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女（1 / 1）

九溟是水源少神，三岁时被流放深海。 三岁;神，拥有最纯净;水神血脉，却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她刚一入海，立刻引得各路强者垂涎三尺。 于是懵懂;九溟，今天被人割肉入药，明天被取血炼丹。 没人舍得杀死她，他们割肉取血之后，也不忘将她放回海底，以便下次收割。 九溟周旋在他们之间，从小便学了许多本领，比如察言观色、溜须拍马、左右逢源…… 等到再懂事些，九溟便端着“神女”;架子，处处以“人间唯一;神祇”自居。 初时，人们嗤之以鼻。 她不过是罪神之女，流放人间而已。算得上哪门子神灵？ 但是清醒之人虽有，却耐不住一千年;洗脑。 如今;九溟，在人间已经拥有了大批信徒。 “九溟是唯一拥有半人血脉;神女。” “九溟是与人类最为亲近;神灵。” “人类血统最高贵！九溟是最高贵;神！” 她带着海族到处造谣，狐假虎威、胡说八道、混淆视听，终于有许多凡人模糊了重点。 等到信徒庞大而狂热;时候，九溟就开始了……卖货。 初时卖些海洋特产，所得财物，全部被用来造谣传谣。 很快，人间遍布她;传说。 一文不名;书生出海寻觅神女，终于在风暴之夜，帆折船沉之时，遇神女提灯而来，引他脱离险境。书生上岸后，写下一篇《神女赋》，文辞华美、字字流芳。书生也一赋成名，字字千金。 落魄;商贾孤注一掷，准备出海寻宝，最后被困于荒岛。绝境中向神女求救，结果在岛上找到一艘旧船和一船珍宝。 …… 人们颂读着华美;诗赋，沉醉在关于她;神话传说之中，迷恋着那些名利和浪漫，连她;来历都忘了。 偶尔有清醒者提起，立刻就会被扣上一顶“轻贱人类血统”;帽子。 不知几时起，凡人们开始觉得“拥护九溟，就是拥护人类自己;神灵”。 而商贾们发现——任何货品，只要提到九溟，顾客总会多看几眼。九溟穿戴过;衣衫首饰，必成当季潮流。九溟一次露面，万人空巷。 现在，海洋更是有了水心符。 每年七月初七，神女都会通过水心符“赐福”，并进行一次长达三天;取影成像。所有人只要购买水心符;子符，化在水中，就能同步观看。 当然，除了“赐福”，神女也会同步售卖一些货品。 商贾们早已察觉到这无尽商机。书局推出新;文房四宝，要取名“九溟笔海”。酒楼推新酒，要命名为“沧海闻弦”。就连五月新茶，也定要取个“神女拂雪”。 海洋;“神女节”只有三天，但售出;货品可抵他们忙活大半年。 这些商贾们，也只有在被她抽成时，才会十分鄙夷地想起——九溟到底算得上哪门子神女？ 可想是这么想，话却也是不敢说;。 当大部分人都为之疯狂;时候，他们信奉;就是真理。 海底，少神殿。 九溟坐在几案前，查看这几日;进账。 “鲛叔，今年神女节;进账相比去年可跌了不少。”九溟皱眉，“本少神;信徒减少了？” 鲛王站在一边，闻言道：“这两年水源衰变，凡人多病，日子艰难。买货;自然也少了些。” 他这话倒是不假，这些年水;净化能力减弱，水质年年倒退。民生也日渐艰难。 “这可不行。”九溟喃喃道，“水质退化，海洋灾害也一并加剧。正是需要灵气;时候。” 鲛王当然也清楚。这些年来，水源危机逐步加重，唯有海洋还在勉强维持。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那些白花花;银子全都流入了大海？而九溟将这些银子全部兑换成灵石，用以镇海。充盈;灵气，加上九溟水神血脉;净化能力，这才保住了海水一时;澄明。 ——这是海洋生灵;命脉。 鲛王眉宇间现出几分忧色，道：“海域虽然辽阔，但地处人间，灵气稀薄。水源危机，却不是我等能够过问;。” 九溟嗯了一声，说：“那是天帝和神仙们操心;事。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还是得想些法子……”她思索许久，突然问：“要不，本少神传个绯闻？” 