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由漆黑的天幕笼罩,连星星都闭上了眼,月亮都敛去了光。 四下寂静,连风都凝滞。 四方是断壁残垣,墙壁上都覆满了青苔,郁郁葱葱的兰草开着雪白的花,幽香浮动。一席黑袍攀在一具暗金色的棺木边上,一动不动。 棂裳化作人的模样——一个穿着黑袍的少年——趴在棺木边上,定定地看着棺木中平躺着面容沉静的男子,闷闷不乐。 “迟夕殿不会骗人,棂裳公子要不再耐心等等?”执妄走来,恭敬道。“我知道啊,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再见他……我不知道我对他是个什么感情,我只知道我看着他和哥争执,看着雍颂将他的尸首带回时,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我知道我想见他,但是他真的回来了,我又不想见他了。” 执妄看着眼前的小少年烦恼地发狠似的揪着头发,轻轻摇摇头:“等他开口,棂裳公子,错是他的,凭什么要你来承担?” “错?我们都有错。”棂裳回眸看他,天真的紫水晶般的眼眸里满是嘲讽,嘲笑他,讽刺己,“执妄,哥是个什么答复?” “棂筠殿的意思是,不要采取行动,把他送回丹穴山后就回执念川,他有话想当面跟你说。”执妄向他行礼,“迟夕殿带着涅槃、召萤一起出去了,三域还需我们在,公子不必多想。”“我知道了。”他点点头,又恹恹地趴了回去,不去看谁。 “既如此,执妄就先告退了。”他说着,向他行礼。“嗯。”棂裳站直身子,向他行礼,然后看他离开。“你每一次,都能牵动我的心神……”他回眸看向棺木中人的面容,摇摇头,趴了回去。 面上有风,沁凉。 一副身躯早已僵硬,骨骼都咯吱咯吱地作响。艰难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干枯的枝叶,还有一缕随风飘荡的发丝—— 他艰难地侧首,意外地看到了熟睡在边上的少年。他想开口呼唤他的名讳,却发现嗓子干涩地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他只能静静望着他的容颜,缓缓回忆起所有的事情。 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故事。 他想起了在弟弟妹妹们都没有诞生、皇族只他一个小辈时,自己母皇和父君对于自己的器重——那不仅是因为他是他们的长子,而且,因为他的神力,他被送上了仅次于凤凰帝君的神龛。他是为世间带来明媚耀眼的光的凤凰,就连他化作原身,身上的羽毛也是橙红色——并非是赤色如火焰。 他想起了在自己的童年里,在他身边的总是他的父君——亦然是光的凤凰,统摄外交,与汪洋之下的龙族,与其他一些相近的兽族,还有幽冥域。他的母皇也已经尽力多多陪伴在他身侧了,毕竟她有一个丹穴凤族的事务要处理,而且后来,她在准备了不知多久之后,诞下了他的小妹妹,这是给世间带来炽烈的火的凤凰。 这漫长的时间里,他的母皇也会倦累,这时候她就会把事务稳妥地交给她的兄弟,还有她的下属,然后带着一家子出去,或是在丹穴闲逛,或是去其他的部族访问。 …… “醒来了?”努力装作平静的声音响起,他从回忆中挣脱,看向站在棺木边上、有着与他容貌不相符的老成的人:“……裳——”“叫我棂裳,这是我的名字。”意外的强势,棂裳都不愿意碰他,连看他都不愿,“我护送你回丹穴,你在那里修养。” “……好。你为什么不愿意看我,不愿与我多说些,不像以前那样?”一连串的自以为是的询问,棂裳皱了皱眉,他转过身,费解地看向他:“丹穴的外政王还请自重,棂裳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当年欺骗我,不告而别,不算么?”他问他,有些难以置信。 “是,我确实瞒了你,但是你是不是忘了,我当时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记了,怎么可能还记得我的身份?一切都过去了,这是你新的一世,我们没有过去。”毫不留情,棂裳紧紧盯着他的眼眸,神色坚决,“你对面的,是幽冥域宗室,皇幼子棂裳,有兄长徜霆帝君棂筠,彼岸帝姬寻念。护送你回去,也不过是承了雍颂的请求。” 巨大打击令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曳竺一时愣怔,呆愣地看他向外走去,这才缓缓起身,慢慢地跟着他,踩着他的脚印,向外走去。 “你这次醒来,与上一次死去,期间隔了不知多久的年岁,有什么想问的么?”棂裳感觉沉默着难受,便故作平静地开口。“你……我问你,你,对我,动过心么?”对于他,他有着对所有人,甚至是他的血亲都截然不同的直白。 “你是要快刀斩乱麻?好,我告诉你。我在你那里呆了很多年,我确实被你所展现的风姿折服,我欣赏你;但是,你也不要忘了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至少,到现在,我还没有原谅你——不论如何,欣赏也好,恼怒也罢,我不曾动心。”