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 钟弥陪她去陵阳山拜佛。 佛前的蒲团, 钟弥陪着章女士跪过无数次,她没一次正经许过愿望。 求佛也无用。 能成之事, 不必求佛,力所不及, 在山上,钟弥接淑敏姨打来的电话, 问她 京市来的朋友今天要不要来家吃饭, 钟弥说我待会问问。 走回佛殿外, 她看见小鱼正持香叩拜下去, 背影虔诚。 不知道她此刻中在求什么。 起了风, 宝鼎弥散香灰,呛鼻息,迷眼睛, 一刹视线模糊。 钟弥目光静止。 俯瞰红尘的菩萨, 供遥遥敬瞻, 看不清是应该的。 欲望, 都讲不出,欲壑难填, 进香匍跪,不过是借神佛之眼窥一窥。 下山时, 小鱼在缆车上跟钟弥讲了一她离京这周发生的事,话题落她和蒋骓身上, 神情也平淡。 钟弥随口搭着话:“蒋骓最近应该挺忙的吧?” “忙嘛, 应该的。” 钟弥一愣, 缆车下移带来的视野突变,似不可分辨的记忆返溯, 恍然记不起过去那个因为蒋骓工作忙、应酬多,不管什么女的出现在蒋骓身边,哪怕是钟弥,都能被拎出来,叫她同蒋骓大吵大闹的小鱼是什么模样。 她声音太淡。 “禾之阿姨现在跟哥闹得不愉快,哥就得更看重蒋骓一点,感情是感情,利益是利益,大家族所谓的一团和气就是这么复杂。” 说完小鱼叹了一声气,转头冲钟弥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微笑,“弥弥,你会不会时候也觉得很累啊?” 钟弥觉得还好。 寻常门户也三姑六婆这烦的交集,情社会,所亲友来往的底层逻辑其实都类似。 但她能瞧出来,小鱼累了。 爱这种东西,真的一点道理也不讲,既缱绻又狠毒,爱就会包容,就算真的身负枷锁,苦中作乐也肯为对方咽下。 可如果不爱了。 一点纸屑落肩头,也嫌沉杂。 回程路上,车窗外南方的冬景萧索。 她和小鱼各想着事。 她忽然想打电话给沈弗峥,问他把鹦鹉送去驯鸟师那儿,学的是什么话。 鹦鹉学话太慢,开春,钟弥也没能见“弥弥发财”的后半句是什么,沈弗峥也不告诉她,只从背后抱着她,贴耳说:“不着急,以后那么长,你总能听。” 春光,许阿姨找来花匠给常锡路的院培土,埋下新的花种,方砖路上的法桐也抽嫩绿新芽。 枝繁叶茂的世界,一派岁月静好的表象之下藏着涌动暗流,沈家不安宁,开年后,沈弗峥各种饭局应酬胜过以往。 钟弥也听一点消息。 先前因为帮旁巍,沈弗峥已经惹得众不快,最近他做的一决策,也招来不少非议。 导火索是他一直未定的婚事。 沈秉林没表态,不知道是不是在拿这件事考验沈弗峥,于是沈家便也不敢将事情摊明面来讲,议论纷纷,各方压力最后都压在沈弗峥身上。 他不敢拿沈公怎么样,可都晓得盛家父是沈弗峥的左膀右臂,攘外安内这对父没少替沈弗峥出力,州市项目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暗地做文章,为难盛澎父,跟直接逼沈弗峥就范无异。 护不住腹的主会失去多少,彼此知肚明,不是不认色令智昏吗?那便让你取舍,让你证明。 偏偏沈秉林这时候外出休养了,好似真的置身事外,要看沈弗峥会在这件事上怎么运作。 蒋骓说沈弗峥难,盛澎也说沈弗峥难,连在外的沈弗月都把电话打钟弥这,半是安慰半是愤懑:“小姑姑那么爱管姻缘,干脆下辈去当月老!