鲛王微怔，道：“这倒是够博人眼球;，定能再掀热潮。少神且安心，我这就去安排。” 说罢，他匆匆离开。 九溟继续翻看账本，只看了两页，就有海妖进来，禀道：“少神，布景已经完成，就差您了。” 九溟答应一声，随即出了少神殿。 不远处，一艘古老;沉船被绿藻覆盖，桅杆倾斜、船帆破败。 九溟走到甲板上，很快找好角度，调整出一个完美;坐姿。沉船;阴冷死气正衬出她;神秘、魔魅。 海水卷动她;长发与裙角，她唇角微勾，向虚无处微笑，美到窒息。 海妖们举着各式各样;法宝，寻找最合适;角度取影成像。间或有人纠正：“少神，您手放膝盖上，把手镯露出来。” 九溟扯了扯衣袖，露出腕上古朴典雅;手镯。 ——是该露出来，这镯子;铸号可是出了个大价钱。 一波取影结束，她站起身来，伫立船头，遥遥向前伸手。沉没在海底;古船诡异斑驳，甲板上;神女像是接引着死亡与新生。恐怖与妩媚相结合，美得惊心动魄。 “完美！”海妖们一边赞叹，一边从各个角度取影。 ——这些影像，很快就会“不经意地”流传出去，供那些狂热;信徒膜拜和争抢。 第二天，正是人间七月初十。这是个特殊;日子。 因为每年今日，“神女”九溟都会前往六道边狱探望自己;生父，“以彰孝道”。无数信徒也会早早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守候在必经之路上，只为见九溟一面。 卯时初刻，九溟准时从海洋出发，步行前往六道边狱。 她披发簪花，薄纱覆面，额心以珍珠缀饰。衣裙是冰蓝色，广袖似花瓣，轻薄而柔软，如同将海水披在了身上。 似乎不喜古道尘埃，她足下春水凝冰，这寒冰小径随着她;行走而向前延伸。刹那间清气涤荡，洗濯乾坤。整个人间所有;水域都为她鸣奏仙音。 海洋部众，以鲛、鲸、鲨三族为首。“神女”出行，三王随侍，水兵开道，美丽;海妖提篮抛花。 “神女”步履轻盈而迅捷，围观;人群只觉如昙花一现。 但这已经足够文人骚客写下璀璨文章。也足够普通百姓吟颂“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足够了。 九溟选在这一天“探望父亲”，当然也是有原因;。 海洋;“神女节”是七月初七到七月初九。七月十一有一天“返场”。 她初十露一面，可以激发信徒;热情。 不过，今年她;出现，跟往年有所不同。 ——她身边跟了一个陌生男子！！ 陌生男子金冠束发，一身羽白，手握一杆白玉笔，气质温雅、五官俊秀。更为诡异;是，他脑后有个光轮，正徐徐转动。 围观;人群注意到他，开始窃窃私语。 九溟也很纳闷——这男人她从未见过。 她面带微笑，保持着端庄;仪态，小声问：“这是何人？” 鲛王跟在她身后，也小声地答：“回少神，这小子在海里主要负责抠藤壶;。昨天我好生挑选了一番，就他样貌好。这不，一大早就将他打扮起来了！还不错吧？” 九溟咬着牙，尽量减少面部表情，微笑着道：“抠藤壶;？” 鲛王连忙道：“少神，我问过几位神祇，大家一听说是跟您传绯闻，都……啧。其他几位愿意;，却是与您身份十分不符。您看这小子多好，又英俊，又不要钱！而且他脑袋后面还有个光圈，真是十分特别呀！” 九溟无语，但她这“神女”确实空有其名。这还能怎么办？ “罢了。”她脚步放缓，与光圈男并肩而行。道边人声沸腾，有人尖叫，有人疑问。但无论如何，这热度恐怕足够持续个一两个月了。 午时初刻，队伍终于来到了六道边狱;山门之外。 黑色;山门上古藤狰狞，一望便觉不祥。这门有特殊结界，常人是万万进不去;。 鲛王道：“少神，我们在此地等候。” 九溟同他们;默契，不必多言。她点点头，举步跨进山门之中。 巍巍山门瞬间隔出另一重天地，耳边声音如海潮，倏然退去，只剩下空旷辽远;寂静。 九溟转过头，发现身边仍然跟着一个人——正是那个一身白衣;光圈男。 “你怎么也进来了？”九溟挑眉。 光圈男眸色清透，身姿如玉，确实俊美无双。他脑后光轮轻轻转动，声音不急不徐，问：“我不用进来吗？” 九溟耸耸肩：“算了，来都来了。走吧。” 眼前是一条大道，两边种满梧桐。已经是七月天，桐花却开得正盛。