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连的心跳声太大了, 大到顾玠想忽略也忽略不了。神经没有随着酒意而变得迟钝,妖怪只是在借题发挥。 他按着对方手指的动作暂缓,视线沿着徐连的手腕攀爬, 最终停留在心脏的位置。同一时刻,徐连的心也好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小连。”身子也朝前倾着, 跟徐连靠近了些,冷香被酒香短暂覆盖,他听到了徐连口腔中唾液分泌的声音。 单薄脆弱的颈项周围弥漫了一圈薄雾,在顾玠说话的时候一同收紧,然而又始终没有真的缠绕到徐连身上。 顾玠已经没有要再按着徐连的意思了, 但对方却忘了要将手拿回来, 始终保持着偎在他身边,半仰头的姿势。 温顺又可怜,妖怪的恶趣味想, 如果对方现在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是不是会吓得直接哭出来, 还是会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任由妖怪作祟。 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公子” 顾玠往回撤了一点,一手搁在膝上,任由徐连的手继续搭在上面,另一只手撑在了一旁的软枕上, 墨色长发徐徐垂落, 有一瞬间吸引了徐连的注意力。 “你好像不太喜欢宫绅。” 两人现在看上去很像是徐连将整个上半身都靠在了顾玠的腿上,亲密过头了。 “宫绅”徐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顾玠在跟他说什么,他本来就想找个机会让对方离宫绅远一点,反应过来后连犹豫都没有就点了头。 “为什么” “没有没有为什么。” 顾玠垂眼看着徐连挪了挪位置,整个人距离他更近了, 以一种无意识紧贴他的方式,腰侧几乎是完全靠着他的腿。人体自然的温度对于冰冷的妖怪来说,烘热又舒适。 他的声音很小,人看上去也好小。在新生的妖怪眼里,还不够吃一口的。 顾玠给他递了一个话头“那小连是希望我跟他保持一点距离吗” 徐连的眼睫颤了一下,随即脸上带着自己也知道要求有多无理取闹的难为情。 “嗯。” 想象中进一步的追问并没有来,顾玠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脸上的笑容和煦又温暖。 “好啊,我答应你。” 没有任何难度就实现了目的,以至于徐连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窗外的栀子花树叶被吹得发起了一些声音后,顾玠就彻底放开了他的手,并站了起来。 “公子,你要回去了吗” 徐连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自己心里面的感受,只是心腔内充盈的情愫让他有点儿希望今天能跟顾玠多待一会儿。 他还觉得被顾玠放开的那只手有些空落落的,掌心曾经跟对方接触过的地方在冷意离开后,反而烫得越来越厉害。于是在问话的时候,甚至情不自禁地揪住了点顾玠外袍的下摆,看起来像是一只害怕被丢弃的小狗。 妖怪对爱人向来是纵容的,但顾玠也没有去扶他起来,而是就这么站在那里,在居高临下的温柔里面问他“要出去散个步吗” 黄昏的光笼罩在他身上,让人从他温和的态度中感觉到了一丝阴冷的诡异。 逆着光,徐连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否则的话,他怎么会看到顾玠的眼睛全部都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 眨了个眼,公子仍旧是平日里亲切的模样。 “要。” “那我们走吧。” 顾玠这时才拉了徐连一把,手掌几乎严丝合缝地圈住了对方的手腕,片刻后又放开。 木屋外面有一条通向河边的小径,傍晚的时候,晚霞挂在天边,落日映在河中,景致非常好。 顾玠跟徐连就沿着这条河慢慢走着,彼此并没有再说什么话。顾玠先前告诉徐连今日高兴并不是哄骗对方的话,他是真的觉得高兴,不过不是因为学堂,而是因为就这样安静地跟徐连在一起。 因为这个世界跟他们原来的世界非常相似,经常会令顾玠恍惚,似乎他们并没有经历那些事情。 城郊的种种几乎是顾玠曾经理想中的世外桃源,跟徐连成亲过后,两人不再过问世事,而是就此隐居,觉得无聊了开设个学堂,教完学生,就跟徐连一起在山中到处逛逛。