独女了不起啊,都已经半辈在沈家横行霸道了,还不够吗?就跟他耗,哥倒了,沈家没个沈弗峥可以顶上去,时候谁也别想捞好,我哥最近还好吧?” “还好。” 钟弥其实更想说,他挺好的。 沈弗峥这虽一副君皮囊,但绝不是经不住风浪的,他比那担他的瞧着平静得多。 这,他白天经常陪钟弥待在常锡路写写画画,好似办画展的事马上就要提上议程,比他家那腥风血雨都紧要。 其间,旁巍给他送来一块玉,被刻做闲章,沾红泥印在书画边角,古朴篆字,方方正正地落着“弥弥雅鉴”。 她对小玩意儿爱不释手,头一个拿沈弗峥开刀,抓着他的手,似幼稚孩童在他小臂上印,笑嘻嘻说我鉴赏完了。 特制的印泥,一连好几天才洗掉。 沈弗峥晚上出门应酬,也很正常,他一贯克制,饮酒止步尽兴,绝不贪杯嗜醉。 不喜欢事情失去掌控的,更不会让失去掌控。 钟弥时候从舞团回来,晚上很累,就先睡。 沈弗峥时而体贴,时而烦,非要把钟弥闹醒,钟弥是起床气的,他像玩橡皮泥一样摸她的脸,钟弥梦中被扰,“啪”一巴掌打在他手上。 响声太大,她醒了。 便瞧见夜灯旁的男,一边解衬衣袖口一边瞧瞧发红的手背,垂着视线,带笑望钟弥说:“你这打还挺疼。” 钟弥懵懵地眨着眼,分不清梦梦外一样,只下意识朝他伸出两只雪白胳膊,要他来抱。 沈弗峥便不顾半敞的衬衣,俯身将她抱起来,坐床边陪着睡醒的她,两身上都烫,一个是被窝的暖香,一个是应酬完的酒热,贴在一处,像两种虚浮不真实地融合。 时候钟弥也跟着老林一起去接他。 那天入夜下过小雨,从乾华馆回来,车在路口停,他喝得点多,坐车不大舒服,钟弥和他牵手走一段路,散步回去。 路沿两侧的坑洼处,积水反光。 她脚底惊破小小一片倒影,望着眼前柔黄路灯寂静延伸的古老长街,不知怎么,忽来了诗。 “夜阑似觉归仙阙,走马章台,踏碎满街月。”[1] 晶晶亮亮的小水洼无数,在灯下,倒真像满街月色。 沈弗峥失笑,说她很本事,两句词骂遍了刚刚一屋的。 月初,沈弗峥带钟弥去了一趟南市。 这个节骨眼上,因为钟弥随口一句京市春天没意思,隔天就让她收拾行李南下,带她出门玩。 小鱼知情后下巴都险掉地上,委婉建议,要不哥进圈拍戏吧,这种爱不爱江山的戏,我爱看。 钟弥去玩了,沈弗峥没。 他了南市,应酬只增不减,他叔沈兴之一家都在南市,沈兴之的大儿沈弗良不成器,小儿沈弗禹却跟他走的是同一条路。 老爷的爱重或许是沈弗峥沾了章载年的光,但一枝独秀,也同样是众矢之的,这年能在偏颇失衡的大环境一路稳稳走过来,同沈家内外都搞好关系,绝对是沈弗峥的本事。 拘于身份,这年沈兴之很多事都是沈弗峥派私下在替他打点。他为处世一贯没得挑,即使是在老爷偏的情况下,沈兴之都非常满意这个侄,不缺眼界格局,进退度。 京市的事都已经传他耳朵来了,也没见沈弗峥跟家明面上闹翻,不怕撕破脸皮,也不轻易撕破脸皮。 既是魄力,也是气度。 只凭这点,他就没辜负沈老爷这么多年的亲手栽培。 沈兴之推置腹,在书房跟沈弗峥聊了一个下午,也不说是劝,末了只拿沈弗良的事点一点他。 “结了婚,该养的还不是在外头养着,只要场面上的事好看了,其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 沈弗峥对蒋骓堂姐印象不深,此刻却不禁点可怜她,好看的是别的场面,闭的是她那只眼。 想蒋小姐在中午饭桌上郁郁寡欢的样,沈弗峥无法想象钟弥后落这种境地的模样,仅是想象,他都会生起一股冷冷的躁郁,无法忍受那样的表情出现在钟弥脸上。 