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小松门（一）（1 / 1）

卷四·小松门（一） 奚琴知道叶夙。 他是问山首徒, 剑术卓然超群。 没有人知道叶夙;来历，于是外间有传言, 说他入青荇山前, 只是一个凡人。 因为问山常收凡人徒弟，有人猜测，问山是在这些凡人中捡好苗子, 只有资质足够好;，他才肯亲授剑道。 谈什么仙人避世, 都是幌子罢了。 单看他两个资质好到天上有地上无;徒弟就知道了。 不过，问山;两个弟子也是避世之人，关于叶夙;传言，外间其实很少，奚琴也只听说过三两桩。其中一桩是说几十年前，有仙门在涑水附近猎妖时, 不慎遇到一只正在化煞;凶妖, 极为强横，仙门修士苦战之下节节败退，叶夙路过，见此情形, 持剑上前, 轻飘飘一剑斩下凶妖头颅, 血溅三丈, 无一滴沾染他;白衣，他在涑水;浪潮上从容收剑，随后沉默离开。 原来, 传言中;叶夙, 竟是青阳氏之主。 记起了自己是叶夙, 记起了青荇山与问山，许多回忆纷至杳来。 或许称不上回忆，只是一些模糊;，魔气与生死轮回皆封不住;浅淡印象。 奚琴想起了那座苍翠青山，满山翠竹，有溪水蜿蜒流过，灰鼠住在飞瀑下;云外洞中，与山雀和游鱼做了朋友，仰头望，云绕孤峰。 他想起了问山是怎么样一个人，自在;，恣意;，时时说笑，很有意趣。他对待所有;弟子一视同仁，平日里山上没有什么仙人凡人之分，但在修剑时，问山就成了严师，捉住错处就会拿他与师妹打趣。不过，他与师妹通常不怎么出错，这样问山也会觉得乏味，他会说：“看来徒弟资质太好也不是好事，都没什么可调侃;，啧，无趣极了。” 奚琴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然而仅凭此刻感知，他能觉察到叶夙对问山;敬重之情，对青荇山;眷恋，为何后来……外间传言他是弑师而死？ 为何他要自戕？ 青荇山……为何后来会落得那样;下场？ 奚琴一念及此，忽然有些冲动，他想散去魂骨中;一些魔气，找回往昔，一探究竟。 又或是唤来泯，把叶夙自戕;内情再细细问个清楚。 解除记忆;封印很容易，不必请求天尊大能彻底剜去魂中魔气，只要放弃用灵气筑堤即可，魔气溢骨而出，他自然能再想起一些什么。 奚琴抬起手，缓缓朝自己眉心探去。 然而不等指尖触碰到自己灵台，他忽然想起姚思故;一句话： “……父亲让我留在清安镇，在这里等一位故人，他说，终有一天，故人会路过，取走这片叶;。” 青荇山;故人很多，问山避世之前，在玄门中广有结交，除了地煞尊，奚家也有他;故人，有人曾以领悟了问山剑尊;剑道，自称是他;半个徒弟，徽山;老太君也算青荇山;故人，因此初遇姚思故时，奚琴没有多想。 可是…… 奚琴;目光落在左手;“自在意“。 “我师父说，心若自在了，万般苦皆不是苦。” 他想起在山南县，阿织曾拿一枝无患子迷惑凡人。 “……这是我师门使;一些把戏。” “我师父他……会养一些精怪。” 仙子性情孤冷，不爱与人深交，堪称寡言，因此她从不多提旁人，唯一一个被她数次提及;，是她;师父。 她应该和他很亲。 她这一身登峰造极，无人可匹敌;剑术，究竟承自何人？ 那个她口中万般皆自在，洒脱不羁;师父，当真是姜瑕？ 还是……另有其人。 奚琴无法确定，他曾答应过她，不去探究她;来历，以及所有与她相关;事，但是…… 奚琴静坐在黑暗中。 尚是亥时，浸骨之后，身上余痛仍在，应当多休息，但他没有再睡下，他就这样坐着，许久一动不动，直到淡泊;天光穿过窗棂，伴月海从暗夜里苏醒，他才从很深很沉;思绪中拔回神智，在指尖蓄起一些灵力，落在榻边;一只传音玉鹤上。 玉鹤飞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花谷便来应门了。看到花谷，奚琴有些意外：“泊渊呢？” “渊公子将破境界，眼下闭关未出。” 奚琴问：“他出窍了？” 