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整个药厂都风声鹤唳, 家里有孩子的父母,大多数一夜未曾合眼。 虽然水痘只在托儿所里爆发,但由于药厂的子弟学校全都集中在一块儿,托儿所和小学的孩子年纪都小, 免疫力都不强, 都属于易感染那一波人群。 刘大姐给苏军看完水痘, 回了家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屁股都没挨着凳子,就又转身出去了。 结果刚下楼就碰到苏维民带着苏卫清两口子, 正急匆匆的往工会走去,她赶紧追上去:“苏副厂长,你们这是准备去哪里?” “小军从托儿所回来就发烧了,我有些怕托儿所里其它的孩子也感染上水痘,正准备去工会办公室拿广播室钥匙, 做全厂通报。” 苏维民对这位从部队退下来的女军医还是很尊敬的。 更何况这位女同志刚刚还给他孙子看了病。 “应该的。”听到苏维民这么说,刘大姐松了口气:“我刚刚也是回去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小军会这么快发病, 不可能感染了就立即发病, 说不定班上有的孩子早两天就感染了,只是家长没重视而已。” 现在的孩子可不像以后的孩子, 没那么金·贵,有些糊涂父母,孩子不说,恐怕他们自己都发现不了孩子病了。 “那得快点儿了,要是这个病毒再传到厂外面去就更遭了。” 现在医疗设施本就简陋,医院里的医生也是人人自危,更加让医疗资源紧张起来, 药厂的孩子们本身家庭条件就不错,免疫力也可以,感染了自愈可能性还比较大,可白马县里贫苦孩子却很多,免疫力越差的孩子,感染后重病率就越高。 苏维民很怕看见那些孩子感染后,再没及时治疗,最终拖成大病。 黎善之前没想到这个可能,这会儿一听,脸色也变了,她有些紧张地看着苏维民:“爸,要不我现在回去找我大舅妈,问问那个当大夫的小舅有没有药吧。” 药? 苏维民想起来黎善之前说蒲公英的事。 “能弄来么?”他也有些担心会连累到黎善的小舅。 “我试试看。” 黎善嘴上不敢打包票,心里其实还是有把握的,因为她完全可以不去找小舅,而是请张逐日回乡下一趟,村里的老人一般都有挖野菜的习惯,其实这些野菜严格算起来,也是有一定药用的,比如马兰头,就有清热利湿,败毒抗癌的作用,还有蒲公英,属于蒲地蓝消炎药的主要成分,还有马齿苋,杀菌消炎,还能延缓衰老呢。 更别说村里人屋前屋后都爱种一点艾草。 这东西别看平时像野草,但谁家小媳妇胎不稳,喝点儿艾草水还能保胎呢。 张家村属于富裕村,但大家伙儿也都是饿过的,漫山遍野的野菜到了春天就肆意生长,不少干不动活儿的老太太就带着孙子上山挖野菜,挖多了就晒成野菜干,后来用来包干菜饺子,干菜包子,都是只有到了逢年过节才能吃的美味。 苏维民沉吟一声,又抬手看看时间,随即看向苏卫清:“你陪黎善回去,太晚了,一个女同志不安全。” 说着,他又回头看向刘大姐:“刘主任,请你帮个忙,麻烦你去妇联各位干事家里走一趟,老罗接触过病人,不适宜出来带队,请你领个队,带领她们挨家挨户排查一下孩子的情况,药厂孩子的名单妇联那边有。” 刘大姐也知道事关重大,立刻站直身体:“我现在就去。” 苏维民心下松了些,又交代苏卫清两口子:“你们俩快去快回,家里事情多……”话没说完,他又蹙起眉头来,看向黎善:“我记得我们厂有个女员工是你同学来着,叫,叫,叫……” 苏维民想不起来李琳的名字,但他却记得,那个女同学嫁给了一个政府秘书室的秘书。 “李琳。” 黎善提醒一声。 苏维民连忙点头:“对,你再去找一下她,请她丈夫联系一下政府部门的各位领导,防止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水痘已经蔓延开了。” 