也一样果断,棂裳猛然回身,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每一个句,拆开来的每一个字他都认得,可是组合在一起他却听不明白:“……什么?”“你也不必在我这里装聋作哑,这一招不如拿去对付雍颂——她到还有可能原谅你。”他又转回去身,装作若无其事。 “好,那我换一个问,穆榮和点蒼呢?”他紧接着问,放弃了和他纠缠。“雍颂在送你回来后匆匆离去,此后再也未见,点蒼也是。可怜雍颂帝君,心心念念着一个早已死去的人。”他忽然又想到了那个冰清玉洁的月白长裾,满心感慨,如果当时他被那个青年带回,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曳竺闻言,脚步都停了下来。那个一直不亲近自己的妹妹,竟然亲自送自己回来么?点蒼他是知道的,一颗心都扑在了自己妹妹身上;可是她怎么会这么做?“很惊讶?我们当时也很惊讶,但是除了一个委托,其他什么也没有留。你若想问她,等她回来,你亲自去问。” “他们,还没回来?”曳竺摇了摇头,阻止自己去深究其中原因。“没,你是第一个,我一时不知道是该祝贺你还是应该嘲笑你。”棂裳的声音一贯的平静,却更加自如。曳竺明白原因,也就没有再纠结。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在飞跃一片云雾之后,一片萧瑟荒芜的景象展开在眼前。 棂裳落在地上,看着杂草丛生、白骨凌乱的荒芜大道,满心的震撼和惋惜:“从前丹穴最为繁华的街市,在那一次之后,竟然也沦落成这个样子……如果她看到,该多绝望?”曳竺向四周看去,屋舍空空荡荡,了无人气,杂草漫过屋顶,尸骨散乱在街道,甚至是化作白骨花——由白骨的碎片风化而成。 “丹穴再如何衰败,也不该出现这个印记。”他走近了几步,指着石柱上的一轮落日,语气肃穆,“棂裳公子,你认识这个么?”棂裳皱了皱眉,能让这么一个自视甚高的亲王严肃态度的东西定然不简单。他走去,半蹲下身,在印记入眼的一瞬,他就恍如雷劈一般:“怎么又是它?之前,榕渚兄逝去时手心上也是这个印记!”“这是黄昏城的印记。”曳竺抱臂,压低了声音,“榕渚的神力至纯至善,象征万千生灵,丝毫不逊于玉珋殿,最后竟然也因为黄昏城的污染陨落……”作为他曳竺还有徜霆帝君棂筠与孪生弟弟棂裳,以及奥秘·迟夕的义兄,泊湮帝君榕渚可是极温柔之人,最终却如此收场,一时间他唏嘘不已。 “你不要说得那么轻松。”棂裳正色,“哥因为榕渚兄的离去消沉了好久——若不是因为阿姐与我还有新生的帝国,他说不定,就会跟随而去。”“他倒是痴情至此。”轻笑一声,曳竺不予置评,他迈步向前,手中浮现出耀眼的光,“走到身后来,棂裳,这力量你未必能够应付。” “我只负责送你到这里,并不负责看你恢复丹穴山。悯彻帝君曳竺,棂裳告辞。”他转过身子,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于此,留他一人——正欲张口,然,已无听众。 曳竺看向遥远的山顶,摇摇头,苦涩地笑了笑:“也罢,这条路自己走就是了……榮榮,点蒼,你们可要在那里,将前世的矛盾解开——你们明明可以很幸福。”他缓缓走去,一步一步,走回自己已经衰败的故乡。 执念川依旧流水潺潺,只是彼岸花的衰败显示着荒芜——这片领地的主人,归去已久。 棂裳化作原身——威风凛凛的开明兽,小心翼翼地抬爪子轻轻拍在了门板。“进来就是了,只有我一人。”兄长温柔的声音响起。在听到熟悉的声音的时候,眼眶就泛酸,他推开门跑了过去,冲进了他的怀抱,忍着泪水呜咽着。 棂筠垂眸,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兄弟,轻轻叹了一声:“哥在,别怕。”棂裳感觉委屈排解了一些,才看向他,凑近了他耳朵轻轻呢喃。棂筠的眼瞳骤然放大,他情急之下大力地扶住了他肩膀,满是震怒:“他怎么敢?他怎么敢那么对你?”“哥!我当时没有记忆,你知道的,我当时是个什么情况……离散百年,等到榕渚兄找到我的时候,一切都无可挽回……哥……”他满心委屈,不敢看他的兄长,“我确实欣赏他,也确实痛恨他,但不论如何,我知道我的心意,但,但我就是——” 棂筠哑了声音,他愣愣看着他紫水晶的眼眸,喉结动了动,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棂裳化作人的模样,窝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静候。 “那你现在呢?有什么打算?幽冥域里也并非一定要你守着,夕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他将他抱入怀中,一遍遍顺着他的背脊,安抚着他。“我很矛盾!我恨他,不想见他;但是,但是,我又想见他……我好恨,我恨这样的我!”棂裳将自己的拳头攥紧,攥到骨节泛白。“不要否定你自己,裳儿……是我做兄长的失职,没能第一时间找到你。”棂筠后悔地紧紧拥住了他——即使总是说着要把他赶出宗室,但实际上是无比疼爱的唯一的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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