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知多久,雨终于变小,滴滴答答地落在房顶上和屋檐上。 洛青雪已平复了心绪,她转头去看那门外之人,发现那人将伞立在一旁,虽然还在打坐,可浑身都在发抖。 她毫不犹豫冲出门,见他还在紧闭双眼,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要倒下。 “喂!你醒醒!”她急切喊着。 黑衣人微睁双目,气息虚弱:“我没事,就是有点冷……姑娘无需管我。” “都这样了还说这种话?你这个倔驴!”洛青雪皱眉微嗔。 那人却呵呵一笑:“倔驴,这个名字有意思……” “你……”洛青雪又好气又好笑,将他扶进屋内坐于火炉边,这次他没有拒绝。 “天快亮了,我这就去找大夫。” 不料黑衣人居然戏谑道:“怎么,姑娘终于不关心我的身份了,却开始关心我的身体了?” 洛青雪脸上一热,又羞又气:“登徒子!谁关心你身体了……” 黑衣人笑道:“登徒子?这个称呼我可受不起,姑娘还是换一个吧!” 洛青雪不甘心,眼珠一转道:“你先将一身湿衣褪下,烤烤火,暖暖身子吧!”说着又趁机伸手要揭去他脸上的面具。 却不想她刚举起手,那人就猛地转过头,使尽力气翻滚到一旁,然后艰难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险些摔倒。 洛青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套动作吓了一跳。 “看来姑娘还是不死心。”那人依靠着门框,黑色的眸子如水般望着她,“那便多谢姑娘关心。外面雨小多了,在下先走一步!”话音未落,已飞身离去。 洛青雪反应迅速,紧随其后,口中喊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倔?难道你是长成了一个猪头吗?” 黑衣人应道:“姑娘,你追不上我的,咱们有缘再见!”说罢瞬间消失在原地。 他就这么不见了,在洛青雪眼皮底下,如鬼魅一般! 她缓缓落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一阵失落。 你这样怕我看到你的样子,难不成,你我本就相识? 她在脑中搜索了一圈儿,完全没有头绪。与她相熟的男子就那么几个,却没有谁的身手是如他那般出神入化的,更没有谁的武器是扇子。 有缘再见,可缘在哪里? 天色刚刚泛白,这一夜怎如此漫长? 她回到客栈,决定一探究竟。先后去了颜昊和华天泽的房门外观察,见并无异样,又来到宫若梅的房门外。 房内也是漆黑一片,隐隐传来酣睡之声。 她心想:宫若梅身上伤痕累累,就算修为再精进也不可能毫无痕迹,但那黑衣人却身手敏捷,与常人无异,绝对不可能是他。 那两个傻小子也没问题,难道她真的见鬼了? 洛青雪怎么都想不通,只能忧心忡忡回到自己房间。 一直到她关上房门,熄灭了烛火,才有一个黑影从客栈黑暗的角落缓缓走出。 鬼魅一般走到宫若梅的房门前,轻轻一推,便侧着身子溜了进去。 房间内,榻上之人鼾声轻微,黑衣人走到榻前,原本平静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抬起腿,狠狠踹了一脚那酣睡之人。 那人“腾”的一下从床上惊起!条件反射一般对着他“咣咣”磕头。 他浑身颤抖,口中压着声音道:“小的实在太困,一时没忍住!请……请您饶了小的!饶了小的吧!” “睡的可好?”他平静地问了句,阴森森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渗人。 那人几乎要哭出来了,看也不敢看他,低着头颤颤巍巍道:“求您饶小的一命吧!小的家里还有……” “滚!”黑衣人打断了他。 “是是!小的这就滚!这就滚!”那人一边点头应着一边连滚带爬的从窗户跳了出去。 黑衣人轻轻关好门窗,在黑暗中摘下斗笠,褪下一身湿衣,又将面具揭下,露出发白的嘴唇和纸白的面色,还有弯向耳边的长眉。 这一场大雨着实让他淋了个透心凉,若不好好调息,明日怕是无法见袁老阁主了。 于是宫若梅盘坐榻上,闭上双眼试图入定,却怎样都无法安定内心。 因为只要他一闭眼,洛青雪在雨中撑伞的样子就出现在他眼前。 紫灰色的身影,发丝如瀑般倾泻而下,望着他的那双杏眼宛如暗夜之星。雨水滑落在她脸上,昏暗的月光下,有着说不出的美。 他不自觉扬起嘴角:性格还真挺像的,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样,可是怎么才能确定你究竟是不是她? 就算确定了,你还会认得我么?就算认得,只怕如今的你我也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想到此处,宫若梅的心隐隐作痛。 十年来,再没有一个人像她当初那样护着他,也再没有人能让他发自内心的笑一下。 无数个梦中,他的梅姐姐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身后永远是火红的一片,伴随着他疯狂的哭喊。 梦的结尾永远是他后颈被人打了一掌,然后再也喊不出半个字,火红的梦就这样被黑暗逐渐吞噬。 “不!”宫若梅使劲全身力气才喊了出来……他突然睁开黑洞洞的眼睛,就像两个漆黑的深渊,里面藏了许多秘密。 冷汗和眼泪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下。 他双臂抱膝,把头埋进双臂中,任凭泪水四溢,悲伤泛滥,思念成灾。 漫长的雨夜终于过去,明媚的阳光再次照亮云江镇的每个角落。 宫若梅已调理好自己的状态,看起来一切如常。 “若梅,你醒了吗?”洛青雪在外轻轻叩门。 “洛姑娘请进。”宫若梅开了门,眼中尽是笑意。 洛青雪进屋落座,寒暄之后,便望着他问:“若梅,大家都说你平日里不苟言笑,就像一座冰山。