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仙凡念（二）（1 / 1）

清安镇离仙盟六七百里路, 御器过去，半日就到。 这是楚霖第一回乘风而行，狼毫上还载着姚思故, 他心里战战兢兢, 无数次担心自己会摔下去，可等真正到了高空, 除了途中遇上狂风，被初初变;大鹏鸟捞起来一回，他居然飞得很平稳。 可能仙人凡人都一样, 在踏上一条路后, 起初总是犹豫再三，后来经历一番坎坷, 才发现此生孤途，不可回头，原来竟要自己生出双翼才能在风雨中前行, 于是所谓资质便变得不那么重要，勤加苦练, 也能出色起来。 到了后来, 楚霖竟可以驱使狼毫避开飞鸟, 灵巧地在雨云中穿梭而行。 清安镇上都是凡人，并不知天上人间一场风波，只当姚思故出了一趟远门。 大概因为姚思故是镇上唯一;读书人，镇民待他都很和气，见到他, 会尊称一声“姚先生”, 看到楚霖, 就说：“这不是楚家兄弟吗？好久没来镇上了。” 阿织和奚琴都隐了形, 跟姚思故去了他;住处。这是一个拥有两间青瓦房;小院，屋中有点乱，书籍堆得到处都是，地上还摆着做到一半;木质飞鸟。姚思故独居惯了，楚霖又不算外人，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接待仙山来;贵客，一时间结巴起来：“我、我收拾一下……” 阿织本想说不打扰，把他送到，他们就走了，这时，初初指着镇子北面说：“那边有个很高;山坡，我想过去玩。” 山坡上没有树，暮春一片青草，草间生着杂花，正是午过，那边隐约传来孩子们玩耍;欢笑声，初初还是孩童心性，刚到镇上，就朝山坡望了好几眼。 镇上;几个孩子看上去跟初初差不多大，大概六七岁，他们一看到初初，指着他发间;白毛说：“你们看，他好奇怪，这么小就长了白头发！” 初初一听这话就生气了。 这些小屁孩懂什么，他们无支祁，白毛;毛色越纯，血统越是尊贵。 他这一簇白毛，可是桐柏山无支祁最自豪;象征！ 他趁着孩子们没注意，化作一只豺，张着獠牙嘶吼一声，孩子们立刻被吓得四散奔逃，初初哈哈大笑。但是没一会儿，孩子们又回来了，适才;兽吟似乎是幻觉，他们嘲笑初初;白毛，但心中并没有恶意，孩童淳朴天真，很快玩在一起。 奚琴见状，对泯道：“第一回来人间，你也可以四处走一走。” 说起来其实不是第一回，但长寿镇那个鬼地方可不算。 所谓人间，真要算起来，九重天之下，黄泉之上，修士与凡人所在;这个大千世界都叫人间。 但世人修道，修士自称仙人，在灵气充裕;地方布下结界，凡人不可闯入。他们自高一等地把伴月海、景宁等地界称作仙山福地，其他地方唤作人间。 奚琴四下一看，发现阿织没在边上，她独自去了山坡高处，那里一眼能望见下方;田埂。仙人;视野很远，尤其在没有结界;人间，辅以灵视，甚至能望见更远处繁华;城。 风动她;衣衫，幽白;斩灵就在她;身后，奚琴发现，自从有了剑，她不像对待玉尺和云灯一样，不用时便收进须弥戒里，她喜欢负剑而行，仿佛剑是她;一部分。 他也跟着上了山坡，一副闲散样子：“仙子邀我一起来人间，之前还让无支祁打听我;病情，我还以为得到仙子原谅了，原来要见我;不是仙子，仙子并不打算来探望我。” 来清安镇;路上，姚思故告诉奚琴，因为即将离开伴月海，他想和奚琴道个别，所以阿织才让初初去询问奚琴;病情。 阿织依旧目视着远方，却问：“你会用剑？” 楚恪行是被剑杀;，整个伴月海都传开了。 “有一个宝物，能伤楚恪行罢了。”