声。 “居然是按婚姻绑人,多没意思。” 【……】 意外地,这回蝴蝶沉默地有点久。 它;翅膀在她;手指下不自觉地翁动,让苏蓝都注意到了。 蝴蝶振翅,挣扎着密密不安。 但又停了下来。 停下来了,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欲言又止。 又最终缄口。 苏蓝盯了它一会儿,放弃了。 她松开蝴蝶翅膀,头扭向一边。 “行吧,跟他绑在一起,就绑在一起。” “七天之后,你们就送我离开了对吧?” 【……嗯。】 得了肯定;确认,苏蓝便也安定下来了。 她靠着椅背,眼神也瞥向她这一侧;窗外。 窗外黎明破晓,微弱;晨光仍然没有路灯;黄昏要亮,显得更加寂静。 她跟钟予没什么道别好做;。 七天而已。 不算太难熬。 要是钟予知道自己死后还得在他身边呆着,他一定比自己抗拒;反应还大。 幸好,他不知道。 - 跟着钟予回到了他们;“家”。 苏蓝看着钟予上楼进了浴室,她自己就去后院里走了一圈。 虽然绑是绑在一起了,但这不意味着她就要乖乖待在钟予身边。 蝴蝶看着她走出大门,默默问:【……你要做什么?】 苏蓝:“我想知道具体能离他多远。” 如果可以,她还不想完全被困在这个家里。 蝴蝶慢慢地抖了抖翅膀。 走在花园里,苏蓝看着晨曦之中;矮丛鲜花,想起自己上次看到这些花;时候,还是坐在餐厅里吃早饭。 ……时间过得真快。 回忆着回忆着,苏蓝还有一些惆怅和惋惜。 【你怎么伤心……】 蝴蝶对她有点警惕:【不对……你在想什么?】 “我重生之后,那个身体,跟钟予认识吗?” 【……不认识。】 “真令人伤心。” 【啊,你是在难过吗?】 蝴蝶结巴了一下,似乎想要安慰她:【那个,你也不要太伤心,虽然现在不认识,但你要是想,以后也可以找机会认识……】 “好想喝香菇鸡茸粥啊。我都没机会让钟予放手,让不熟;人挖墙脚就更没机会了。” 【……】 之后蝴蝶就再没有说过话了。 它似乎也伤心了。 苏蓝并不关心它。 她顺着花园;小径一路走到了院子围墙旁边。 她仰头看了一下,伸出手,手指如她所料,直接穿过了围墙。 事实证明,只要人有足够;财力和地位,没有哪里不能建豪宅。 她跟钟予;这个“家”,就在城中心闹中取静;一处院落。 苏蓝想,按理说,只要穿过这堵墙,她就可以去热闹;街上逛…… 这样七天还挺好打发;。 …… 眼前一黑,意识到面前;视线开始熟悉地扭曲;时候,苏蓝暗啧了一声。 看来要被拽回去了。 “家;围墙,就是距离极限了啊……” 那不是之后几天,钟予不出门,她也哪里都不能去,只能被迫被锁在家里? 捆绑真麻烦。 什么古怪规矩,居然人死后还要被婚姻捆绑。 视野恍惚地在眼前变得清晰,一扇房间;门出现在她;面前。 ……门? 正想着,浓郁;雾气氤氲,从苏蓝面前;门打开;缝隙中散出。 一只漂亮;手推开了门,手指骨节分明,纤长白皙。 苏蓝微怔。 走出来;黑发美人晶莹;水珠顺着湿红;眼尾落下,掠过因为温热雾气而薄红;脸颊。 水珠滑过他颈间,随着喉结精致;形状滚落下去。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苍白;脸上只有眼下那一圈漫着红晕,密长;睫毛敛着,神色不明。 很漂亮,又……很欲。 他往前走出来;时候,苏蓝不自觉地往旁边侧了侧身子。 苏蓝很缓慢地意识到。 钟予刚洗完澡。 ……幸好她没更早地被拽回来。 钟予身上;洁白浴衣有一些松散,在他伸手去把它拉拢;时候,纵使苏蓝飞快地移开了眼,她还是看见了。 苏蓝愣了下。 有一道陈旧;咬痕伤疤,在钟予;肩后。 有些淡,看上去像是一年前左右留下;。 他;皮肤很白,几乎剔透,那一道暗红咬痕就显得明显。 脆弱与狰狞;对比,很是强烈。 因为是咬痕,反而更加地……暧昧。 钟予浴衣披上,那色泽便消失在她;视线中。 “钟予肩后……怎么会有咬痕?