苏维民也吃不准这水痘病毒到底是药厂先有,还是外面的工人带进来的。 总之小心无大错。 水痘虽然不严重,但要是感染的人数多了,就成了疫情了。 “好。”黎善郑重点头,然后便跟苏卫清两个人转身回车棚推车去。 这会儿路上公交车都已经停运了,黎善他们想要速度快,只能自己蹬自行车。 夫妻俩很快就出了药厂,直奔机械厂,而刘大姐则去找妇联的副主任,请她先去妇联办公室拿孩子们的名单,而她自己则继续往下一家去。 妇联的女同志她认识的不多,但好歹也认识一两个,很快又找到一个妇联的干事,请她去帮忙喊其它的干事出来排查,她下楼的时候,孩子的名单也拿回来了,各自分了几张就开始去走访。 若是有发烧的,刘大姐会先过去看看,要是确诊为水痘了,便会要求自行隔离,看完了她又赶紧奔赴下一家,与此同时,苏维民的声音也从广播里传了出来:“全体工人同志们请注意,全体工人同志们请注意,若发现家里孩子有发烧的,身上起疹子脓包的,请立即上报给部门领导,将孩子自行隔离,以防传染,再通报一遍,但凡发现家里……” 这声音一出,整个药厂职工大院都喧闹了起来。 另一边,黎善和苏卫清先一路狂踩脚蹬子到了机械厂,然后直奔张家。 此时此刻,张逐日和范琴早已睡下了,黎善和苏卫清拍门拍的急,不仅张逐日给喊起来了,就连前后邻居也都起来看情况,毕竟这深更半夜的,很少有人上门来找人,除非家里出了事。 张逐日披着棉袄出来,看见是小两口也吓了一跳:“你们怎么来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如今这年头出了事可都不是什么好事啊。 “大舅,大哥家的小儿子得了水痘,我想问问家里还有蒲公英么?” 水痘? 张逐日赶紧穿上棉袄,连连点头:“有有,不过不多,不过东来他们医院应该有,你别着急,我现在就帮你去找他去。” 黎善连忙点头:“再看看有没有板蓝根、苦地丁和黄芩。” 她想试试配制普通的蒲地蓝消炎药。 “行,你先进去等,外面冷呢。”说着就让开一个位置给张逐日。 “不用了,我还得去找一下李琳,她丈夫是秘书室的秘书,我们副厂长怀疑县城有可能水痘病毒蔓延开了,我得去提醒一声。” 说着,黎善又小声说道:“大舅你也去找一下厂长看看厂里的情况吧。” 张逐日终于意识到,黎善大半夜来找他,不仅仅是为了苏军,很可能也是为了通报他这个消息,让他能早点将厂里的情况调查清楚了。 所以他脸色瞬间严肃了起来,理解回头去喊范琴:“你出来,跟善善他们去东来家里一趟,我去一趟厂长家里。” “出什么事了?”范琴这会儿也穿好衣服了,一边捋着头发一边从屋子里出来。 “县城恐怕要爆发水痘,我去有孩子的工人家里看看情况去,有中招的赶紧隔离,没中招的也要提醒一声。” 一听说水痘,范琴脸色也变了。 这在未来都不算个事,赤脚医生都能治的病,如今却叫人如临大敌。 黎善看着心里微涩,她甚至有种想要将药方上交的冲动,可她也知道,自己能提供的只有中药配方,可如今中医却不敢冒头,她不是那种心怀大义的人,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所以…… 她到底什么话都没说。 张逐日跑去通知厂长,也不敢声张,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家家户户排查,结果显而易见,不少孩子都有些低烧,有的孩子身上甚至已经出现脓包。 如今是冬天,身上穿着棉衣,晚上也不会洗澡,只是洗脸洗脚就上床睡觉,孩子们哪里痒就抠一下,再加上机械厂上半年接了好几个项目,十分的忙碌,家长们累了一天回来坚持洗漱完了就倒头就睡。 甚至有些孩子蔫蔫的好几天了,爹妈也没能发现。 这会儿张逐日一问,发现孩子身上有了包,这些家长才着急了起来,随着一个家长一嗓子嚎了出去,机械厂也哄闹了起来。 而黎善和苏卫清,已经跟着范琴去找范东来了。 