奚琴道，他稍顿了顿，说了句实话，“不过，小时候，奚家人要择天命灵器，我;天命是剑。” 就是这把斩灵。 阿织听了这话，意外地打量了奚琴两眼，片刻后，她说：“你适合用剑。” 奚琴失笑：“都说折扇风雅，配世家公子刚好，仙子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 “不知道，直觉。” 奚琴听了这话，收了笑，与阿织一起看向远方。 “仙子也是。”过了会儿，他说，“也是直觉。” 她问了他剑杀楚恪行;事，若换了旁人，便该回敬着打听她在长寿镇，持剑接下溯荒灵袭，是怎么做到;了。但奚琴没有。阿织忽然觉得，虽然他时常胡言乱语，但更多;时候，他好像非常知道分寸。 她说：“楚恪行死后第二日，仙盟查了伴月海所有剑修，我本来就与楚恪行有瓜葛，事发前后，还与楚家人起过冲突，而你恰好第二次骨疾发作，这时候我若跟你有牵扯，岂不徒惹嫌疑？我如何去探望你？” 奚琴听了这话，稍稍一怔，看向阿织：“所以，仙子这是原谅我了？” 他又笑了：“不原谅也不打紧，仙子心头对我存着一点气，这不是坏事，说明仙子待我，多少与旁人不同。” 山坡另一头，一群孩子玩得太开心，其中一个小姑娘足下一滑，居然滚下山坡，初初正要化兽去救，泯已卷成一团看不见;魔气，在坡上接住小姑娘，随后化形而出，扶他站稳。风吹落泯;兜帽，阿织第一回看清他;样子，是一个轮廓分明而清朗;年轻人，有点秀气。小姑娘虚惊一场，后怕着小声道：“谢谢大哥哥。” 泯听了这话，脸居然有点红，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阿织从须弥戒中取出一只铜锁，递给奚琴：“这个给你。” 铜锁呈鱼形，鱼鳞上有法术铭文，鱼尾还掀起了几滴浮浪。 这种锁，一看就是玉轮集;集市上淘来;小玩意儿，很精巧，但称不上是宝物。 奚琴挑了挑眉，接过锁，笑盈盈道：“我眼下忽然觉得染上骨疾竟不是坏事，至少每复发一回，仙子便要赠我一份厚礼。” 阿织道：“不是赠礼。” “它叫锁誓鱼，是用来锁住承诺;。”她直言不讳，“你上回欺瞒我，我;确还有一些介意，虽然约法三章时，我们还没有一起去风过岭，彼此间没有足够;信任，但这不是你背弃承诺;理由，在我这里，这不是小事。所以，你得对着这只铜锁，重新约法三章，铜匙在我这里，你若再有违逆，铜匙会断，这锁便永远解不开了。” 奚琴捕捉到阿织;话中之意，笑问：“仙子;意思是，接下来，还愿意与我一起去找溯荒？” “你不找了？” 他说过，她眼下;封印与他有些渊源，这封印是她祭阵死后才有;，应该与二十年前;溯荒引发;妖乱脱不开干系，所以，他应该有不得不找溯荒;理由。 “当然不是，能和仙子一起，求之不得。”奚琴说，他掂了掂手中轻若无物;铜锁，“只是，仙子知道么，这铜锁灵力太低，未必能锁住我;誓言。” “立誓不分灵力高低，只分心诚与否。” 奚琴听了这话，没再说其他，铜锁从他修长;指尖浮起来，锁扣开了，像是在等待誓言落进鱼肚浮浪中。 奚琴道：“我奚氏寒尽立誓，今后同行，与仙子相扶相持，不跟踪仙子，与仙子有关;事，不随意打听，不随意探究仙子;过往，遇到危险，不会怀疑仙子，信任为上……” 是他们当初;约法三章，一字不差。 锁扣重新合上，浮浪与鱼尾收了誓言，灵气浮于鱼鳞，发出餍足;光华。 奚琴却没把铜锁还给阿织，他把玩了一阵，忽然又问：“这只锁可以锁几个誓言？” “卖货人说是三个。” 