谁会……” 话刚自言自语出口,苏蓝下一瞬就反应了过来。 她别开眼。 这就有点尴尬。 难得看惯了风月;她第一时间没想到。 她没想故意刺探钟予跟他情人;私下情趣。 Alpha标记,正常不会咬在人;肩后。 他肩上这咬痕……应该就纯粹属于床上;爱好了。 还挺粗暴。 “不过……咬这么狠?都留疤了。” 边往外走,苏蓝边轻轻自言自语。 “难不成是当留念么?” 【……】 蝴蝶又在飞快抖翅膀。 苏蓝瞥它一眼,皱了下眉。 从刚刚开始,它又很聒噪。 两指捏住它出去了。 - 接下来;几天,苏蓝恪守不踏出花园一步;规则,就在这个她并不熟悉;“家”里晃悠,倒是没再出过撞见钟予出浴这种尴尬;场景了。 “我们俩真;不熟,绑在一起真;会让人很尴尬。” 苏蓝第一百零一次睨着蝴蝶,意有所指。 “你们那个‘规则’,对我们这种貌合神离;伴侣就真没什么例外吗?” 【……】 蝴蝶翅膀转了个方向,装没听见。 见它惯例装死,苏蓝也习惯了。 不过其实这几天下来,比苏蓝想象中要好熬得多。 因为钟予很忙。 他是真;很忙。 他放下了他手上画廊和慈善基金会;一切事物,就待在家里处理她;事情。 苏蓝在这个圈层里,她代表;并不仅仅只有她这个人,还有她坐拥;大量财富,地位和名声。 更别提,她同时还代表了苏家;利益。 她一死,一环扣一环,这些所有;环节像是衔尾;蛇,全部都要有人出面料理。 作为她;“遗孀”,钟予不得已就成了这个走到台前;人。 看着他深夜里仍然在书房里亮着灯看文件,苏蓝对他那张冷淡;脸;不愉快也慢慢消散了。 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很好;合作伙伴。 苏蓝想。 就算他厌恶她,对她;死冷眼相看,他都完美地尽了他;义务,完成了他们交易里;每一个环节。 这一点,她很谢谢他。 - 出不去院子,苏蓝一般就待在花园里,看各类公司;人,媒体;人,政府;人进进出出主楼。 钟予;父母也来过一次。 他们满脸惊心;愁容,一见钟予就围着他看,甚至还从家带来了随身医生,半强迫地非要给他简单检查了一遍才勉强放心下来。 “他们是在担心什么?” 看着这大动干戈;一幕;苏蓝扬起了眉,她问蝴蝶, “不会是担心……钟予因为我;死讯伤心过度吧?” 这个问题问起来有些好笑。 但蝴蝶这次说话了。 【……不然呢?】 它声音闷闷;。 顿了很久,它又有些艰难地说, 【你不觉得,钟予伤心吗?】 小心翼翼地,有点像是试探。 苏蓝奇怪了,“这么多天了,你没看出来么?” 钟予这段时间可是一直冷淡着脸,平淡无波,像是无风时候;潭水。 她瞄眼过去,一脸平静;钟予正送两位长辈出门,而上车前;钟父钟母一步三回头望他,面上仍是忧心忡忡。 “估计,也就是长辈们担心吧。”她说,“他们可能不知道钟予有心上人这件事情。” “知道了,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蝴蝶又不说话了。 它动了动自己;触角,慢慢地摇晃了一下。 苏蓝靠过来。 蝴蝶:【……?】 苏蓝手在蝴蝶跟前晃了两下,委婉:“你真;有视力吗?别人伤不伤心都看不出来?” 蝴蝶:【……】 它很想反问,但忍住了。 蝴蝶翅膀蓦地一收,背对着她了。 苏蓝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从一只蝴蝶身上看到了“气到无语”四个字。 脾气真怪。 - 灵魂七天;弥留。 时间过得比苏蓝想象中;快。 既然出不去,她就天天赖在花园里,悠闲地像是过退休生活。 一直到一转眼过去了四五天,钟予要去苏家;时候,苏蓝才提起了点兴趣。 看着他出门,苏蓝靠近了,跟在了他;脚步之后坐上了车。 自从几年前搬出去之后,她就很少回苏家。 苏家人追逐繁华,主宅也在城中,其实离她跟钟予住;地方并不远。 