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身温凉, 锋锐藏在鞘中,靠近剑柄的地方,刻了两个字, 阿织沿着纹路抚过去, 其中一个是“青”字。 “春祀”得了主人的意思,半点不曾抗拒阿织, 阿织甚至不需要刻意感受, 就能觉察到剑意与自身灵气的相通, 她一下子松开剑柄, “春祀”便悬在她身前,发出非常轻微的剑鸣,绕着她浮动。 原来这就是灵剑。 阿织抿了抿唇, 低声说了句:“多谢师兄。”切断了与“春祀”的联系。 灵剑于是绕着她转了两圈,回到夙的手中。 问山问道:“小阿织,试好了?” “试好了。”阿织点点头。 剑意与自身灵力相互牵引的感觉, 她已经默记于心。 问山笑着又道:“剑引诀可记熟了?” 他这话问了, 却不必阿织回答, 他的小徒弟在修行上有多勤勉, 他这个当师父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开始吧。”问山道。 “开、开始?”姚小山诧异地嘀咕一句。阿织眼睛不好, 看不清周遭的场景, 眼下的剑台上可是一把剑都没有——山腰的剑库倒是打开了,可他们还没把灵剑搬上来呢! 仙人的决定, 姚小山也不敢置喙,但见问山振袖一拂, 解开了青荇山的结界, 山中薄雾褪去, 凡鸟掠过碧空。 姚小山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另一边,阿织已经开始闭目诵诀。 剑引诀不长,短短几行字,其宗旨在以心问剑,以灵叩剑。 一般来说,剑修到了筑基就可以引剑,只要平时修炼时不曾偷懒,迟早能够觅得灵剑,而青荇山的小师妹,跟着世间第一剑尊学剑,生生捱到淬魂才第一次引剑,众人满以为她怎么都会召来一把举世无双的灵剑,谁料她念过剑引诀后,四周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几名凡人师兄与“仙使”四下望去,不由地低声议论:“怎么会没反应?” “是不是剑台上没有剑?” “要不咱们去剑库为小师妹抬几把灵剑上来吧?” 阿织独自站在剑台中央,四周只有深雪春木,师兄们的话她都听到了,她没在意,又静等了片刻,忽然间,她像是感受到什么,侧耳仔细听着山下动静,与此同时,夙也朝左侧的山径看去。 姚小山疑惑地跟着夙看向山径,他不明白都这时候了,大师兄看山径做什么,那条山径下方,只有一个剑库啊。 是了,剑库! 灵剑的铮鸣声终于传入凡人耳中,似乎它们是压抑着,畏惧着的,到了这时,它们终于意识到如果再不出鞘,将会错失一个怎样千载难遇的主人。被束于剑库的灵剑们齐齐震荡,嗡鸣之声愈来愈大,直要响彻整个青荇山。 剑台上等候着的凡人终于变了脸色,两名“仙使”感受到危险,在空中打了滚,一个化为山雀飞向高处,一个变回灰鼠,想要钻进雪洞。问山笑了一声,唤了声:“夙。”夙于是祭出“春祀”,灵剑浮空,落下温和的光,将尚未遁空的山雀与还没来得及钻洞的灰鼠都罩了进来。 下一刻,只见如水剑光从山径袭来,百余把灵剑倒插入阿织面前的雪地中,刃芒映着雪色,每一柄都是臣服之姿。 “这、这这这……”姚小山惊道,“小师妹这是把剑库的灵剑全召来了吧?“ 问山笑道:“岂止?且瞧好了。” 山中的嗡鸣声并未因灵剑的臣服而歇止,反而越来越响,惶惶然竟似雷动,雷鸣声仿佛从山外而来,原本如洗的碧空蓦地云气翻涌,翔空的孤鹤惊唳一声,藏入林中。夙眸光微微一动,下一刻,他与问山已同时浮于半空,连带着那个罩着凡人师弟们的光罩也浮空落于他们身后,灰毛鼠在光罩里摔了个跟斗,一仰头就看见云团不知什么时候变黑了,伴着震耳欲聋的铮鸣之音,苍穹刹那降下剑雨。 那是一场货真价实的剑雨。 数不清的灵剑扑簌簌落于阿织周遭的雪地中,沿着青荇山的山径蜿蜒排下,一直延升到山脚。 姚小山瞠目结舌:“……我记得咱们剑库里没有这么多灵剑啊。” “自然没有。”问山笑道,“但方圆百里,修剑道的门派可不少。” 他适才临时起了个兴致,撤青荇山结界的时候,顺道把别家门派的结界一起撤了。不为什么,就为了看看他这个小徒弟多有出息。 剑引诀以灵引剑,所以常人总以为只要灵力是关窍,只要灵力够了,就能引得灵剑出鞘。 