但我发现,你其实并非冷漠的人,对吧?” “此话怎讲?”宫若梅疑惑道。 “冷漠的人怎么会笑这么甜呢?” 宫若梅垂下两排浓密的睫毛,很快又抬起眼帘,唇角飞扬的柔声笑道:“洛姑娘这话怎么不像是在夸若梅?您可是若梅的救命恩人,难道对待恩人不该多笑笑吗?” “也对。”洛青雪细细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他眼睛后面的一切。 宫若梅迎着她的目光,坦然纯净,无半点躲闪。 “说来奇怪。”洛青雪试探着,“我近日遇见一位高人,身手敏捷,敌友难分。你的眼睛和他很像,你不会还有什么哥哥弟弟的,流浪在外吧?” “敌友难分?洛姑娘究竟想问什么?” 洛青雪停了停,微微抬起下巴,道:“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宫若梅的一双桃花眼睁的老大,一脸惊讶,“若梅无父无母,哪里还有什么亲人?” 他垂下眼帘,漆黑的眼眸转了转,又很快抬眼望着她道:“难道洛姑娘是怀疑若梅和那位高人有关联?” “你们的眼睛有点相似,所以……” “洛姑娘。”不等洛青雪说完,宫若梅已神情严肃地开了口。 “若梅是你亲手救下的,身上的伤痕也都是一道一道真实的。”说着将袖子稍稍挽起,手腕上一道道红色的血痕立现眼前。 “洛姑娘仅凭这一点眉目相似就怀疑若梅,那若梅又何须跟着姑娘来此?” 见他双眼泛红,一汪秋水在眼中打转,洛青雪心里竟有些过意不去,自己是不是太直接了? “这个……”她面露难色,刚要说话又被他打断。 “想不到若梅如今竟会被人如此胡乱猜测,倒不如当初就留我在那毒妇手里,了此残生也罢!”说着竟然头一低,就流下两行泪来! 泪珠顺着他浓密的睫毛一串串流到脸颊上,衣袖拭泪,抽抽搭搭,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诶?你别哭啊!”洛青雪看他在那儿呜呜咽咽,竟手足无措,一脸震惊。 她一只手悬在半空中,不知该放在哪里才能安慰他。 因为她完全没想到,一个大男人居然一眨眼就哭了出来!简直就是行走的泪腺! 她忽然有点嫌弃他,但这人是自己手欠救出来的,又是自己莽撞才把他惹哭的,心中竟也愧疚起来。 “哎呀,好了好了,快别哭了!我的姑奶奶……”她又挠头又咬嘴的拧起眉头,甚是为难。 “姑奶奶?”宫若梅忽然停止了哭泣,抬起头,眉心轻蹙,眼泪汪汪地望着她,“怎么?洛姑娘是把我当女子了吗,我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人当成女子,我,我……” 话音未落,他又开始大哭,甚至比刚刚哭的还厉害。 “天呐!我说错了,不是姑奶奶,姑爷爷行了吧!姑爷爷!你快起来,别再哭了!”洛青雪双手捂住脑袋,一脸尴尬,根本不知要如何安慰一个大哭的男人。 加上两人一直开着门,客栈里往来之人皆能看到屋内发生的事。 洛青雪不断四下张望,尴尬的脚趾抠地,想立即逃走。可又不能放任这人不管不顾,幸好时辰尚早,客栈并没有多少人。 正左右为难,宫若梅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洛姑娘说遇到的是高人,如果梅若真是那高人,还用得着受那样的罪?洛姑娘若是不信我,就干脆把我送回去好了!若梅宁可被打死,也不愿受这样的怀疑!” 洛青雪头都大了,她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眉毛拧成了疙瘩。 她无奈道:“好了好了……我既然救你出来,自然是心疼你。只是那位高人无迹可寻,又是在遇到你之后才出现,所以……” “所以洛姑娘就把若梅和那高人想到一起了?洛姑娘如此玲珑心思,不去写戏文真是可惜了!”宫若梅愤愤道,同时也止住了眼泪。 洛青雪嘿嘿笑了几声,好不容易才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柔声哄道:“好了好了,今日是我唐突了,你别放在心上啊!快擦擦眼泪……”说着便从怀中抽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一会儿被颜兄和华兄见到你这幅样子,我可几张嘴都说不清了。” 宫若梅接过那手帕,见那是一块紫藤色的锦缎,上面绣着北斗星系。 他看着那手帕,眼中带泪道:“这手帕的纹样真别致,别的女子都绣花鸟虫鱼,洛姑娘的手帕上绣的竟是北斗七星。” “中间的北辰星如此明亮,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洛青雪望着那手帕,嘴角上翘:“那是,北辰星可是我最喜欢的一颗星。” 宫若梅见她眼中流露的是柔情似水,那是他从未见过、胜过月光的温柔。 他眼中略过一丝惊讶,刚想继续问,就见那温柔已全然不见,他甚至怀疑自己眼花了。 洛青雪莞尔道:“好了,那两个傻小子也该过来了,咱们准备一下,早饭后一起去找袁老阁主!”说着就伸手示意要拿回手帕。 宫若梅瞬间恢复了浅笑,举起手帕低声道:“这手帕已被若梅弄脏了,不如就让若梅去洗干净吧!”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洛青雪玉手向前一抓,想将手帕拿回来。没想到宫若梅竟眨眼间就将那手帕藏到身后,她只抓到一手空气。 他深邃的眼眸望着她,弯起嘴角道:“洛姑娘别客气了,别说洗个手帕,就是为奴为婢,若梅也心甘情愿。” 看着他桃花一样灿烂的笑脸,洛青雪只好作罢。 她更为震惊的是,他的眼泪居然收放自如,这就是舞伶吗……好吧,只要他不哭,怎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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