范东来是白马县医院的一名大夫。 无论上面怎么看待中医,在下面的县级医院里,中医依旧十分的中药,老百姓嘴上骂封建迷信,身体却很诚实,哪里有个不痛快就立即去找大夫,尤其是痛症,哪里不舒服就去扎个两针,立马松快了。 有些顽固的子女还会因此斥责爹妈,结果爹妈往地上一坐,哭嚎着子女不孝,子女也只能任由他们去了。 所以县城医院其实是有中药储备的。 尤其黎善要的还不是名贵中药材,而是一些随处可见的野菜,到了春天漫山遍野都是,只是医院的都是经过炮制的,而漫山遍野那些,则是嫩生生的,十分新鲜的食材。 范东来一听说可能爆发水痘疫苗,赶紧就起床去了医院。 “光这几种药够么?” 范东来知道这几种药几乎都是清热败毒的,但水痘属于带状疱疹病毒,可不是吃点儿草药就能痊愈的。 “先试试看吧,水痘以前被称为痘症,老祖宗也是用中药治的。” 黎善将几种药包好,用麻袋装好了让苏卫清扛到自行车上去,而她自己则继续问道:“咱医院有糊精么?” 糊精是搓药丸的粘合剂。 自古以来就是中医常用的东西。 “有,你要这个做什么?要做丸药么?”自从中医差点被打为封建迷信以后,就很少用糊精做丸药了,毕竟丸药看起来更加迷信。 “不是,我试试看有没有其它办法。” “那行,我给你拿,反正医院如今也不用了,你全带走吧。”范东来带着黎善往另一个仓库去了。 等糊精到了手,黎善才开始掏钱包:“多少钱?” 医院是唯一一个不需要票证的地方,只需要掏钱就行。 “跟我去会计办公室吧。” 范东来带着黎善去了门诊那边的会计室,县城医院晚上只有一个医生值班,今晚上不知道为啥特别忙,范东来过来的时候,那医生都快哭了:“老范,你可算来了,快来帮忙。” “怎么了?”远远的都能听见这边孩子哭家长喊的。 “这两天晚上都快忙死了,今晚上尤其忙,不少孩子发烧了。” 发烧? 黎善心下一个咯噔,意识到不好。 赶紧快走几步,只见那些孩子只是发烧,身上还没出现疹子,她又脸色严肃的回来:“很可能是水痘。” 看来县城里确实要爆发水痘了。 范东来将黎善和苏卫清扔到会计室,自己回办公室拿了白大褂就开始帮忙看病。 这群孩子有大有小,大的看起来都有十一二岁了,小的还是抱在怀里的奶娃娃,大孩子顶多神色萎靡,看起来昏昏欲睡,没有精神,小孩子难受了就只会哭,尤其那奶娃娃,还不会表达自己的痛苦,只呜呜咽咽的哭。 黎善不忍心继续看,背着一大包药就回了张家。 一到家就支起锅子开始洗药泡药。 泡开后就开始用炉子炖,炖完了将药渣捞起来,又将炉子通了通,将炉火烧旺盛了,开始大火收汁,在这期间,还往里面加了不少冰糖,一直熬了两个多小时,药汁才变成了糊糊状,黎善又将糊精倒了进去,开始不停的翻搅,最终凝成了一个很大的固体,像面团似的。 黎善又换了一个锅,将这些小面团用漏勺压成一粒一粒的,最后炕干了,才用饭盒装起来,打算带回药厂去。 等出门的时候,发现张逐日眉头都蹙紧了。 “锅子里还有些药,捏一点用开水冲了给高烧的孩子喝,那药是退烧败毒的。” 黎善着急回去,只随意交代了一声,便拿着剩下的药回了药厂。 当然,还有多余剩下的药材。 夫妻俩大约在凌晨两点到的家,药厂里依旧人来人往,黎善找到苏维民,将药递给他:“这药能给高烧孩子吃。” 苏维民打开盖子就闻见浓浓的中药味儿,吓得他赶紧又把盒子关上了。 “胡闹!” 苏维民看了看黎善,最终瞪了苏卫清一眼。 苏卫清:“……” 他很无辜的好吧,他都不知道这一晚上黎善在干啥。 不过,他却觉得,这饭盒里的药很可能是黎善跟着他给的那一堆资料学的,否则的话,她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这么一想,这个黑锅似乎背的不冤枉。 他甚至还帮黎善描补:“爸,这药真有用,你给高烧的孩子试试看,什么能比孩子还重要的?” 苏维民叹了口气,这俩孩子心大的压根不知道这药拿出去到底会面临什么。 