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巍这通电话结束, 沈弗峥还没来得及喊老林过来吩咐事情,水廊一侧就有个男人身影模模糊糊走过来。 没走近,声音就传过来, 烟抽多了的声音, 不仅听着哑, 说话都夹着咳声。 待走近了,到了亮处。 沈弗峥看清来人, 是沈弗良,酒色浸得拉满红血色的眼球微凸, 笑容夸张, 显得有些醉酒疯癫。 “你说我这难得回京市一趟, 东道主, 你不招待咳咳招待招待问了一圈人, 你躲在这儿,怎么, 没听说啊, 阿峥什么时候爱听戏了。” 沈弗峥闻到酒气。 或许是心神不宁, 他此刻特别疲倦, 这种累怠不显山不露水惯了,少了脆弱做筋骨, 从外瞧着,只显得他十分漠然, 即使说着客套的话, 眼底都如冰湖,没什么情绪波动。 “昌平园没意思” 沈弗良按了几下脖子,嫌道“这麻将打得我犯困,昌平园太正经, 这太正经的地方,我就待不住,你给我换个地方娱乐娱乐,我真得放松放松了。” 沈弗峥本来准备打个电话叫蒋骓过来,沈弗良不肯,连所谓兄弟情义都扯出来,叫他今晚一定赏光,难得他回一趟京市,这点面子也要不来 那晚怎么说,也很像冥冥中注定。 一路霓虹开到会所门口,盛澎披着外套迎出来,说都安排好了。 这种酒肉场合的溜须拍马,盛澎最会,玩咖最知道玩咖爱听什么,三两句话就能把气氛烘到点子上,手臂搭着沈弗良的肩,嘴上应着沈弗良的话,相见恨晚的声音一听,这一趴少说要到天亮。 这家会所,不是那种挂着金光招牌,短裙白腿的姑娘夹道迎着,稍稍经营不善就被罚款贴条上新闻的夜总会。 青天白日隔着玻璃往里瞧,像个高消费的茶座,木案竹椅,檀香幽幽,很有几分水墨意境。 后头就不是茶座了,也不讲究什么意境。 这种地方的经理都是人精。 盛家靠沈老爷子一路提拔的事,没多少人知道,会所的经理自然也不会知道这等辛秘内情,但经理清楚一件事,姓盛的是老板,眼前这位沈先生,是老板背后的老板。 沈弗峥从包厢里出来透气,食指与中指并着按揉太阳穴,他明显能感觉到这两年自己的耐心越来越差,很多戏,现在做不全,也懒得做全。 有人说面具戴久了摘不下来,到他这好像相反,这面具迟早得破,新皮肉也早迟会长出来。 经理见着人,立马放下手头上的事躬身迎上去,随着沈弗峥的步子,问他是不是不舒服现在是帮忙喊司机,还是去给他泡杯茶。 沈弗峥解开一颗衬衣纽扣,捏了一把喉咙。 洗手间门口有男女起争执,男的打女的,耳光扇的很响,女的大冬天穿着露腿的连衣裙,长发遮脸,往墙面一跌才没被掀倒。 男的收回手,攥了攥拳,皱了皱眉,仿佛他才是这大场面里最受累的那个。 服务生端盘子从旁路过,不敢多看,又见怪不怪,只屏息加快了步子,像是担心扫了这位彭少爷动手的雅兴,会祸及自己。 而经理则是怕影响了这位沈先生的心情,伸手往旁边引路“您从这边去茶座吧,能少走几步路。” 像是忍气吞声许久,终于爆发似的,前方那道女声忽然喊着“我都说了我联系不上钟弥早就搬出宿舍了你打我有什么用你打钟弥啊你打到她就范啊之前在酒吧你叫人压着她,说不喝酒就得跟你上床,把她喝到胃出血进医院,你不是很厉害吗现在干嘛要靠我啊又不是我想和钟弥上床” “啪” “你他妈再说” 第二个巴掌带了怒气,比第一下更重,那姑娘就跟一片叶子一样摔到地上,又被踢了一脚。 身边的经理正要说话,只见身边的沈先生目视前方,还没喝茶,人就已经透出一股子清明冷感,没表情,只稍抬了抬手,不许他出声。 气急败坏的男人走了,被打的姑娘一时起不来,伏在地上小声抽哭,背很薄,瘦得有点不健康。 钟弥也是这样的,抱起来,摸到后背的骨头,那一瞬间闪过的是没有绮念的心疼。 沈弗峥从经理的西装口袋里抽出手帕。 深蓝色,一角绣着大牌o,何曼琪盯着那块丝质手帕,先是一愣,随即慢慢朝上抬起头,看见一张男人的脸。 