不合适,也不合理。 她家两代精精细细把她养得玲珑剔透,绝不是盼望着个男一边说爱她,一边毁了她。 沈兴之见沈弗峥一时没说话,也晓得这个侄只是瞧着温和,实际上软壳下头藏着雷霆手腕,从没能替他拿主意,便不再多说,只叫他放。 “外头的那点事,伯能替你去打声招呼,家的事,还是要你处理,总不好一直闹得这么难看,章家,是你爷爷的病,也是你小姑姑的病,你要好好想想。” 钟弥对南市不熟,下午跟沈弗良的太太一起逛街,身边还带着沈弗良的儿,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是淘气不服管的时候。 蒋小姐一次次温声哄他,小少爷变本加厉,甚至直接说,你又不是我妈! 钟弥在旁瞧着都替蒋小姐难受。 后妈难当,钟弥以为她会恨沈弗良。 没想叫保姆带他去挑玩具,两终于轻省坐在咖啡厅一角,提及沈弗良,蒋小姐居然会说:“他其实挺好的,他没打过我,也没骂过我,他儿欺负我,他时候也会管教,至于他在外头的事,看开了也就那样吧,也没什么好在意的,比他还恶劣的男多的是。” 钟弥听得惊不已。 仿佛看见一只在温水快煮死了的青蛙,原来如死灰久了,真的会觉得抱着一滩灰烬也是温热的。 也是这一刻,她忽然意识一直以来沈弗峥把她保护得多好,他从没把她放那钝刀割肉的处境,磨着她一点点忍耐一点点妥协。 他的小姨,他的属下,他的朋友,每一个安排她身边来的,都是真对她好的。 他一直在捂她的眼睛,不叫她知道她如今所处的世界本来就没公平,该教的道理他会教她,不必看的血腥,他一直护在她身前。 她所感受的平等,是他垫了无数偏爱在她脚下。 实在没情多逛,钟弥喝完下午茶就回去了,在酒店睡了一觉,然后去浴室泡澡。 她靠在浴缸发呆,没听外头回来的响动。 她也猜不沈弗峥会这么早回来。 等从浴室吹干头发,穿着柔软的浴袍出来,瞧见沙发背上放着沈弗峥今早穿出门的外套,才意识他回来了。 钟弥去的行李箱翻出一样东西,攥在手,在套间书房找沈弗峥。 门推开一隙,她趴在门边,只露一双被浴室热气熏蒸过的眼睛。 “可以进来吗?” 沈弗峥的沉思被打断。 窗外刚刚白昼入夜,层酒店俯视一片中区灯火。 他转过头,没说话,只朝钟弥伸手。 钟弥走过去,将握成拳的手抵在他掌,另一手扶他的肩,刚洗完澡,浴袍下的身体馨香软滑蹭他身上来。 沈弗峥注意她一直握着的手,等摊开,东西便了他手。 一条满钻的红宝石项链。 她面对面坐在他腿上,与他一同看着项链说:“这上面嵌的宝石都是真的,给你。” 他瞧着红宝石链问:“哪儿来的?” “我妈妈给我的。” 他晃晃链:“那你就随便给我?” “我没随便,我……我想了很久的,”钟弥手指抚上他的眉,那一道小小的愁山。 他平时表情淡,烦也不显,只是事重时就会下意识拢着。 她都看着眼。 钟弥越说越小声:“我不想你烦,我听盛澎说他爸缺钱,我不知道缺多少,可以把这个卖了……” 他垂眼看着手,不懂女的首饰,但好东西见多了也分辨能力,像古董珠宝。 “这东西不便宜。” “便宜就不给了你!”她好道理地说。 这是她家最贵的东西,她连戴都没戴一次,怕弄坏了。 沈弗峥故意逗她:“那我拿去卖了,你舍得?” 钟弥微微一抬下巴说:“当然舍得,为我悦之,万金不足重。” 小姑娘的情话,三分霸道七分烂漫,叫谁听了都要软。 