要是腻了,就等学子们上完课,关上门去别的地方游山玩水一段时间。 这些他想要而不可得的生活,现在能跟徐连一起亲身经历,顾玠觉得很开心。 两个人并排而走的时候,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保持着许多距离了。 徐连离他很近,他的目光不知道究竟是在看风景,还是在看顾玠,一直都是斜仰向上的。随着落日逐渐埋进大地,徐连的目光也逐渐下移。 河边的小径不太平坦,走路的时候人也会忽上忽下。徐连压着心底卑劣的怯想,在下一段石子路之前,试探地将手背朝顾玠的手背更靠近。 一起跨步的时候,手背与手背不出意外碰到了彼此。徐连在感觉到以后,又飞快地收回了手。 皮肤的接触快得像是一场意外。 顾玠在徐连收回手以后看了对方一眼,大抵是个意外,因为对方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端倪。至于剧烈的心跳声,从他们在木屋当中就是这样了,没有参考价值。 939也跑了出来,一会儿落在顾玠的肩膀上,一会儿落在徐连的头顶,默默地陪着他们。 再往后一段路,两人之间就没有发生过刚才的“意外”了。可在他们散完了步,徐连一个人回到家中时,那些被刻意压制的情绪骤然翻升起来。 “顾玠。”他还仗着屋中没有他人,喊了一声顾玠的名字。 顾玠坐在栀子花树上,将他这声称呼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里。瞳孔由原来的黑白分明,变成了全部的黑,浓重得几乎叫人喘不过气,身上那些人类的特质也一点点地消散,触手几乎将整座木屋都包裹在了其中。 风里有着徐连听不见的轻笑声,顾玠盯着他将脸颊往手背上蹭了一下的动作,黑色的瞳孔缓慢转动。他的爱人,似乎长大了。 自从周沅来过城郊,顾玠担心对方会做出不利于徐连的事情,晚上都是在这里陪着对方的。 爱人的黏糊举动无疑取悦到了妖怪,窗外的栀子花开得更烈了,香气蜿蜒进了窗内,亲吻到了徐连的脸颊。他并没有察觉到丝毫异常,只是略作整理,而后乖乖地洗漱上床休息了。 顾玠在他熟睡以后,出现在了床头,在他额间落下一个实质性的吻。 “好梦。” 韩礼和杨武现在都是白天在教导徐连,不过偶尔点他的名字答题的时候,会惊奇地发现对方回答的思路跟方式隐约流露出的帝王思维。 这些是其他学子很难看得出来的,韩礼跟杨武虽然是奉了邱嘉的命过来,可时间久了后,心底多少带了些爱才之心,尤其是杨武。不过徐连清楚,他们的爱才之心也是在不涉及到自身的利益才会给予的。 聂长风则是简单得多,顾玠招他来的时候就将徐连的情况跟他说清楚了。在所有学子当中,对方的底子最薄弱,所以平时他也会多注意一点。 可令聂长风惊讶的是,徐连几乎是每天都在以一种可怕的程度成长着。 “不过,他的一些答题思路跟其他学子比较起来,过于大开大合了,这对科考很不利。”聂长风每个月都会来跟顾玠汇报一下各学子的情况,据他观察,这一届当中,有三个人比较有希望在三年后参加科考取得名次,另外还有十个人需要搏一搏,剩下的如果没意外的话,则要等下下次科考了。贫家子弟,能有书读就已经很不错了,真要参加科考,必得将从前的短板都补足了。 “无妨,小连今后应该不会参加科考,他有自己的路要走。”顾玠给聂长风倒了一杯茶,茶香渺渺中,他看着在另一边学舍跟随先生念诗的人道,“聂先生现在这样教导就很好了。” 聂长风从前跟顾玠的关系虽说不亲近,但也不是太疏远,这些天来,他眼见着顾玠事事为徐连着想,知道对方不会害徐连,也就按下了担忧。 至于徐连要走的是什么路,他也没有要追根究底地问下去。 汇报完毕后,聂长风就告辞了。 顾玠端起茶杯,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而后拿了本书,依旧坐在这个位子上看着。学堂里的徐连在闲暇间隙,时常会抬头朝他这边望过来。 一晃眼几个月过去,乡试开始了。 顾玠仍然带徐连过去看了看,他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除了让徐连在城郊学习外,也会经常带对方出来跟城中的同龄人交流。两人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临水楼,如今江城人人都知道,徐连有名有姓,不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人欺负的小奴了。 这回再碰到张良月和刘喜言等人,双方也没有过多交谈。只有张良月在看到顾玠的时候,似乎想开口,但被刘喜言轻轻拉住了。 