她在彭东新身边忍气吞声,来来回回自我洗脑的话就那几句,除了有钱有权,她也总想着,那些消遣美色的男人,年纪大就不说了,往往半点能下咽的姿色也无,好歹彭东新稍微打扮打扮,年轻帅气又多金,站他身边都体面。 可眼前这个男人,彭东新不能比。 跟着彭东新开了一些眼界之后,她越发明白什么叫富贵抬人,气质衬皮相,比画报上的明星还要有吸引力,明星还需要人设包装,这些人,真金白银,坏得坦荡。 她将手帕接过来,低低说了句谢谢,站起来,擦着手肘和膝盖。 “你是不是读舞校” 何曼琪一愣,狼狈里窜出一股灼热“嗯” 她下意识想多,那些男的好像都对艺术院校出来的女孩子兴趣格外浓厚。 “我读京舞。” 很硬的一块招牌。 沈弗峥颔首道“看来你是真认识钟弥。” 何曼琪瞪大眼,露出茫然“钟弥我认识钟弥怎么了” 沈弗良很久没见沈弗峥回包厢,上完厕所洗手出来,甩着手上水珠,拉住一个路过的经理问沈弗峥是不是提前走了。 经理说“沈先生在茶座跟人聊天。” “跟人聊天”沈弗良稀了奇,“男的女的” “女的。” 沈弗良又一笑,仿佛应该是这样。 他跟他弟弟沈弗禹常年在南市,他们兄弟俩不怎么受老爷子待见,这几年也少回京市惹不痛快,跟沈弗峥来往不多,对他了解也少。 他大沈弗峥四岁,沈弗禹大沈弗峥一岁,都是同辈人,偏他独得青眼,出类拔萃,一门子荣辱全凭老爷子的意思,大家脸皮不会撕破,可面和心不和也是很正常的。 他去茶座瞧了一眼,回来往软包沙发里一靠,跟盛澎乐着说“没想到啊,我们家老四这眼光也挺俗,我当他好什么阳春白雪呢。” 说着接过旁边女人递来的酒杯,女人的下巴被他手一掐,朝盛澎那边转了一点,“也就这样的。” 盛澎一时没听懂“什么意思啊良哥” “领着个女的,估计是在等司机过来了。” 沈弗峥刚刚出去时,不想多待的意思,盛澎瞧出来了。 但女人哪来的女人 他们都当沈弗峥要走了,没想到这一晚,沈弗峥还有再推开这扇包厢的时刻。 盛澎往嘴边递烟的动作一顿,烟头沉在酒杯里的动作,几乎和他起身同时。 沈弗峥逆着走廊明亮些的光,盛澎看不清,只觉得他身边的气压不太对劲,见沈弗峥朝自己勾了勾手指。 盛澎立时走过去,嘴上问着“四哥,怎么了” 刚刚那趟沈弗峥出去的时候,人看着还有点倦,这会儿把盛澎喊出去,眉压着眼,叫他去现在就去查钟弥和彭东新,他需要确定一些事情,越快越好,越细越好。 那样子,倦意不存,看着像是叫整个京市今晚都别睡了。 盛澎想不到这两个人能有什么牵扯。 “彭东新有什么好查的彭家一个没本事的纨绔,被彭东琳姐弟俩压着,除了不务正业也只能不务正业了。” 盛澎对这种京市的二流少爷特别了解,喜欢跟那些小网红小明星在一块玩,身边养着一帮米虫,男的女的都有,成天围着捧着,就这么点儿乐子了。 彭东新逼钟弥喝过酒,她酒量不好,那晚胃出血进了医院,彭东新才放过她。 这是沈弗峥刚刚听来的。 盛澎的表情一时很微妙,脸上同时浮现两种不同的惊讶,一是彭东新居然对钟弥做了这种事,二是沈弗峥怎么这么在意钟弥,从州市回来后,还有什么故事是他不晓得的吗 盛澎那一晚都没睡,一个人恨不能掰成八瓣用,后半夜沈弗良说昨天打麻将打得腰酸,盛澎还得陪着去楼上做水浴城做按摩,手机一刻不离手,就跟个锦衣卫头子似的,把朋友圈里能用的全拎起来“加班”。 这一夜,京市的玩咖圈子里跟过年似的热闹,都捎着熟人在四处问消息,这钟弥谁啊 只听说惹过彭少爷,怎么又得罪盛澎这尊大佛了啊 朋友把这话带给盛澎,盛澎衣服一件没有,身上就盖着条大毛巾,手机按耳朵边上,一脸怨相,哪是享受按摩,白毛巾往上扯扯,盖着脸能把他送走。 “我他妈算大佛了你他妈进过几间庙啊你当摆谱的都是大人物呢,少他妈扯犊子了,我要消息” 哈欠连天的时候,盛澎是真恨彭东新,死尸一样躺着,嘴里忍不住骂“个逼崽子,得罪谁不好。” 