沈弗峥从摊开的掌寻出链头尾,两手提着,环过她纤细白皙的脖颈,扣上,静瞧这串浓滟宝光覆在她精巧明晰的锁骨上。 就该是她的。 沈弗峥抚抚她的头发,同她说:“你的东西,不要给别。” 钟弥知道他家意图撮合他和孙小姐的事,因他一直态度冷淡,她也从没提过,彼此都不在意的事,没谈论的必要。 这会儿也不是没安全感,只是跟他故意撒娇:“那别非要呢?不止是项链,就比如——” 还没来得及说一个“你”字。 他平声打断:“不给。” 钟弥展颜一笑,抱住他脖说,“那我真不给了。” 她咬他脖,留了个牙印,沈弗峥偏偏视线,敛下眼看她在身上胡闹。 钟弥仰着头。 “你现在,盖过我的私章,就是我的了!” 她刚洗完澡,穿着酒店浴袍,长发披散,只用一条丝带松松绑着,白净似栀花瓣的面庞下方,脖颈间一串浮光璀璨的红宝石。 素与艳,在她身上,矛盾融合。 露齿一笑,更是漂亮得晃眼。 沈弗峥捏着她的下巴,瞧够了,便低首吻她。 他吻得不投入,因为思不集中,断断续续,像一种刻意撩拨。 还是一块冰,徒惹钟弥难耐沸腾。 余光浸着她颈间的红,他在想上次回老宅,何瑜送他一尊玉佛,提醒他这阵戾气太重,也是时候该收敛一了。 他对弦外音充耳不闻,专欣赏匣的玉器,那玉佛,种老色正,难得眉间落一点不大不小的鸡血红。 在这件事上,何瑜已经没脾气,也不想和儿真闹离,只问他:“那小姑娘底哪好,惹得你这样发疯?” 沈弗峥垂着眼,手指触在玉佛眉。 他跟何瑜说,她那样的格,不管喜欢谁,对方都会因为她而感快乐。 他不一样。 “只跟她在一起,我这一生才会好过。” 吧嗒一声,盒盖上。 东西收了,现在不知道堆在仓库哪个角落。 钟弥没察觉他在分,只觉得沈弗峥在故意使坏,撩得厉害,点喜欢,又点不满,嘴唇追上去,轻咬他下唇,拳也打在他肩上,低低怨声:“做不做啊,烦死了。” 沈弗峥笑了,胸腔微震。 钟弥意识急,唰一下红了脸颊耳根,正扭开脸,下一秒又被一只大手扳回来,正要说话,又被一个深吻结结实实堵住。 他一边吻,一边摸桌上的窗帘遥控。 嘀一声,似某种提醒。 钟弥忽的腾空,被他抱书桌上。 暗红色的发带本来被她绑作低马尾,沈弗峥俯身,扯落绑系的结,钟弥顺着捋头发的力,脖颈更深地朝后一仰。 末尾,乌浓长发一瞬间披散开来。 她跪坐着,抓过他手上的发带,解开发带的结,长长一条拖在手两侧,递他面前。 “可以蒙眼睛吗?” 三指宽的发带堪堪遮住沈弗峥的眉眼。 晕染血红的黑暗,视力消失,放大其余感官,能察觉,她一边亲吻他,一边解着衬衫的纽扣。 他看似被动,实则暗暗掌控全局。 她转身伏跪,膝盖磕桌面,一声轻响。 他看不,但能想象纤细的上身如韧草压低,腰部线条塌陷的样。 因他蒙着眼,所冒失都脱离低俗,似一种温柔探索。 面对面时,沈弗峥依然看不见。 听她的声音,似扯散滚落的珠玉,隐隐猜测她在书桌上,大概手肘后撑,离他一段距离。 她系的是活结,情浓处时,暗红的发带松开。 往下掉落,搭在他挺鼻梁上。 沈弗峥视线骤然一清。 瞧见她上半身浴袍脱离肩头,脸庞情态动,在他的动作蹙紧眉仰起脖,雪颈间,一串赤焰宝石,灼光绯艳,欲念流动,胜过菩萨眉间一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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