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中有盏心灯。 心灯如镜, 连接修行者的心绪,如果有人在这里闭关,心绪伏过甚, 濒临走火入魔, 心灯会发出预警。 适才奚琴在沉睡,是以静室中一片昏黑, 眼下他醒了,心灯便如夜狼的眼,一盏一盏亮来。 透过心灯的琉璃,奚琴看到自己眼下的样子, 他穿一身白衣,眼底淡红。 这抹淡红是心灯映在他眼中的色泽,提醒他,因为想前尘往事,想……阿织,所以此刻他心绪不稳。 其实,他早就阿织的身份疑了。 不单单因为溯荒印, 因为她出神入化的剑术。 后来她执意要救姚思故, 他便将她的身份和青荇山联系在了一。 若非她不许他深究, 他近水楼台,其实是有法子一探虚实的。 及至想自己是叶夙,想问山后,他她的身份已有所猜测。 阿织很谨慎,把自己的秘密守得很严,可一个人千防万防, 却防不住自己的本心。 她问山的敬重与思念,剑道的执, 已化作本,在漫漫长中,不意地,就会露出一点端倪。 他猜到她或许是他前生的师妹。 可是,猜到是一回事,猜测证实,真正想来,又是另一回事。 其实知道自己前生是叶夙后,奚琴便不那么想知道阿织是谁了。他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后来去了痋山,跟她回到慕,和神罚之阵打得惊天动地,奚琴想,或许他只是不希望今生唯一喜欢的人与自己的前尘纠葛太深。 他有个不知道算不算自私的念头,他希望他心仪的仙子,独属自己的今生。 否则来路去路、使命责任,皆是前尘所致,他的今生沧海行舟,又锚泊在哪里呢? 可惜啊,天妖亡灭,灰鼠奔来,那一声“阿织阿织”到底宣判了结果。 阿织,这个他早已从零碎的记忆片段里拾捡来的名字,到底让载一点渺茫希望的孤舟沉入沧海。 原来她也是从他的前尘走来的。 她是叶夙相伴多年的师妹。 得知她是阿织,奚琴的心其实是极平静的。 尔后,绪才如潮水,一点一点蔓延过来。 这种觉,就像从他人那里窃取了一段记忆,然后长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直到想自己前生是叶夙,奚琴都觉得,他和叶夙,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可是阿织这个名字,骤然把他的前世今生连在了一。 奚琴听说过一种藤,要依傍青木才生长,但需要一阵风,让藤枝附上木身,阿织便是那阵风。然后,藤蔓与青木相互依凭,相互缠绕,藤叶覆盖过绿冠,再也不分彼此,路过的人,以为它本来就是一体。 奚琴担心自己会像这株青木一样,到了最后,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叶夙是奚寒尽。 好在此此刻,藤蔓尚不茂密,他有诸多前尘尚未想来,譬如青荇山最后为何会落得那样的结局,譬如青阳氏如今怎么样了,譬如阿织魂上的溯荒印,究竟是否是叶夙所下,为了什么? 但他忽然不那么希望想来了。 不单因为他破入分神境,又浸了骨,再度释放魔气容易走火入魔。 也不单因为他不希望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他想了青荇山。 他是三大世的人,常行走伴月海,听说过许多关青荇山的传言。 青荇山到了最后,只有阿织一人守在那里。 直至祭阵而死,持剑倒下,她都没有离开。 奚琴闭上眼。 他无从得知青荇山最后为何只剩阿织一个人,叶夙为何不管她,为何要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他不知道阿织是什么样的性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在青荇山守到最后,心里在想什么? 心中可曾有一丝期盼,盼望她等的人会回来。 奚琴双拳收紧,苍白的手背青筋毕现,缭绕掌心的灵气顷刻成为有形的齑粉,坠入四周的寒泉中。 