天色蒙蒙亮,盛澎给沈弗峥发了微信,该汇报的都汇报上。 末了,立场坚定地说句心疼话“弥弥给这货欺负惨了,胃出血进医院不说,原来的实习也丢了,纯粹是被逼回了州市,怪不得那会儿逛庙街,她说她不喜欢京市,我还当她跟我开玩笑呢。” 沈弗峥昨天晚上就从她室友口中知道,她是因为彭东新才回的州市。 她说她不喜欢京市,这个“不喜欢”不是那种小姑娘显个性,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不喜欢,是因为厌恶,是因为恐惧,是因为有人压得她喘不过气,随随便便使点手段就能让她的生活不安宁。 那晚在城南,她知道他的身份,忽然情绪收不住,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他开始反思,之前相处是不是表现得太高高在上了,没照顾到小姑娘的感受让她觉得他跟彭东新本质上是一类人 “车备好了。”佣人来通知。 沈弗峥往外走,遇见精神不济的沈弗良从外头回来,对方很惊讶,好像沈弗峥昨晚不应该睡在老宅这边一样。 今天吃完午饭,大概下午二伯一家就要回南市,按理都要到场送别,所谓团圆,也就讲究这么点仪式感。 沈弗峥却要出门,按不了理,也懒得讲究。 今早,沈弗峥跟旁巍助理电话沟通过,钟弥没有受伤,被架子砸到的是一个武指老师。 “武术指导和舞蹈替身不是同一个人,旁总他对剧组的事情一窍不通,可能搞混了,以为是钟小姐受了伤,不过这部戏拍得有点赶,工作强度挺大的,像什么磕碰啊淤青啊,就在所难免,不过还好,钟小姐一点都不娇气,我过来这几天,瞧着她挺开心的。” 杨助理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沈弗峥倒记着那句“不娇气”,心想是一点不娇气,哪个娇气的姑娘能这么忍,怎么说她外公也是章载年,彭东新,小三上位的非婚生子,她居然能忍着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纨绔这么欺负,也不肯讲出来。 何瑜说章家人宁折不弯,一点都没有夸张。 沈弗峥应着“她开心就好。” “那沈先生,您今天大概什么到沛山飞机只能落到省会机场吧,我安排车去接您” “下午一点半吧。” “好的,时间我记着了,”说着,杨助理客套起来,“您看您,这么大方请剧组吃饭,结果您自己赶不上来吃这顿中饭,还挺不好意思。” 沈弗峥笑了一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怎么,旁巍没去探过班吗” 杨助理回答,不排除其中有跟谁聊天就阿谀谁的成分。 “旁总他没来过,他是真拿靳小姐当小孩儿看,靳小姐在他那儿就跟萍萍差不多,您别看我们旁总结过婚,这方面,不太开窍,没您会。” 沈弗峥觉得有意思“没我会我会什么” 沈先生具体是用什么情绪说这话,杨助理隔着手机琢磨不透,也不敢往下再说,他不可能说,您挺会欲擒故纵的,前脚把人家画还回去了,后脚把自己千里迢迢送过来了。 电话里得知钟小姐今天的舞蹈戏份就要结束,立马慷慨解囊请全剧组吃饭,杨助理之前就拍过旁巍马屁,拍完自家老板,现在也能拍一拍老板的好友,男人嘛,为女人花钱的时候是最帅的。 再说了,钟小姐就是来剧组帮朋友当个替身的,前后拍了一周,不露脸的戏份最后剪到正片里,说不好能不能有一分钟,真没听过哪个替身还有杀青宴的。 钟小姐自己也闻所未闻。 上午几个镜头补完,钟弥体力消耗得所剩无几,一大口吸掉三分之一的果茶,喉咙冰爽,但胃里传来咕咕缺食的抗议声。 她按了下发瘪的小腹,往现场人群里找靳月助理的身影“今天中午吃什么盒饭啊我好饿哦。” 