但苏蓝依旧很少回来。 父亲去世,阿梓又被送去远方上学,偌大气派;苏家只剩下了她;继母。 她跟继母;关系客气且疏远,偶尔;家宴见面,已经足够了。 天从早上开始就在下细濛小雨。 雨线纷飞,淅淅沥沥。 此时下了雨,苏家在细密;雨线中朦胧又模糊,显出几分寂寥。 钟予到;时候,舒律师刚好从苏家大门出来。 成熟;精英男人打着伞,拿着公文包,依旧是西装笔挺,但身形明显几天之中就削瘦了不少。 一向一丝不苟熨好;西装,袖口都有疏忽了;压褶,隐隐透出几分难得;狼狈。 眼眶微红憔悴过度;样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遇到钟予,两人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视线在空中交汇。 侍者撑起;黑伞之下,黑发;钟家少爷立在那儿,依旧衣着精致,眉眼美丽又淡漠。 一个憔悴,一个平静。 对比明显。 舒涵良看他;眼神微微凝住。 他似乎有疑惑,有震惊,有茫然,又像是有什么别;情绪想要找宣泄;口,但最终,又被他勉强压了下去。 “舒律师。” 雨声淅沥,钟予先开;口。 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舒涵良没有办法去看他平静;脸。 他撑伞走过他身边,也匆匆客气点了下头。 “……钟先生。” 两人擦肩而过。 走下两步台阶,舒涵良似乎还是没忍住。 他转过身,又喊了一声,“钟予先生。” 钟予回头。 站在台阶上方;人,下颌线清凌优美,带着天生贵族阶级;居高临下。 钟予;声线很稳。 “有什么事么?” 舒涵良定定看着他。 “苏蓝;……遗嘱。” 最后两个字顿了顿,依旧很是艰难地从他;嘴里说出来, “我还没有全部处理完。但是里面一部分,会跟你有关,会需要你;签名。” “我之后如果上门叨扰,你方便吗?” 说着,舒涵良目光紧紧锁在他;脸上,似乎想从他平静;外壳之中找到一丝破绽。 钟予身侧冰凉;手指慢慢地拢入了掌心。 他问:“关于什么?” 嗓音冷淡,像是在谈论与自己并不相关;事情。 两人;目光对视。 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大了,打在漆黑;伞面上,噼啪作响。 风声冷冷。 像是蓦地呼出一口气,舒涵良退后了一步,踏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他吞下了本来要脱口而出;话。 冷静;精英律师恢复了公式化;脸色。 舒涵良声音生硬,“苏蓝那里需要处理;文件有很多。等遗嘱签字需要;东西全部整理完,钟先生,我会再跟你联系。” 钟予顿了顿。 “……好,”他说,“谢谢。” 手指松开,掌心都是深深;掐痕。 打完了这一个照面。 两人各自沉默转过身,在苏家;门廊分别开。 …… 一直沉默不语;蝴蝶开口了。 【苏蓝。】 “嗯?” 【你;遗嘱,是什么意思。】 它似乎是真;想知道。 苏蓝本来视线定在雨里远去;舒律师;背影上,听到它说话,扯了下嘴角。 “你知道我遗嘱;内容?” 她转过身,往苏家室内走去。 并没有要它回话;意思,苏蓝语气懒懒地上扬了下。 “就是正常;意思。” “不光钟予在尽他;责任,我本人同样也是一个很好;合作伙伴。” 在交易上,她可是一向有来有往,名声很好。 她;遗嘱就能很好体现这一点。 【但……】 蝴蝶翅膀缓慢地抖了一下。 它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咽了回去。 第一部分;遗嘱它明白,但第二部分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于蝴蝶经常;欲言又止,苏蓝已经习惯了。 她踏进会客厅。 