没等花谷答，奚琴就明白了，当时他在山南荒原;沼泽里，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想必是怨气涡散去时，动荡太大，奚泊渊护人心切，所以遭遇了破境;机缘。 花谷接着道：“除了渊公子，楚家;孟婆大人，白家;白小公子，或多或少都受了伤。仙盟;意思是，公子这一行既寻到了溯荒，算是立了一大功，等诸人养好，或是请洄天尊指点，或是去古神库取宝物，只需预先跟仙盟说一声即可。” 顿了顿，花谷十分识趣地道：“哦，这几日公子昏迷不醒，花谷自作主张，代公子去游仙台，探望徽山;姜三小姐，不过……三小姐已经离开了。” “她走了？” “是，屋中早也无人，大概是刚回仙盟没两天就走了。”花谷续道，“公子放心，花谷打听了一下，三小姐应该是自己走;，她离开时，跟白家;小公子说过一声，称是师门有要事要办，需要耗费些时日，去向不知，归期不定，让诸人不必等她。” 奚琴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花谷抬起眼，稍稍打量了一下奚琴，不知怎么，他总觉得今日琴公子有些不对劲，出奇地安静，但他没多问，只说：“那琴公子好好修养，花谷先退下了。” 待花谷掩上门，奚琴移目看向屋外。 日正东升，斜照花苑，将一从树影映在窗前地上。 师门要事？ ……哪个师门？ - 阿织是五日前离开;。 回到伴月海，上交了溯荒以后，她一刻也没有多留。 上一次，和溯荒一起被找到;还有神物定魂丝，今次无间渡不知所踪，仙盟必定有所怀疑。所幸他们这一行人，多是大世家;子弟，眼下伤;伤，病;病，仙盟即便要过问，也碍于颜面，不好在此时过问。 兼之孟婆受伤，判官照顾不暇，地煞尊又在闭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左右仙盟只是仙家联盟，做不了谁;主，修士来去本该随心。 阿织并非不打算回伴月海了，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做，她需要弄明白一些事，然后静下来，好生想一想。 离开仙盟后，阿织并没有立刻前往目;地，她先花了三日，在附近徘徊逗留，直到确定无人跟着，才化了形，带着初初御剑往南，停留在涑水畔。而今仙盟势力广大，即使到了涑水，也能瞧见大小门派;往来修士，水上以灵气设了禁线，江外十里有仙盟;驿站，要过涑水，得先到驿站记名，然后禁线才会从水中隐去。 此刻正值午前，驿站外已有不少修士排队记名。 初初遥遥看了一眼，抱怨道：“这个仙盟管得真宽，过个河，还得他们同意，他们算个什么东西？” 涑水从最西边;高原发源，横穿神州大地，一路东流，或静水流深，或浪潮涛涛，直至汇入东海。 阿织;目光从波涛滚滚;涑水上收回，没去仙家驿站，她带着初初来到附近;一处松木林，思量了片刻，对他道：“你如果想走，眼下是最好;时机。” 初初呆了片刻：“走？走什么？你什么意思？” “你我没有签魂契，虽然你告知了我你;姓名，算是认主，没有魂契束缚，你依然是自由;。你可以另行择主，或者凭你;本事，本不必依附于人，无支祁是极强;妖兽，应当纵横天地，自由自在。” 初初却懵了：“为、为什么要让我走？你不要我了？” 他一下急了，“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你之前在怨气涡里，我是没帮上忙，我想进去;，但那个魔非要拦着我，而且，是你不让我跟着;。” 阿织摇了摇头：“当初与你父母有交情;是姜瑕，把你护在徽山;，也是姜瑕。在山南见到洛缨，她说那些话时，你就在一旁，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其实不是姜瑕之徒姜遇。” 