戏服单薄,从镜头后出来钟弥就裹上羽绒服,靳月递暖手宝给她,目光在杂乱的现场晃了一圈“中午好像要去酒店吃。” 钟弥问“哪个酒店之前那个” 来沛山的第一天,靳月请她去酒店吃了一顿。 武侠题材的电影,拍戏的地方离市中心开车要两个小时,附近除了树就是山,周围唯二两家民宿都被剧组包下来,充作落脚点。 靳月说“好像不是,但应该挺远的,弥弥,你先把衣服换了,吃完再回去洗澡吧。” 冬天出汗跟夏天不一样,衣服裹得厚,热气散不出来,总感觉衣服湿软,贴着皮肤,叫人很不舒服。 钟弥吃到来沛山最好的一顿。 她忽略出汗没洗澡的难受,桌上那些圈内话题她也参与不进去,只埋头苦吃,直到胃部充实。 这么多人,一家海鲜酒楼完全塞不下,连隔壁羊蝎子火锅和江都烤鱼的生意都一并照顾,这笔开心费应该不少。 见到杨助理,再得知靳月和旁巍的关系,钟弥一度缓不过来,以为自己活在什么狗血剧里,尤其靳月表情配合,看看杨助理,再看看她,恍然大悟似的说“弥弥,你和杨助理认识啊” 狗血程度立马加倍了。 杨助理是见过风浪的人,三两句话交代了钟弥和旁巍因为一幅画结缘的事,其中省略了诸多沈弗峥的戏份。 杨助理微笑看着钟弥,那种眼神仿佛在跟钟弥打暗语,我知道钟小姐你在想谁,你放心好了,我不说他。 靳月领的是傻白甜剧本,听完合手感叹缘分“好巧哦不过想想也合理,旁先生好像有好几家公司都是搞什么文化收藏,古董拍卖的,字画应该也在其中吧。” 由此钟弥知道,靳月对旁巍是真的不太了解,不然她应该知道,像旁巍这样眼尖的行业人,不可能平白无故买一幅假画。 她和旁巍能有杨助理口中的“结缘”,是因为她有一手跟沈弗峥一模一样的字,都像极了外公。 饱餐一顿,钟弥才知道这顿饭,请客的不是旁先生,是旁先生的朋友。 “旁先生的哪个朋友”钟弥警铃大作。 靳月摇摇头说“不知道唉,我只听说他有个朋友今天来剧组探班,他的朋友除非吃饭碰见过,不然我都不认识。” 靳月也开始猜想,“可能也是投资商吧之类的,会不会是看好我们这部电影啊追加投资,过来实地考察” 这次,杨助理没对钟弥再露那种贴心微笑了,很快解释来探班的这位沈先生看好的并不是这部电影。 钟弥用一种匪夷所思地表情看杨助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鬼话看好的并不是这部电影,你敢再把话说得更绕一点 吃完饭,钟弥回了落脚的民宿,来沛山这几天她在这有个单独的房间,住在这儿,每天出行去片场方便。 洗完澡,那一身的难受感并没有随着香氛泡沫流进下水道里,钟弥顶着一身湿热水汽出来,吹干头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居然有一种进入战斗转态的错觉。 甚至还想化个妆。 就算现在开始收拾行李,最早也得是明天才能离开沛山,今天和沈弗峥见面,仿佛再所难免。 钟弥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来找她,也不知道见了面要说什么话。 她没穿袜子,洗澡的那点热气早就挥散干净,一只脚心搭着另一只脚的冰凉脚背,脚趾头都卷着,像瑟缩取暖,抱腿坐在床上,将下巴磕在膝头,目光失焦地盯着地上的毛绒拖鞋,脑子像临时突击一样在复习过去。 她想那晚在城南的不欢而散。 又想到更近一点的时间,十一月的事,在商场捡到小桃木无事牌,他那么大阵仗派人去找,老林应该会告诉他,那天晚上见到自己了吧。 她和沈弗峥之间,没有过节,没有误会。 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开始。 只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距离远得发虚,即使喜欢,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人。 