四壁上的心灯受到奚琴的心绪,一间红光大放,八盏心灯齐亮,发出嗡鸣之音,震动敲响静室外的预警铜铃。 听到铃音,外间护法的修士陡然睁眼,他仓促捏了一只传音玉鹤,破开静室的门:“琴公子?” 奚琴已一步跨出寒泉,引了衣衫穿戴齐整,朝外间走来了。 “琴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闭关稳固境界的途中,修士通常是不好出关的,如此一来,之前的一番工夫就白费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修士待要劝,很快,花谷就赶来了,他挥手打发了修士,跟奚琴见礼:“琴公子。” 旁人以为奚琴停留在淬魂,但花谷知道,琴公子眼下已在分神之境。 奚虽然贵为三大世,出第三位分神仙尊,实在是罕事,玄门强者为尊,何况奚琴是奚的嫡系公子,他的任何决,花谷都不会妄言干涉。 “如何?”奚琴道。 这一句问得莫名,但花谷岂是自闭视听之辈? 琴公子闭关前,唯一叮嘱的事,就是为徽山姜遇请仙医,此刻他心绪不宁地从静室出来,为了什么? 花谷道:“请过仙医,竹杌长老也自请为姜三小姐试脉,但三小姐拒绝了。” “她拒绝了?”奚琴步子一顿。 “是,三小姐似乎自己的状况心中有数,并不希望旁人过问,花谷便没有多事。花谷命人收拾了近山堂,给三小姐暂住,三小姐眼下带两只妖兽住在那里,除了头一托庄中下人送去卷书、一包瓜子,之后乎没有出来走动过。” 无支祁什么都爱吃,书卷和瓜子,应该是为灰鼠讨的。 近山堂的位子其实有些偏,十分僻静,但阿织来说,僻静其实更好。 奚琴道:“她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会非常不适,无事不要去打扰她。” “是。”花谷道,“花谷已吩咐过了。” - “……离开青荇山后,我和山雀东躲西藏了好年,后来没人找我了,我偷偷溜回去看过,不过那里新布了很厉害的法阵,有人把守,我不敢上山……” “……再后来,我和山雀约,我去找阿织你,他去找夙,看谁先发现踪迹……” “我当然知道你都不在了,可是,你那么厉害,万一、万一没死呢?” “我记得有一年初春,阿织你忽然要下山,我追出去,问你去哪,你说的就是慕。后来我打听了好久,才知道慕在伤魂谷。结果我到了那里,找了好年,没找到慕不说,一个妖道胁迫,就是五蕴宫那个弄梅散人,他逼我去偷灵草,然后打这个幌子,诓了一群修士来祭天妖……” 近山堂的一处八角亭中,银氅蹲在亭栏边,一边剥瓜子,一边絮絮叨叨地阿织说道。 初初坐在石桌上,听了他的话,嘲笑道:“说自己是凶妖,随随便便就人利用,你不蠢谁蠢?” 银氅道:“无知小辈,换了是你,只怕连伤魂谷在哪都找不。” 这两间,这两只妖不是第一次争吵了,一言不合的次数太多,这回没打来已不错了。 初初袋要反唇相讥,这,他受到什么,从须弥袋里摸出一枚传音玉石。 玉石正发出温润的亮色,初初蹙眉看了一眼,直接拿给阿织:“找你的。” 传音玉石祭在夜空,阿织道:“奚寒尽?” 那边一沉默,半晌,奚琴“嗯”了一声,然后他道:“阿织。” 这声音融夜风,听上去竟是沉静,阿织愣了愣,第一反应是这语气不太像平的奚寒尽。 她有些怔然地立在传音石前,不知是为这莫名的语气,是因为他得知了她的真名。 过了会,奚琴又开了口,带惯常的笑意:“阿织,这才是仙子的名字?” 天妖倒下,银氅在满目疮痍的河床上奔向她,到底是他听到了。 阿织这个名字,外界并非全无知晓,他是三大世的人,一查即知。 她若认了,就等同认了她究竟是谁。 阿织想否认的,可她想那她从慕禁地出来,看到他一身是血。 她道:“嗯。” 然而奚琴竟不曾追问,他说:“你朝后看。” 阿织听了,回身望去。 月洞门下,溶溶月色中,他一身霜白,不知是何来的,也不知在那里立了多久,格外沉默地看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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