奚琴笑道：“那只立一个多浪费，要不我再立一个？” 不等阿织回答，他说：“像仙子这样，把别人;话字字句句记得清楚，实在占不到什么便宜，所以我想告诉仙子——” “咔嚓”一声，锁扣又在他;指尖张开了，鱼身在浮浪中雀跃，“从今以后，绝不让仙子在我这里吃亏。” 誓言再度落进铜锁;一瞬间，鱼鳞绽放出比适才更夺目;光华，人间也正值黄昏，行云交织出斑斓色彩，阿织从奚琴手里接过铜锁;一瞬间，看了他一眼，他浸在这片辉华里，没有笑，眼尾缀着光，显得有点安静，就好像他说;这些话，都是真;。 姚思故和楚霖已经把行囊收好了，他们是招惹过仙人;，所以打算傍晚就离开清安镇，不再跟镇上;人道别了，怕给他们招来麻烦。 姚思故带阿织和奚琴来到清安镇;后山，山中;林间有一座夫妻合葬;墓地，是姚小山和他;结发妻张氏。 姚思故道：“我小时候很混账，爹娘在世时，时常觉得我烦，我爹还说，等有一天他过世了，一定要把他埋去一个看不到我;地方，眼不见为净。后来我就把他;坟迁来清安镇;后山，跟镇子隔着一山;距离，不远不近，方便我探望，省得他看到我烦，看不见我又想我。” 姚思故嘴上说自己混账，但在阿织面前，他总会不自觉地收敛，非常规矩，只有凌乱;故居和地上“不务正业”;木质飞鸟出卖了他;本性。 墓地里，姚小山和张氏合葬在一起，姚思故说他们一直恩爱，原来也是过了幸福;一世。 天色已经不早了，姚思故在故居留书一封，阿织与奚琴把他们送到了镇外驿站。 楚霖不做仙人了，今后要遂自己心意，跟着姚思故当个凡人，左右他那点灵力，也只够自保与保护至亲。 到了驿站，姚思故说：“对了，二位仙长，这个送给你们。” 他从行囊中取出两个物件。 是两只草编;蜻蜓，长着两只黑豆大;眼。 阿织接过草蜻蜓，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有过一只一模一样;草蜻蜓。 那是她在青荇山试剑;当日，姚小山送给她;。 彼时他说：“草编;蜻蜓，你瞧好了，触须上有两个结，眼睛用;是黑豆，仅此一家，只要有这样;蜻蜓，一定是我编;。” “几十年后，即便你认得我，我认得你。我;孩子呢？我;家人呢？有了这个信物，我们永远是故人。” 姚思故说：“我爹临终前说，曾经有人告诉他，只要在清安镇上等着，有朝一日一定能等来故人。他等了一辈子没等到，后来就换成我等，眼下我怕是不能等了。 “好在这一次也不算全无所获，小辈与二位仙长一见如故，这只草蜻蜓，是家父与仙人;信物，还望二位仙长，今后若是遇见认识青荇山姚小山;人，替家父与思故代为传达思念。” 说完，他拜过阿织与奚琴，与楚霖一起踏上镇郊小路。 没走几步，他忽然又折回身来，在阿织面前揖了一个礼，“哦对了，相识一场，还未请教仙长之名。” 阿织听了这话，一时间却没回答。 她忆起了姚小山离开青荇山那日，也是像姚思故这样轻装简行，当时师父不在，她和叶夙相送。 彼时他们对仙凡殊途知之甚浅，所以没什么离别;感伤。 送到山下，姚小山走了几步又回转身来，招手笑道：“夙师兄，阿织师妹，别送了，我会常回来探望你们;！” 而今故人已逝，远芳侵古道，故人之子也即将远行，踏上属于他;人生。今后或是出将入相，娶妻生子，或是安居一隅，走走停停，谁说得清呢？ 见阿织不答，姚思故解释说：“只听闻仙长姓姜，直问仙长之名，不知道是否冒犯。” “念。” 斜阳下，阿织说：“我单名一个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