而周沅站在他们身侧,却像毫无芥蒂般对着顾玠拱手笑了笑,就连看向徐连的时候,也都是同样的态度。但在低下头的时候,眼里却划过一抹血腥杀意。 周沅从来不怀疑顾玠的能力,他既然想要跟对方在一起,光解决徐连是不够的。这几个月来,他都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中,偶尔也会去找一找冯延芳的麻烦。 他打算等到乡试结果下来后,再对徐连动手。到时候顾玠也不会再像一开始那么将人看在眼皮子底下,做起事来也更方便。 当然,他在这几个月内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只是有意教唆去城郊找麻烦的那些人还没靠近学堂,就被江城当中有头有脸的几家人赶走了。 周沅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跟顾玠做好了协定。 跟顾玠打过招呼后,周沅就拎着自己的东西进了考场,张良月和刘喜言紧随其后。 乡试结果出来那天,栀子花的第一个开花期也过了。 徐连在顾玠带来的那些南朝孤本里无意翻到了对方以前做下的批注,他已经不像当初什么都不懂了,因此一眼就看出来顾玠以前的字跟现在的字有所差别。 “找好了吗”顾玠最近在教徐连用刻刀刻字,他正坐在铺了层垫子的地上,面前摆了一方矮桌,桌上是刻刀和竹简。刚才他让徐连随便找一本书过来,按照上面的刻。 “找好了。” 徐连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三年过去,顾玠的心境跟从前不同,写出来的字有差别也属平常。他将写有批注的孤本放下,随手从旁边抽出了一本古词。 跟练字的时候一样,顾玠一开始教他刻字也是手把手来的。 “捉笔要稳,使巧劲,不然容易划伤自己的手。” 徐连不管学什么都很认真,不过刚刚刻的时候,难免力有不逮。他因为刻出来的字比才学会写字的时候还要丑,羞臊得不肯拿出来给顾玠看,自己一个人趁着晚上有时间加倍努力。徐连并不知道,晚上的顾玠看得比白日更加清楚。 荒凉的城郊中,只有木屋一盏灯亮着,除了他之外,其余一切都是触手占据的范围。 “我来看看,”顾玠将徐连拿来的书翻了几页,最后选定了三首写景的词,“今天先刻这几首,刻不完也不要紧,明天接着做就行了,不要心急伤到了手。” “我都听公子的。” 开了窍以后的徐连似乎连跟顾玠平时的讲话都透着股格外的甜劲,只是他今天刻字的速度一直很慢。 昨日在学堂上课的时候,听说有一位同窗快要定亲了,大家谈论起来也并不意外,对方确实到了这个年纪。可徐连比了一下,顾玠还要比对方大两岁。 他不禁想,那公子以后是不是也要跟别人定亲,同他人在一起了越想越是心慌,昨晚该到睡觉的时辰,他却在床上足足睁了一个多时辰的眼睛,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地才睡下去了。 外面已经有些凉了,但木屋里的温度似乎一年四季都在一个恒温的状态。 顾玠就看徐连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还时不时地想要回过头看他。昨晚也是,要不是他让人睡着了,今天一准就要起不来了。 “小连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话音落下,徐连刻字的动作就彻底停了下来,他捉着刻刀的动作都透着紧张。 “公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这话徐连以前也问过,那时候顾玠告诉他,是因为合眼缘。而现在他说“没有为什么,想对你好便对你好了。” “那公子以后有了夫人,也会对我这么好吗” “不会。” 平静的两个字,令徐连的心一瞬间宛如落入冰窖,冻得他遍体生寒,连手中的刻刀什么时候掉了都不知道,只是看着顾玠,一副立刻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顾玠却是莞尔笑了笑,将落在垫子上的刻刀重新放到了徐连的手中,然后告诉他“因为我不会爱女子,也不能对女子动情。” 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就是嘴唇贴着耳朵的。 徐连有些不太明白。 “不、不能对女子动情” “就是”顾玠的嘴唇动了动,“懂了吗” 恢复正常的心跳随着顾玠的话重新变得沸腾,鼓噪,徐连从脸到脖子红了个彻底。 他嚅嗫着“懂、懂了。” 耳朵最终还是被顾玠的手捏了一下,感觉跟平时不太一样。 “现在还担心吗” 其实应该还要再担心的,毕竟顾玠就算不喜欢女子,也还有那么多优秀的男子。 但徐连在他的笑意中迷失了自我,下意识跟着摇头。 “那继续刻吧。” “好。” 日头懒懒,也有落尽的时候。 今年乡试的解元出在了江城,听说对方平时经常会去临水楼跟他人切磋,一时间,临水楼又名声大噪。周沅虽然没有出现在前十名当中,但排名也非常的漂亮,张良月依旧没有考过,至于刘喜言,就更没有可能了,两人各自给周沅道了贺,而后相约到临水楼一起去喝了一顿。 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张良月和刘喜言再坐在临水楼,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昨天还是四个人,现在一个人下落不明,另一个人又是一夕之间变了性子,整日里在府中除了读书就不过问任何事。 “刘兄,我心里总是有点不安定,你说周兄他现在” “或许是顾兄、顾玠回来了,所以想做点改变出来吧。”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可能了。 自从顾玠说清楚要跟他们不再来往后,两人对他的称呼也就变成了名字。 刘喜言又给张良月倒了杯酒,“左右跟你我无关,咱们还是好好读书,争取三年后拿一个成绩出来。” “你说得对,喝。” 酒杯碰在一起,有几滴洒了出来 “废物,倒个水都倒不好”长鞭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但冯延芳已经习惯了,这几个月来,周沅只要心情一不好就会过来找他的麻烦。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挣扎,会让周沅放他回去,可等后来,冯延芳终于知道不会有人在乎他的失踪,要是不想办法的话,他可能真的会被周沅关在这里一辈子。因此他学会了顺服,学会了听话,就像现在,哪怕鞭子打在身上,他手里端着的那杯热茶也不能再往外撒半点,反而还要面带讨好,将茶继续递给周沅。 人就是这样,得知自己被取消参考资格的时候,冯延芳以为这就是天底下最绝望的事情了。 可他现在知道,原来还有更绝望的。 身为世界的主角受,他的身上总是有他人难以企及的气运,在看似安静的几个月内,冯延芳已经等到了一个机会。 关着他的地方外面上了锁,但只要有钥匙,从里面是可以有办法将门打开的。他还知道,每天在快要用饭的时辰,这里的看守最松懈。 在冯延芳的鞋子里,早就放了一把钥匙。 是某次有个小厮给他送饭的时候,冯延芳趁着跟对方说话的功夫,悄悄拿到手的。 对方事后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担心被周沅责罚,也并没有说出来,反而去外边偷偷又配了一把补上。 他等了许多天,就打算在今晚逃跑。 冯延芳从下人们的口风里得知周沅在乡试中取得了名次,周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是一定会办一场喜宴庆祝的。到时候他趁乱离开,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发现。 等离开了周家这也是冯延芳在被关着的期间反复想了很久最终下的决定,他打算去找顾玠。 尽管他会有现在的遭遇,很大部分都是对方造成的,但顾玠的人品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他想,哪怕一人之间有嫌隙,只要他知道周沅对他做的这些惨无人道的行为,一定会出手相助。再者,以周沅的势力 ,想要对付他们,也就只有顾玠可以。 冯延芳打定了主意,对待周沅的态度更是十一万分的小心与恭敬。 饶是如此,等周沅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受了一顿折磨。 冯延芳缩在下人随意铺的稻草上面,天气越来越冷了,每到晚上,他都是又冷又饿。 终于等到了用饭的时辰,他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确定外面没有人了,才从鞋子里拿出了那枚钥匙。冯延芳已经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遍,锁开得非常顺利,他在走出来后,忍着心里面的兴奋,将锁恢复原状。 不出意外,今日周家这么热闹,他的晚饭是不会有人送来的。 