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山笑了笑, 看向叶夙:“到你了。” “青荇山的夙师兄,有什么要问为师的吗?” 叶夙微颔首, 似乎这问题他早就问了。 “师父总是纵横潇洒, 随心自在,叫人歆羡无比,也有放不下的遗憾?” “起遗憾——”问山呷了一口茶, 拖长尾音, 像是在故意耗夙的耐心,“那就多了。” “愧对的红颜, 分道扬镳的知己, 一生无法弥补的缺憾, 偿不了的恩,永远亏欠的故人。有恨——”问山努力回一番,笑道, “哦,恨倒是没有, 我一般有仇,当时就报了。” 他看着叶夙:“为师猜,你真正问的是, 一人既然总有这样那样的遗憾, 如何做到随心自在?” “为师教你, 你愿学吗?” 叶夙道:“愿。” “许多许多年前,我刚入道, 有半吊师父, 修为……也就筑基吧, 他除了教我一点引灵术法,每就是拿着酒葫芦, 到人间各酒楼讨酒喝。因为我对玄门总有各种各样的好奇,每都拿许多问题烦他,譬如怎样冯虚御风,修行六境究竟指什么,这世上当真有人以成仙吗。后来,他实在被我问烦了,每次我有疑惑,他便指着远处虚虚实实的高山,‘你问那座山去。’“ 山从不为世人解惑,只是沉默矗立。 当初半吊师父随口的一句话,忽然令问山开悟。 “许多放不下,是因为得不到一结果,或是有结果了,觉得不好,所以总抱有一丝转圜的希冀。但是凡一定要有结果,一定要求一解么?倒也未必,解不解,山一样是那座山。” “那之后我就通了,管他昨明朝,我只顾当下心意,此时痛快,此生尽兴。” 问山完,笑着道:“好了,那么从此刻起,为师以看到一跟为师一样纵横潇洒,爱恨由心的夙么?” 夙不知如何回答,问山的话他听进去了,但他自问做不到。 肩上使命重逾千斤,不得解,放不下,丝毫不敢罔顾。 “好了,到我了。”一壶茶吃尽,问山招来小二换壶新的,看向阿织,“小阿织,当初为何学剑?” 不等阿织答,他先提醒,“不许师父教剑,你就学剑。” 阿织点点,认真地了一番,道:“小时候族人择灵器,百余灵器,但是无剑,我一样都没择出来,徒惹族中弟笑话。” “后来上了青荇山,第一次握凡剑在手,觉得……就该是。” 问山听了这话,有点诧异,这他没听阿织过,他和夙对视一眼,笑问:“天命?” 阿织道:“……或许是。在青荇山上,手中持剑,心中便有相护之人,银氅山雀,凡人师兄弟,有四叔,惜……” 阿织到这里,目色黯淡下来。 惜四叔惨死,族人皆亡,伤魂谷的妖物脱逃,寻觅无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问山却道:“你眼下依旧有需要保护的人啊。” 他笑着,“为师和夙,都需要你保护。” 阿织讶然道:“是师父和师兄的剑术都在我之上。” “未必。”问山言笑晏晏,“小阿织这么年轻,剑道上已有如斯成就,今后未必不能超过为师夙。” 他接着道:“为师夙寻一件灵物。灵物极难找,必须用一种刁钻的阵法才能捕捉一丝的息。 “阵法叫问剑之阵,三人成之。为师在多年前,人结阵数次,都失败了,眼下只好寄希望于小阿织。” “往已故,逝者已矣,小阿织从今以后,能不能为了问剑之阵,为了师父和师兄,为了青荇山这师门,好生练剑?” 阿织郑重其地点了点。 这一,师徒三人浸泡在人间红尘中,吃了点茶,悠闲地在街巷陌走了走,浅淡地了些彼此不相知的。 修行总是时飞度,晨昏都在弹指之间,凡世的时间却很慢,从朝霞漫天,到薄西山,人以辗转走过许多道路。 于是慕家的那些,好像真的在光阴中模糊了一些,不那么让人难过了。 回青荇山的路上,问山问:“小阿织的生辰是九月初二?” 阿织道:“嗯。” 仙人很少过生辰,因为年岁意义不大,至少在青荇山如此,问山却道:“好好练剑,今年师父和师兄陪你过生辰。” 他语促狭地看向夙,“到时候比比看,师父和师兄的生辰礼,哪更好。” 问山相处起来轻松自在,但回归剑道,他是严师。 阿织沧海一式刚刚入门,连皮毛都不曾领略,她不敢有懈怠,很快沉心于苦修。叶夙亦然。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心结解开后,他们亦把这年春的习惯长久地保持了下来,从此伴着朝晖结伴上山,一同踩月归。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问山也闭关了。 他的剑术已臻化境,却不知在苦修什么,许多不见踪影,竟是比阿织夙更辛苦些。 很快春秋辗转,九月初二到了。 山雀的礼物是一大袋鲜果,许多枝色泽妍丽的花,有的花早该枯萎,他毫不吝啬地用灵力温养着。银氅照例是瓜仁儿,小半年时间,他攒了许多,每回吃的时候,他都省出品相最好的。 