但问山知道不是,以灵引剑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以心问剑。灵剑有灵,问剑人以心问剑,灵剑也要问持剑人的心。 心若无比磐石,如何执稳手中之剑? 青荇山的小师妹资质自不必提,心性才是世间无二。 是故才有万把灵剑离鞘投奔。 问山说完这话,挥袖一拂,那些本不属于青荇山的灵剑感受到无上威能,颤了颤,原地消失,回他们该回的地方去了。 空中的云气停止翻涌,青荇山又笼上薄雾,结界重新落下,光罩载着师兄弟们回到剑台,问山也飘身落地,他看着阿织,忽地叹了一声,对夙道:“假以时日,她在剑道上的造诣,或许不比我低,可惜……” 姚小山听到前半句就惊呆了,没听见最后那声“可惜”,又或是问山没打算让他听见。 他飞也似地奔到阿织跟前:“小师妹,你知道仙尊怎么说你吗?他说假以时日,你……咦,你已经挑好灵剑了?怎么挑的?” 姚小山话到一半,蓦地卡了壳,似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看着阿织已经择好的灵剑,转而问道。 阿织手中的剑长约三尺,剑身如水,刃如寒芒,最特别的地方,剑柄的尾端有一个孔,上头穿了三根绳结,绳结吊着三枚白玉片,一动起来便发出“叮当”脆音。 阿织道:“适才那么多剑中,它是离我最近的一把。” 她没有刻意挑,这柄剑适才就落在她足边,她就把它捡起来了。 “这、这么随便吗?”姚小山惊道。 “随便吗?”问山笑道,“凛然威光,近在咫尺(注),离得近不也是缘分?“ 他信手找来被阿织挑中的灵剑,仔细看了看,蓦地一挑眉,“居然还是把有名字的剑。” 灵剑在问山手中一闪,又出现在夙的手中,白玉片撞击出欢快的清音,夙低眉看了一眼,将剑还给阿织,淡淡道:“祺。” 剑名“祺”。 阿织点点头:“记住了。” 她在心中默念“祺”的剑名,灵剑感受到召唤,却并不及时入鞘,它浮在空中,对着满地没被选中的灵剑连着打了几个旋儿,才“呛啷”一声落入鞘中,颇有几分得意的意思。 周围的人没忍住都笑了。 姚小山笑过后,暗暗吐出一口气。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此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青荇山的小师妹,剑尊的亲徒弟,怎么可能唤不来一把灵剑呢? 下山的路上,等师兄弟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走了,姚小山忽然塞给阿织一个物件:“小师妹,这个给你。” 他知道阿织眼睛不好,不待阿织仔细分辨,便说道:“草编的蜻蜓,你瞧好了,我的蜻蜓的触须上有两个结,眼睛用的是黑豆,仅此一家,只要是这样的蜻蜓,一定是我编的。” 他讪讪地道:“之前我担心你试剑的时候出意外,想着你如果难过,就拿这只蜻蜓安慰你——去年你刚到青荇山,我去镇上给你买的东西里,你就挑了一只竹蜻蜓。眼下想想,实在有点多此一举。不过你还是拿着好了,我有私心的,以后我们要是分开了,你看到拿草蜻蜓的人,就会认得我了。“ 阿织道:“我不会忘了师兄的。” 姚小山看着阿织,不知道是不是适才万剑齐鸣,让这个未及而立的少年头一回意识到人仙殊途,又或是是那些臣服在阿织脚下的灵剑,让他蓦然发现小师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需要他处处照顾的小师妹了,有朝一日,她也许会变得与仙尊和夙一样,如星月一般不可触及。 姚小山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我再在山上住一年,可能就要下山了。我是凡人,凡人每过几年,模样就会变得不一样。等几十年后,即便你认得我,我认得你。我的孩子呢?我的家人呢?有了这个信物,我们永远是故人,不管过去多久,我们都可以再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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