这就意味着就算有人发现他不在了,也要到明天早上了。 冯延芳在将一切收拾好后,就立刻转身离开了。可他从来没有到过周家,上次过来也是昏迷的状态,一时半会想要找到大门非常困难。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周家有些异常。不仅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反而是过分安静了。 路上碰到小厮,他担心会被发现,一路躲躲藏藏,最后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忽然间,他听到有人在说话。 这声音哪怕没有看到人,冯延芳都能听得出来,是周沅。他本想要立刻离开,不想又听到了顾玠的名字。 抱着好奇,他小心地靠近了房门。 “听说顾玠今天特意给学堂的学子也放了一天假,这样的好日子,想必小奴也一定很高兴。” 哪怕徐连已经有了名字,但周沅依旧用着以前的称呼。 “来年今日,我一定会给他烧一株香,让他看看我是怎么跟顾玠在一起的。” 周沅已经彻底疯了,说话的语气夹杂着无比的阴毒和残忍。 哪怕是这几个月都饱受折磨的冯延芳,听到他此刻说的话,都不禁感到十分恐惧。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周沅明显是想要在今天对徐连不利,如果他能提前将这个消息告诉顾玠 冯延芳没有再继续听下去,而是又重新找起了出口。 上天保佑,尽管他始终没有找到后门,但却看到了一个狗洞。再没有尊严也都有过了,冯延芳没有再耽误,闭着眼睛就从这个地方爬了出去,而后一路向顾府跑去。 “站住,你是什么人” 冯延芳浑身是伤,衣服破破烂烂,加之几个月都没有洗过澡了,守门的小厮又怎么会让他轻易登门。 “我、我是冯延芳,我找你们家公” “什么狗东西,也敢来我们侍郎府前撒野,给我打走” 他不说自己的名字还好,一说出来,下人当即就变了脸。 府中上下谁不知道冯延芳做的好事,要不是顾玠没允许,顾明昌可能早就将人弄死了。连带着他们这些下人都知道,冯延芳不是个好东西,话里话外也是将人贬低了骂。 等将人赶走以后,小厮更是朝对方的方向狠狠吐了口口水。 “呸要不是你,咱们公子哪能吃这么多苦还有脸找上门。”他转身让其余人守好门,自己进去跟管事禀报了一声,“你们都精神着点,公子大概再过一会儿就要从城郊回来了,别让那种晦气的东西冲撞了公子。” “放心,有咱们在这里守着,谅他也不敢再过来。” 冯延芳在周家待了许多天,根本就不是小厮们的对手,因此他们刚有所行动,冯延芳立刻跑开了。可他并没有走远,虽说跟顾府隔了些距离,但那名小厮的话他隐约也听到了一点。 得知顾玠还没有回来,他立刻又一瘸一拐地向城郊走去。甚至他心里想着,能不能阻止周沅也不重要了,只要他让顾玠看到自己为了对方付出了哪些,相信顾玠会记得他的好。 夜里的风凉得有些吓人,几乎越靠近城郊,温度就越低。 周沅坐在马车里搓了搓手臂,他现在已经被即将杀死徐连的兴奋冲昏了头,压根儿就没意识到周围有多反常。不仅冷,还尤其的安静,甚至连一点风声,一点落叶的声音都听不见。 他带来的那些杀手倒是感觉到了异常,跟周沅说过以后,对方毫不在意,还当场又给他们加了许多钱,说是事成之后还可以再给他们一笔,只要他们做完今晚这一单。 这群杀手一贯就是刀尖舔血的,手底下的人命没有几百也有几十,只要雇主给够银两,什么都好办。周沅出手大方,而且他们这一次要杀的人也是一点难度都没有,连武功都不会,在他们看来,这笔钱完全就是躺着赚。 那点异常很快就被他们忽视了,只凭徐连一个人,想要逃掉,除非有奇迹发生。 周沅也是这样想的,在马车靠近木屋的时候,他就让车夫停了下来,先回府去了。而后他让杀手们上前,自己则是坐在马车里等着好消息。 在他的设想中,解决徐连应该不会超过一盏茶的功夫,可不仅是一盏茶,连一炷香的时间都过去了,杀手们也还是没有好消息传来。甚至他都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似乎那群人走了以后就消失了。 温度更冷了,周沅掀起车帘下去的时候,竟然被冷得生生打了个颤。他试探地吹响了跟杀手们联系的口哨,没有得到回应,就连人影都没有看见一个。 不远处的木屋里灯火大亮,透着古怪。 周沅在离开和走近之间选择了后者,可他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一个不应该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顾玠”太过意外,以至于周沅喊出来的时候都有点破音。 