她活在很多很多的担心里,怕她拿出手的爱,是他那样的人所不需要的,觉得幼稚,觉得累赘,就像那天晚上,她在他家客厅说了一长串话,他忽而皱眉,她就乱了,忍不住去猜测,他是不是觉得她有点可笑啊 人家只是觉得橘子甜,想买,结果你立马拿出一棵橘子树叫人家回去用心栽。 人家没那么多时间的。 喜欢吃橘子的人不一定爱种橘子树。 而且他游刃有余,波澜不惊,钟弥自知不可能是对手。 一路胡思乱想到门外传来声音,钟弥本来打定主意,就缩乌龟壳里,不出去。 没想到房门直接被敲响。 隔着门,那声久违的“弥弥”她可以装作没听见,但杨助理的声音除非聋了才能继续自导自演。 “钟小姐,沈先生来了。” 钟弥一瞬焦躁起来,脚放到床下去穿拖鞋,脚尖都对不进洞里,于是开始无差别攻击,低声吐槽着“要你说他来了就来了,是怎么样他难不成是仙女下凡,我们所有人都要出去列阵欢迎吗” 钟弥打开门,声音无精打采,目光跌在地上。 “欢迎。” 门外站着一八几的男人,就算不抬头看,也很难忽略存在感。 “你看起像不太欢迎的样子。” 他低低笑一声,是那种温和的气音,钟弥熟悉,但并没有因为熟悉就对其免疫。 她说话带刺“我的欢迎很重要吗” “当然,不然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钟弥一下又陷入过去那种情绪里,好像挺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也没有对这个人陌生,他一旦开放那种纵容的磁场,她就像一尾入水的小鱼,立马活起来。 她享受这种纵容,但游一会儿,又会因为察觉身边没有他,他不是和她同游的另一尾小鱼,他是鱼缸外的温柔投饲者,而觉得不公平。 钟弥抬头看他,有些意外,居然在这个仿佛永远都八风不动的男人身上看了风尘仆仆。 转瞬她想,沛山是机场都没有的小城市,飞机只能降落在省会,再转车过来,少说要三个小时,这一通忙下来,除非是自带坐骑的大罗神仙,是个人都会风尘仆仆的。 钟弥来的时候就体会过这种累。 那他呢,从金堆玉砌的京市跑到遥远偏僻的沛山来受这份累是为什么这问题似乎有答案,但钟弥仍然不满意。 她不想说“你过来挺辛苦的吧”这种虚假客套话,谁来不辛苦啊,也没人逼着他来,苦情这两个字放在沈弗峥身上有喜剧效果,最好别刻意渲染。 这个人永远不会狼狈。 即使是此刻。 不想说客套话,所以钟弥看着他,只动了一下唇,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倒先出声,目光一眺“里面有洗手的地方吗” 钟弥点头,领他进去,还一路送他到卫生间门口,这边的房间陈设都很基础,水龙头上暖冷都没标了。 “这边是热的。” 房间里进来一个男人,仿佛这房间就不是她的了,钟弥不知道站哪儿才能显现自己状态十分自然,不被看出破绽。 看了一眼正运作的25度暖风空调,钟弥再看直灌冷风的门口。 她犹豫着,走过去。 刚把门关上,沈弗峥就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不仅洗了手,应该还洗了一把脸,额前有几缕黑发沾了湿气,钟弥猜他用得是凉水,因为此刻,他那张脸线条紧收着,有种既冰冷又通透的感觉。 晶莹剔透不适合用来形容长相,但这种感觉非常合适。 钟弥扭了一下脖子,不知道要不要解释,两秒后,她选择解释“风太大了,吹进来很冷。” 沈弗峥将擦过手的纸巾丢进垃圾桶,眼一低,凝住眉说“怎么连袜子也不穿” 这话有一种逾矩的亲昵。 钟弥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一小步,脚趾在绒绒的拖鞋里蜷起,雪白脚背绷起青筋。 