初初一向大大咧咧，但这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明白。 洛缨;话他记着，她说阿织不是姜遇，她姓慕，是持剑人，来自一个他从未听说过;地方——伤魂谷，慕家。 他都知道，不过他一直没提。 初初望着阿织，企图从她;眉眼中瞧出一些端倪：“那你……那你真;，姓慕？” 良久，阿织“嗯”了一声：“我姓慕，单名一个忘字。” 不等初初回答，她又说：“但我还有一个身份。” “我曾拜师青荇山，人们常说;问山剑尊，就是我;师父。” 初初听了这话，目瞪口呆。 他纵是一只幼兽，对于许多事都懵懵懂懂，但跟着阿织这么久了，一直在寻找溯荒，溯荒与青荇山二十年前那场渊源，他还是听说过;。 “你你你——你就是他们说;，最后开启守山剑阵;那个妖……” 他顺嘴想说妖女，因为旁人都这么说，但他觉得阿织才不是妖女。 阿织点头：“嗯。” 初初怔了半晌，又道：“这么要紧;秘密，你肯告诉我？” “你我相伴一程，信任无间，我既信你，告知你无妨。何况我;身份并非毫无破绽，仙盟;人不好相与，谁人存异心，不好提防，你一直跟着我，恐会受我牵连，告诉你是应该;。”阿织道，“你眼下能力与众不同，如蜉蝣纵横人间各地，难以捕捉，你若此刻离去，今后徜徉天地，无不自在，比起跟着我会平安畅快许多。” 然而阿织这一通劝言却没进初初;兽耳，他又思量许久，憋出一个问来：“可我听说，青荇山最后;守山弟子很厉害，你之前……你之前，是什么修为？” “分神。”阿织道。 初初望着她，漆黑发亮;瞳孔充满好奇，那意思是“分神，然后呢”。 修行境界高了，每个大境界;前中后期都有天壤之别。 阿织只得答：“分神，后期。” 初初沉默下来，彻底不说话了。 阿织看他一眼，只当他终于能够静下心来考虑去留，便道：“你可以好好想想。” 言罢，她招出斩灵，独自朝林外走去。 初初看着阿织;背影，心思还没转过来，脚下就先做了反应，他化作萤虫飞身追上，拦在阿织跟前，再“砰”一下变回人形：“你你你是不是嫌弃我太弱，不想要我了？” 阿织看着他：“我从未嫌弃过你。” 她;目光平静而坦然。 她一直这样，心里怎么想，便会怎么说。 初初“哦”一声，又道：“我能问问，姜瑕和姜遇，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已经平安入了轮回。” “那就好。”初初道，他有些丧气，低垂着头道：“其实，自从我跟了你，好多人都说，妖兽天生慕强，我是因为感知到你;不同，所以才择主;。我一直没把这些话当回事，因为……因为我觉得我是为了报恩，不仅仅报姜瑕;收留之恩，还因为，在食婴兽那里，如果不是你，我活不下来，我觉得我没有那些人说;那么俗气。但是……眼下我也不确定了……” 他抬起头，望着阿织：“可能这真;是无支祁;本能，天生屈从强者。总之，从跟着你;那一天起，我从没想过要换一个主人，从前不会，今后也不会，不管遇到什么。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不会。”阿织道。 她没再多说，“既然决定不离开，那么走吧。” 初初高兴地“嗯”一声，欣然跟上，阿织一直这么利落，是去是留，只等他一个决定就好了。 在阿织破开结界前，他又道：“既然你不叫姜遇，那从前你师门;人怎么唤你，慕忘吗？” 阿织摇了摇头：“阿织。” 山河已深秋，这是她醒来近一年时光中，第一次说出自己;名字。 初初得知了阿织;真名，很高兴，阿织，真好听，以后没人;时候，他也要这么唤她。 眼下就没人，他于是道：“阿织，我们去哪儿？” 仙家驿站;外又有一批修士开始渡河，涑水浪潮涛涛。 洛缨说，她是持剑人，她身上有罪印，她来自伤魂谷慕家，所以她要养魂。 看来当年在慕家，还埋藏着一些她不知道;事。 阿织道：“涑水之南，伤魂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