妖兽单纯,他们送的礼或许不那么恰如其分,却总会把自己认为世上最好的东西,赠给最喜欢的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问山送给阿织的是一柄短木剑,他自己亲手削的,沾染了他的剑意,因为不大,以常带在身边,问山:“这样小阿织无去到哪儿,只要看到这柄剑,就能到师父了。” 阿织道:“没有信物,我也会常常起师父。” 轮到叶夙。雾野里的白衣身影信手招来一阵风,明明是深秋,风却有春的息,在他掌心凝聚成无数春叶,送去阿织手中。 阿织仔细感知一番,春叶轻若无物,原来叶不是真的叶,只是承载着许多剑训心得的虚物。 大概是这小半年间,他在山间偶尔感受到她的一丝剑意,知道她在沧海一式的困惑,所以将心得写成叶,慢慢累积相赠。 问山一看,:“倒是用了心,但有一点不妥。” “你看,我送的生辰礼,小阿织能一直带在身边。你送的叶,灵褪了后就化散了,无法长伴久,过些年,小阿织都不记得这生辰收了什么。” 叶夙稍稍一怔,他不知道赠礼竟有这样的讲究。 自然,这些讲究都是问山信口胡诌的。 这时,阿织道:“剑意入心,亦能长伴。多谢师兄。” “怎么我小半年闭关,你们的关系变好了?”问山故作委屈,语却带着笑意,“最听话的小师妹不向着师父,反帮起师兄来了?以后这山上得反了天了——对了,长寿面呢?” 问山着,并指催诀,就要幻化出一纸人厨。 纸人厨没有味觉,做的长寿面岂能入口?银氅山雀是山中食客,深受其害,不待纸人成形,他落地幻化为仙使模样,提袍就往灶房奔:“我下厨我下厨——” - 如果不算后来青荇山覆灭的那年,这一年,是阿织在青荇山过得最跌宕起伏的一年。 从开年慕家出,到沧溟道叶夙拦她回山,持续一整的春的心结,到问山回家,师徒三人行走人间,深秋过生辰,到了冬末,问山忽有离开。 玄门信奉春神,从深冬到初春,整玄门都在陆陆续续地进行春祭,有不在很正常。 以往夙走得更早,往往一入冬就不见人影,但是今年直到问山离开,年关将要到来,夙一直在山上。 除夕这天早上,阿织推开竹扉,毫无例外地看到了院中等着自己的夙。 上山习剑的路上,她终于忍不住问:“师兄今年不走吗?” 叶夙的音很淡,“……今年我留在这里。” 及至到了竹林,他也没有如以往一样去问剑台习剑,是站在竹林边,看着她用沧海式,很偶尔,出指点。 刚从慕家回来,阿织把自己关在房中足不出户那几,有一回,听到山雀和银氅低议—— “阿织的四叔那样好,每年除夕过后,只要以,他都来山中探望她。” “以后,他也不会来了……” “阿织好怜,每次春祭,夙和剑尊总要离开,今后就得她一人过年了……” 阿织不知道,今年夙会留下,是否因为他明白四叔不会来。 练剑时晨昏总是飞渡,即便有夙守在一边,很快月上高山,阿织收了剑,夙一起往山间竹舍走,或许因为今除夕,山野的静也是热闹的,阿织极难得地跟夙了句不那么像请教剑术的话,“沧海一式,师兄练了多久?” 叶夙似乎知道她问什么,他道:“难?” “难。” 小师妹天资过人,极为勤勉,她难,那便是真的难了。 叶夙道:“沧海一式,需要分出剑魂。于你言,难点也许不在剑招,是境界。” “境界?” “你仅在分神初期,分出魂力尚且勉强,等你境界精进,跨入中期、后期,必就能得心应手了。” 阿织一点即通,她得把更多精力放在修行上。 她问:“师父,世间剑法大成,到底只有四式,第四式是什么?” 山夜中,叶夙的音像淙淙清泉一样:“不知。” “不知?” “剑法四式,第一式分芒,淬魂学,第二式问心,出窍学,第三式沧海,分神学。第四式,要玄灵境。” 叶夙顿住步,不知看向寒夜中的那一处,“玄灵境是无边长梯,师父,他不教我第四式。” 无边长梯? 阿织咂摸着这四字,何为无边,长梯通向何处? 她有些不解。 她问:“那师兄学剑的初衷,和我一样吗?” “你的初衷是?” “从前为了亲人,为了保护以保护的人。”阿织道,“眼下,就像师父的,也为了问剑之阵,为了青荇山。” 月色中,叶夙看了阿织良久,道:“我亦为了族人。” 不等阿织问,他道:“我出身于一……和伤魂谷慕氏,很相近的世族……” 他没提这世族是什么,坐落何方,阿织也没问。 下山的路并不长,他们很快到了竹苑,阿织正要回房,叶夙忽唤住她。 “阿织。” 他,“我是让你困扰?” “困扰?” 院中,叶夙静了许久,淡道:“我是,问剑之阵。” 他看着阿织:“我……的确需用问剑之阵,寻一件灵物。但是,最初留你在青荇山,我并没有过问剑之阵,那不是我的目的。 “因此,即便你勤于剑道,今后剑法大成,亦不必是为了一阵法。” “你不必因为我们,改变初衷。” “你若持剑只为持剑,那便持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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