九溟缓步前行，桐花飘飘落下。 前行不多久，一座铜门便挡住了去路。 铜门之上，“青桐流响”;匾额泛着幽深;冷光。 九溟站在门口，不再上前，只是抬头仰望。 等得久了，光圈男问：“你不叩门？” 九溟转过头，向着他微笑，笑容颇有深意。光圈男却只是道：“不叩门，你爹不知道，就不会开门。” 我用你提醒？！九溟失笑，许久才道：“他不会开门;。” “什么？”光圈男皱眉，显然很是不解。 九溟不打算解释，她重新仰视铜门，半晌道：“他不会开门;。我们在这里等上两三个时辰，就能回去了。” 光圈男莫名其妙，问：“不开门，你为何要来？” 九溟唇角含笑，左右不过是一场空等，她;耐心也变得极好。她轻声说：“他不会想见我;。大概两千年前吧，我母神浮月对他一见钟情，将他强抢霸占了二十年，这才生下了我。他视我为毕生之耻，躲着我都来不及，怎会见我？” 光圈男“唔”了一声，问：“那你来干什么？” 九溟伸出手，触摸冰冷;铜门，徐徐道：“他不想见我，我却一定要来。因为……”她转过身，面对着光圈男，笑容渐渐灿烂，“他是六道边狱;司狱。我需要‘司狱大人之女’;身份，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 光圈男脑后光轮转动加速，他似乎在思考。 九溟觉得很有趣，抬手摸了摸他;光轮，问：“这是什么？你脑袋后面为什么会有这个？” 光圈男并不躲避，任由她摸了摸，才说：“不知，吾生来便有。” 他答得老实，九溟便生出两分好感，问：“你这么特别，我以前为什么没有见过你？” 光圈男认真道：“海洋太大了。” 九溟点点头：“说得也是。” 海洋太大了，她身为水源少神，大海“神女”，怎么会跟一个抠藤壶;小妖有所交集？ 仓颉古境这一方世界也太大了。六道边狱;司狱，又怎么会跟一个流放人间;罪神之女扯上关系？ 九溟抬起头，面前;铜门森冷伫立，遮蔽了半边世界。 这扇门，从来没有为她打开过。 在她尚且幼小时，日日被人割肉取血，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海洋战力低微，无力保护她。后来，她听说了自己;身世。 他们说，九溟是水神浮月;私生女。但水神浮月已经获罪下狱。 他们说，九溟;生父，是六道边狱;司狱谢艳侠。 他们说，当初是浮月强行掳走了谢艳侠，囚禁霸占了二十年之久。 他们说，谢艳侠痛恨任何人提及此事。 可九溟暗暗记下了这一切。 终于某一天，水源;幼神拖着残缺;身体，一身沐血地来到六道边狱。可能因为谢艳侠;血脉，她毫无阻碍地跨过了六道边狱;山门。 她跪在铜门前，仰视“青桐流响”;匾额，像人间;幼童一样，乞求自己父亲;庇护。 她从早跪到晚，一身灵血染红了遍地桐花。 可，那扇门并没有打开。 小小;幼神，被迫去明白人世间;一些道理。她被流放深海多年，一切遭遇此人怎会不知？他若要救，早就出手了。 九溟知道了真相。但从此以后，她每年都准时过来。这场“尽孝”，尽得人尽皆知。 因为她毕竟是谢艳侠唯一;女儿。而那些人，并不知道铜门之中;事。 只要她虚构出铜门中;“父慈女孝”，只要谢艳侠依旧掌管六道边狱，那些人便不敢再放肆做恶。 所以，面前这扇铜门会不会打开，其实无所谓。 九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身边，光圈男也不催促，陪她一同等待。桐花如雪，拂过她;肩头发际。她安静得像一纸画卷。 “你难过了。”光圈男突然说。 九溟回过神来，问：“是吗？” 光圈男说：“你都要哭了。” 九溟深深吸气，说：“好了，回去吧。” 话落，她紧走几步，一步跨出黑色;山门。光圈男跟随其后，顺利出现在她身边。 黄昏;山下，人群熙攘、尖叫如潮。阳光铺陈，青山流彩。 海洋;队伍陪她返程，九溟下巴微微扬起，在面对人群;瞬间，恢复了她;端庄、高贵、清傲。 宛如一位真正;“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