周沅来之前明明已经派人盯过了这边,对方亲眼见到顾玠回府了他才动身,可现在顾玠竟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且,看上去还相当诡异。 或许这破音里还夹杂了点其它的情绪,比如恐惧。今晚没有月亮,但周沅却清楚地看到顾玠的衣服上染满了猩红,还有,他的眼睛也不似常人的眼睛,整个眼球都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 “你也是来杀小连的吗”顾玠的脸上带了些许微笑与疑惑,慢慢向周沅走来。 四周的寒意越来越强,周沅咽了咽口水,直觉告诉他,现在很危险,要立刻离开,可两条腿根本就不听他使唤。 “你你” “很奇怪在这里看到我吗” “没、没有。”不是周沅讲话结巴,而是被冻成了这样。 妖怪看不上这样的人类,不过并不影响他进食的。那些派来的杀手在还没有靠近木屋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触手的肥料。 现在该轮到周沅了。 只是眨眼之间,无数可怖的触手就从顾玠的身上出现,在周沅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让他的脚离开地面数十丈。触手卷住了人,并不像对待那群杀手一样直接,而是反复将对方折磨遍了,最后才刺穿了他的四肢。 “啊” 凄厉的惨叫贯穿了整片城郊,但不要紧,这里都在顾玠的掌控中。 冯延芳并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恐怖的一幕。在周沅的下半身淌血时,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顾玠顾玠竟然是一个妖怪难怪,回来以后的顾玠会这样对他,也许真正的顾玠早就被眼前这只妖怪吃掉了,对方不过是装作顾玠的样子,好来这里杀害更多的人。 树林沙沙作响,冯延芳连大气都不敢出,然而顾玠却连征兆都没有的,突然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那双漆黑的眼睛在黑夜里是那样瘆人,冯延芳同样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夜里,他能将所有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他在顾玠看过来的那一眼当中,早就吓得身上传出了一阵骚腥味。 恐怖的触手直接扒开了树丛,将他从里面拎了出来,并带到了顾玠的面前。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离对方这样近,可冯延芳心底却高兴不出来。 “真巧,你们都来了。” 妖怪笑起来的时候,似乎连脸上的颜色都变得格外苍白,可给人的感觉却更加诡丽。 徐连睡得并不安稳,他总觉得哪里在透着冷风,将身体在被窝里缩了又缩,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一道接一道的惨叫吵醒。 “什么声音”他嘟囔着起来,人还没有彻底清醒,披了件外袍,提着盏灯笼就出门去了。 灯笼是顾玠亲手给他做的,上面还画了一条盘踞的金龙。 徐连并没有感觉到周沅和冯延芳感觉到的冷意,只不过是觉得风有点凉。他沿着叫声一路走了过去,夜黑得毛骨悚然,而更加毛骨悚然的,是顾玠的身上竟然生出了那么多的触手。 这些触手将周沅和冯延芳弄得不成人形,到处都在滴着血。 灯笼被风吹得摆动,里头的蜡烛在下一刻熄灭了。 但徐连依旧能看得到顾玠,也能看得到被触手卷裹着悬浮在空中的两个人。 他想,原来那天不是自己的错觉,顾玠的眼睛真的全部都是黑的。 顾玠在徐连出现的那一刻就发现了对方,只是并没有管他,而是继续拖拽着周沅,问他“还想要派人来杀小连吗” 周沅哪里还有回答的力气,他原本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的,可现在才发现还是太迟了。从他把徐连带回来的那一刻,就错得彻底。 还有,顾玠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毫无脾气的顾玠了。他现在是妖怪。 周沅比冯延芳分得要清楚,他知道面前的人还是顾玠,可又不仅仅是顾玠。 “顾、顾啊” 话还没有说完,触手就又给了对方一击,周沅就此痛死过去。 