好像不该给他看到自己的脚。 沈弗峥从柜子上拿起遥控器,将温度往上调了两度。 滴滴两声响,把房间衬得更安静了。 他好像也不介意她的不作声,放下遥控器,淡淡扫了一眼房间布局“这边条件不太好,来拍戏,还好玩吗” 钟弥如实说“一般般,也没什么意思。” “能让你觉得有意思的事,大概是很少的。” 她试图拿回对话的主动权,便以无中生有的废话提问“我听说你这次过来,是考察,投资拍电影吗” “我没有女主角。” 这话像在说旁巍靳月,又像在说她和他。 情绪来得莫名,她有摊牌的架势“你说话太绕了为什么总让别人猜” 他带有歉意地解释“说直接了会怕吓到你。” 被惹怒,好像并不需要恶语相向,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人就会立马不高兴“你的聊天方式太暧昧,我有时候真的分不清,你是在克制还是在迂回。” 沈弗峥还是那样,态度温和,游刃有余,钟弥觉得自己也没有进步,还是既控制不住沉沦又抗拒自己下陷,有点迷恋他的清醒,又有点讨厌他永远理智。 她往他身边走的时候,有一刻脑海里闪过他城南别墅里的水晶灯,摇摇欲坠。 仿佛不受控的本身。 “弥弥,你现在状态不对,就像在城南那晚,你说着看似很理智的话,实则你内心恐惧,又拒绝沟通,你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这样的你,看到的我,有失偏颇。” 钟弥知道他在说话,但完全不愿意思考,他越理智,她越想和他反着来,她站定在他面前,很近的距离,仰着头,忽然跳出现下的沟通问他“沈弗峥,你现在想亲我吗” 她故意的,见他一怔皱眉,也预料到一样。 沈弗峥叹了一声气,掐腰抱起她,让她坐在柜子上,仿佛她太不规矩,他试图固定她,从固定行动开始。 他低头耐心说着“弥弥,我们要把事情聊清楚,你也需要有人帮你理一理。” 钟弥冷笑,不乏赌气“我就知道你是这样可是我不喜欢你太清楚了,我想要的是一个不清楚,一个会为我发疯失智的男人。” 闻声,沈弗峥脸上的表情仿佛被按了一下暂停,一瞬怔然里,是突如其来的困惑,又好似突破限制的顿悟,非常微妙矛盾,两者交织,有一种震慑的压迫力。 钟弥被空调吹到发干的喉咙,空咽了两下,没压住预警一样的寒颤,就在她想从柜子上自己跳下来时,沈弗峥猛把她按在回原位。 钟弥后背贴着墙,嘴上贴来男人冰凉的嘴唇,他吻得又深又重,辗转深入,叫她感受冰凉之下的火热温度。 弥弥从反抗到被攥着手腕松下力气。 这一个吻,漫长汹涌到仿佛用尽世间所有的氧。 他终于慢慢停下来,和钟弥分开一些距离,像是演示完毕,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试图教育“弥弥,你确定想要被这样对待吗” 钟弥是懵的,脸和脖子都红了,脖子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刚刚挣扎,沈弗峥用手掐的。 力度控制得很好,既让她真被吓到,又没让人真受伤。 他太有张力,好似最优秀的话剧演员,临场发挥,以假乱真。前一刻吻她的人,如同他身体里的另一重人格,皮囊完美,笑起来蛊惑人心,既粗鲁,又脆弱,热衷暴力性爱。 钟弥懵得彻底,哪哪都红了,像只煮熟的小虾,心脏跳得特别快。 沈弗峥看着这样的她,忽而一笑,食指抬她下巴,拇指按在她嫣红微肿的唇上,轻轻摩挲着,说“看来是真的喜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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