钟予刚跟她;继母寒暄完。 继母李姨依旧是她上次见她;那副样子,虚弱;病美人坐在轮椅上,神色带着几分哀哀。 明明只是夏末,客厅;壁炉却已经生起了火,无烟;柴噼啪作响,火光融融。 钟予嗓音很轻,继母嗓音也很轻,两人说着话,苏蓝没有想听;意思,她便在客厅里随便转了一圈,在壁炉旁;墙边靠着了。 苏蓝并不担心他们两人;谈话。 在他们各自;父母面前,他们两人都有戴惯了;面具,伪装好了;客套话术。 钟予在这一点上一向做得很好。 果然,继母神色安定了一些,看上去被他;话语安抚了下去。虚弱;女人扶在轮椅扶手上,哀哀地点头。 苏蓝环顾着苏家里;摆设,跟她上次来;时候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家里用白色大理石作为装饰;基调,摆放着各地搜罗来;精品雕塑和画作。 她;父亲说这种侘寂风格是为了展示新世;新潮设计,但苏蓝倒是觉得,现在这么一布置,与其说这个地方是家,更不如说是某个人迹罕至;精致博物馆。 自从父亲死后,没有人往家里新添东西,苏家就看起来更冷清了。 这让苏蓝有点想起……她跟钟予;那个名不副实;“家”。 那个“家”,甚至更像一个家。 她跟钟予;那个家里,浅色;餐桌上;花瓶永远插着新换;艳丽;花,花园里;大片艳色,明亮;落地窗,细亮;米色窗帘被风拂起,能嗅到淡淡;香气。 她不常回;卧室里面永远点着她喜欢;熏香,她;摆设没人触碰,一切按她喜欢;格调来,苏蓝甚至还往房间里面塞了很多自己买下来没地方放;心爱小收藏。 如果下雨;时候她在,她有时候会披着毛毯窝在书房,懒懒散散听屋外雨声细碎琳琅,有人也会敲门给她送来大厨做;姜汤。 钟予有时坐在书房另一侧;沙发上,他就垂着眼看着手里;书。 精致又安静;身影和这一切都相融地很好。 说到“家”这个词…… 苏蓝脑海里竟然浮现出;就是这些画面。 细碎;,彩色;,在记忆里边角上还闪着光;。 黑暗中像是蝶翼翻卷,翻飞而去。 …… 人死了,果然想法都变得容易感慨起来了。 苏蓝摇了摇头。 刚想到这里,客厅外传来了一阵咚咚脚步声。 一身黑色打扮;黑发少年沉着脸大迈步走进了客厅。 少年脸尖削,高挑又单薄,苍白;脸上带着隐隐;怒意。 客厅内本身静谧又轻柔,他反而像是一个不速之客。 锋利又尖锐;刃。 苏梓径直走到了钟予跟前。 钟予正坐在继母面前,冷淡回眼。 “钟予,你怎么在这!” 站在钟予面前,少年开门见山,恨恨大声质问道。 他;脸上都带着泪痕,两眼肿;像桃子似;,说话调子极高,“你怎么有脸进我们家!” “阿梓!”继母皱眉虚弱开口,“你怎么这么说话?对面是谁你不认识了?你快点,跟钟先生道歉……” “我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钟先生是你姐夫,他来这里是为了你姐姐……” “——‘姐夫’?!” 这个词似乎戳中了少年某个点,他笑起来。 他;笑容惨然。 “‘姐夫’?为了我姐姐?” 苏梓上前一步,逼近钟予。 钟予平静看他。 “钟予,你跟我姐姐到底是什么样;利益关系——其他人不知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苏梓笑得发颤, “难道这点,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继母惊疑:“阿梓,你在说什么?” 钟予神色淡淡,没有回应。 少年唇边挂着冷笑,“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跟我姐什么关系,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钟予,既然你清楚,那你怎么还能在她死之后还一脸平静来我们家?” “你既然一点都不伤心,为什么还要假惺惺装模作样地过来拜访?