药厂里也不全是好人的。 “爸,不好了,小军高烧了。” 就在这时,吴梨哭哭啼啼的过来了,她似乎是一路跑来的,头发都乱了,眼睛也红红的,整个人哆嗦个不停:“妈摸着说太烧了,我瞧着孩子都要抽抽了。” 高烧惊厥是小儿高烧很常见的。 但也很危险。 这证明孩子的神经已经开始受到刺激了。 “赶紧的爸,别再犹豫了,别人不能用,小军还不能用么?”苏卫清催促苏维民。 苏维民自然心疼孙子,但他对这个药抱着怀疑态度,因为这个药,它就不像个药,而像黄泥巴,这东西真能喝? 但是,现在厂里的药虽然多,却不能拿出来用,因为不对症。 最终,苏维民决定亲自回去走一趟,若是真出了事,那也是针对他,而不是针对苏卫清两口子。 “这药怎么吃?” 到了家,苏维民端着饭盒问黎善:“就这么干咽?” 黎善摇头,而是拎着热水瓶,拿了个碗,从里面挖了一勺子,用开水冲开,只见那泥巴似的粉立刻化开,将开水变成了黄褐色,而且再闻居然是一股浓浓的甜味。 苏维民尝了一口。 不仅闻着是甜的,喝着居然也甜,而且是苦中带甜。 但不得不说,这药孩子吃利口多了,至少苏城都半睡半醒了,喝药的时候还砸吧嘴呢。 黎善只用了蒲地蓝的四种主药,其它的药剂她没添加,药房里也没有,所以药效来的有些慢,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苏城才清热了。 身上出了一层汗,小脸也蜡黄而来下来。 他似乎疲惫极了,就这么睡着了。 孩子睡了,大人却不敢睡,生怕孩子又烧起来,而苏维民则是端着饭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到了下半夜,药厂又有好几个孩子高烧了起来,苏维民干脆将药粉全冲了,装进热水瓶里面拎着到处走,看见高烧的孩子就给人家倒半碗,告诉人家这是红糖水,喝了养身子。 但只要闻了这水味道的人都知道,这‘红糖水’是掺了东西的。 这会儿谁也不敢声张,毕竟……这可是能救命的药。 也是这药来的及时,大约天亮的时候,药厂高烧的孩子全清热了,只是各个脸上都顶着几个‘电灯泡’,红包上面冒出一个水泡,谁也不敢去碰,生怕碰破了成了麻子。 孩子们痒的难受,还被家长抓着手,痒的受不了了就咬自己的手。 机械厂那边张逐日也不约而同的用红糖水给糊弄过去了,只是机械厂那边没人懂药,虽然知道这红糖水不太‘正宗’,但也没多少人怀疑这个成分,毕竟孩子喝了说是甜的。 可能真就是‘红糖水’吧。 这两个厂都得了药,孩子们熬过了高烧期,接下来出了痘只要不见风,好生将养就行了。 但别的厂子就没那么幸运了。 接下来的几天,县城里的孩子大多都感染了,大面积爆发的水痘病毒,甚至好多成年人都感染了,跟小孩子比起来,成年人出水痘似乎更加危险。 而苏维民在确认了那个药粉的成分后,也终于过来询问黎善:“那个药粉还能再做些么?” 他也不问黎善怎么做的。 “可以。”黎善点点头:“不过需要药材烘干的机器,否则很难大批量的做。” 苏维民蹙紧了眉头,终究还是答应了:“行,我去找机器。” 不过…… “这药的成分你要保密,我们会对外宣称是西药。” 黎善:“……” 这算什么事哦。 不过:“可以叫蒲地蓝,听起来也洋气。” 反正就不能是西药。 苏维民瞥了她一眼,到底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就应下了,但心里却有另一个打算,中医虽然被抵制,但好些中药配方还是经常在用的,若是还可以用这个办法炮制其它药材的话,那是不是以后售卖的时候,就没那么打眼了。 毕竟头疼粉还在卖呢。 .w21格格党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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