冯延芳跟对方离得近,自然知道顾玠做了什么。 他抖如筛糠,终究是想要安然无恙活下去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顾、顾兄,周沅他想对徐连不利,我是、是特意来通知你们的,不、不信的话,你可以回去问顾府守门的小厮,看我是不是、是不是去过。” “我跟他不是一伙的,顾、顾兄,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你放过我吧,只要你放过我,要我给你当牛做马都可以。” 极度恐怖的时候,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都不知道。冯延芳浑身上下都透着狼狈,但这种狼狈只会让妖怪更加嗜血。 很快,冯延芳跟周沅一样昏死了过去。顾玠终究是没有在徐连面前将两个人全杀了,而且,以他们现在的状态,也不需要杀。 触手直接将人扔到了远处,顾玠这时才不紧不慢地回身,朝着徐连走过去。 每走一步,触手就会收掉一点,等到徐连面前的时候,顾玠已经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只是他身上的血腥气还是很重。 他弯腰温柔微笑着“都看到了” 徐徐愣愣地点了个头,被风吹灭了的灯笼还在他手里攥着。 恐怖对生理上造成的影响无可避免。 顾玠将他身上快要滑落的衣服重新披好,又把灯笼重新点燃了,口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夜里冷,早点回去休息。” 还用冰凉的手掌贴了贴徐连的脸,将人激得打了个颤后,脸上的笑意浓了三分。 “我走了。”顾玠收回手,准备离开木屋。 只是他刚走了一步,就感觉到有人从后面拽住了他。 徐连用的力气非常大,牙关都在打颤,说不清是害怕还是什么。顾玠听到他说“我、我不怕妖怪。” 比妖怪更可怕的人他都见过了,顾玠从来都是关心他,照顾他的。 而且刚才冯延芳的话他也都听到了,顾玠这次同样是为了保护他才会出手,他又有什么理由害怕。 “公子,您今晚能不能不走,留下来陪我” 徐连用了您,他在紧张,并且每一个器官发出的声音都在向顾玠显示这一点。 “小连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邀请一个妖怪来陪伴自己,还是一个刚刚见过血的妖怪,无疑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徐连没有说话,只是执拗又坚定地看着他。 半晌后,顾玠低了头,凑近了人,细嗅着,在一种暧昧的氛围里道“小连知道自己很香吗” 他的眼睛再次变成了全黑,妖怪说的香,自然不会是表面上的意思。 低于常人的温度和他说话之间带出的气流让徐连汗毛直立,身体不受控制地一直想要发颤。他闷着声音,同样低了头说“不知道” 风声太大了,徐连的这句话也就变得很小,只有顾玠能够听得见。 他笑了笑,触手正大光明地圈在了徐连的腰上,腿上,还有手上,将那盏亮着的灯笼拿了过来,挂在了窗边那棵栀子花树的顶端。灯笼在树上摇摇晃晃,却始终没有掉下来,也没有熄灭。 “闭上眼睛。” 顾玠在徐连听话照做的时候,将触手收紧了更多。妖化的程度越深,顾玠受到的影响就越多,况且方才又见了血,触手将徐连勒得几乎叫人感到不适,好似要深深嵌进他的血肉之中。 它们看似一动不动,实际上每一个细微的地方都在徐连的皮肤上蠕动着。 等将徐连带回木屋,放开他的时候,对方眼睛都红了一圈。 “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徐连摇摇头,又点点头,说话有些困难,又一次伸手做出拉住妖怪衣服的危险举动。 “公、公子” “嗯” “你失踪的三年,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知道顾玠是妖怪后,似乎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徐连的第一反应是顾玠的眼睛,第一反应是心疼,第三反应是难怪对方的字迹前后不一样。这三种反应里,没有一种是因为知道他是妖怪就想要逃跑的。 “小连不怕我吗” “怕,但是我心疼公子。” 怕是本能,但爱在本能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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