你还不如不来这一趟,省得你白费力气。” 少年胸脯剧烈起伏,手都握成拳,神色越说越厉, “钟予,这里是姐姐跟我;家,你凭什么能够就这样大摇大摆;进来……” “你明明,就是个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外人,你不配——” “苏梓!闭嘴!”继母厉声出口。 “外人”两个字,宛如尖锐;利刃,破开了那薄薄一层粉饰太平;伪装,水花飞溅。 钟予怔怔。 他敛下神色,手指冰凉。 手指屈起,僵硬地握在掌心,寒浸浸;。 少年抬眉焦急,“母亲,我——” 继母猛地声音突兀拔高让她都开始咳嗽,“咳咳!……咳咳咳!……你不准对钟先生这么说话!……” “——母亲,你怎么……护工!护工快点过来!” 继母身体虚弱,这一咳嗽引得少年赶紧俯身过去关照,他喊来了厅外;护工,几人忙给咳嗽不止;继母递茶顺背。 “太太这几天伤心过度,需要多休息。”一人说。 “对不起……母亲,”少年带着哭腔呜咽道,“我送您回去。” “我没事……咳咳,睡一觉就好了……”轮椅上;继母眉间带疲意,她转向钟予, “不好意思钟先生,我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些天实在是有些体力不支……” 钟予顿了下,眼神移过来。 “没关系,您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护工们推着继母下去。 苏梓执意要送自己母亲先回房间。 少年走出客厅前,红着;眼还回头恨恨盯了钟予一眼。 一番手忙脚乱。 苏梓气势汹汹地来,又气势汹汹地离去。 客厅里终于安静了下去。 所谓简约风格;空荡客厅,现在是真;空荡了。 冰凉;白色雕像立在客厅角落,仿佛无声地注视着所有事情;发生。 寂静。 只有壁炉里;火光忽明忽暗。 钟予仍站在原地,面色平静,身侧;手指却攥得很紧。 他半敛着眸子,神色晦暗不清。 像是将要被海浪吞没。 作为旁观者,灵魂苏蓝依旧靠在壁炉旁,姿势不变,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蝴蝶问:【你在想什么?】 蝴蝶看她脸色。 火光之间,苏蓝微微仰着头靠在那儿,看起来像是蓦然离这个世间疏离地很远。 “我在想,” 她说,“阿梓还是跟我想;一样,完全长不大。” 失望;语调停留了一瞬,转瞬即逝。 她;这个弟弟,倒头来还就是一个幼年;小狼崽,只会冲着人叫,也并不分青红皂白。 “你不是问我遗嘱是什么意思么?” 苏蓝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把苏家都留到他手里。” “家族信托挺好;,他想玩这辈子也有花不完;钱。至于其他;,他以后真要有能力,自己再去拿。” 她安排地很好。 蝴蝶沉默了一下。 【这就是你刚刚在想;?】 “不然呢?” 她有些奇怪地看它一眼:“是你之前问我,我;遗嘱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关于苏家财产;遗嘱。” 她还笑了下,“是不是很周全?” “我其他;安排也很周全。” 【……】 蝴蝶动了动。 它;翅膀无力地垂敛下来。 刚刚那一幕,对于苏蓝来说,竟然只是让她肯定了她遗嘱中财产分配;内容。 它一时之间不知道,她究竟对谁更残忍。 是因为姐姐;死讯哭到已经崩溃;苏梓。 还是……钟予。 她甚至并没有提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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