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抵达楼梯,轿厢门缓缓打开。
轿厢里站着一个从上面楼层下来的男同学,门都打开了,外面两个人还是站着不动,他出声问:“你们是上楼?”
男同学的声音打破了电梯外死寂般的沉默。
詹挽月先一步做出行动,跨进轿厢,先看了眼楼层按键,见数字1是亮起的状态,她就没抬手。
开门时间结束,轿厢门开始闭合。
原峤前一秒抬腿准备进,下一秒詹挽月却对他说:“本来就是我的事,还是不麻烦你了,你先回教室吧。”
说完,詹挽月抬手连按了好几下关门键,似乎嫌这门关得太慢。
原峤的视线聚拢在詹挽月身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她始终没有回看他一眼,直到轿厢门合上,他的视线被隔绝在门的另外一边。
轿厢匀速往下。
情绪劲过去,大脑自动复盘。
要不是轿厢里还有陌生人在场,此刻詹挽月一定会懊恼到发出哀嚎。
完蛋了。
这下全完了。
她在电梯外的一言一行已经不是踩原峤雷区的程度了,她活生生把自己变成了原峤的雷区!
后悔药、时间倒流、抹去记忆……什么超能力都好,有没有心软的神来救救她呜呜呜呜。
许是她的情绪外泄太多,在密闭空间里,连陌生人都能感知几分。
旁边的男同学小心翼翼地问:“跟你男朋友吵架了?”
詹挽月否认:“没有。”
微顿,又补充:“他不是我男朋友。”
男同学听完,试探秒变惊喜,掏出手机对詹挽月晃了晃:“那我能加一下你微信吗?”
詹挽月平时没少被搭讪要微信,这个男同学是最突兀的。
还在电梯这种封闭环境管她要。
詹挽月用余光瞥了眼led屏,马上就要到一楼了,这让她稍感安心。
她故意等轿厢抵达一楼,门打开的瞬间才回答他:“不好意思,不能。”
说完,詹挽月马上离开了轿厢,快步往管理室的方向走。
一直走到管理室门口她才鼓起勇气回头看了眼,确认那个男同学没有追上来,悬了一路的心终于归位。
小题大做也好,对陌生异性保有警戒心也罢,女孩子一个人在外多个心眼没坏处。
这是叔叔每次看到女性因为各种原因遇害的新闻都会叮嘱她的话。
导致现在只要在人少的地方被异性搭讪,詹挽月就会精神紧张,陷入不安。
不过也亏得刚才那么一出,紧张不安冲淡了她得罪原峤的懊恼,注意力被打乱,让她不至于自虐式反复复盘“案发现场”。
詹挽月收敛好情绪,走进管理室,跟负责老师说明了情况,老师拿起对讲机让手上没活的维修人员赶紧来趟管理室。
没两分钟,一个穿着工服的中年大叔背着修理包就来了,老师跟他交代完情况,让他跟詹挽月去教室看看。
原路返回。
或有意或无意,经过休息室时,詹挽月的视线往左偏了偏。
这一偏,一个本不该还在这里的身影走进了她的视线里。
原峤不紧不慢从休息室走出来,神情一贯冷然,越过她时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使得詹挽月那句“你怎么没回教室”刚吐露一个音节就戛然而止。
她被讨厌了。
詹挽月悲哀且笃定地下结论。
没有一言一语,原峤就这么顶替了她带路的位置,走在最前面,跟他们保持一个身位的距离。
气氛说奇怪也奇怪,因为他们看起来认识,碰面却连眼神交流都没有过。
说自然也自然,原峤明明是中途加入,却仿佛始终与她一路同行,他们没有分开过,更遑论疾言厉色的争执。
走了几步,大叔问詹挽月:“这你同学?”
詹挽月“嗯”了一声,她情绪太糟糕,多说一个字都嫌累。
大叔笑了笑,满眼“我是过来人我都懂”的意味,揶揄道:“也是男朋友吧,否则上课时间他不在教室上课,怎么会在外面等你。年轻就是好哇,谈个恋爱都花样百出。”
从昨晚的帖子到今天的路人,她和原峤接二连三被按头成一对。如果她糊涂一点、迟钝一点,对她和原峤的糟糕关系缺乏清晰认知,此刻她应该会暗中窃喜,并且擅自开始一些期待。
可惜没有如果。
面对原峤,她缺少自欺欺人的天分,总是怀揣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清醒久了,她甚至开始渴望一个可以装睡的契机。
每次这个想法一冒头,詹挽月都觉得荒唐。
她兀自暗中叫停,使它安分平息,然而连她都不知道,这个想法又会在哪个瞬间卷土重来。
产生,叫停,再产生,再叫停,如此循环往复。
詹挽月说不好这算不算自救,亦或是自毁。
答案无关紧要,谁叫她别无选择。
明知所求不可得,偏偏欲壑难填。
同一句话同一天,詹挽月说了第二次。
“他不是我男朋友。”
大叔继续调侃:“刚在一起吧,小姑娘就是脸皮薄,还不好意思了。”
“你误会了,我们真不是——”
话没说完,大叔的对讲机传来声音,他忙着回复同事,调侃小年轻这茬儿立马被抛之脑后。
正好,詹挽月也不用继续解释了。
三人走到教室门口,原峤先抬手敲了敲门,礼貌打断老师上课。
听见敲门声,正在讲课的老师停下来,示意他们回座位坐。自己也从讲台离开,给大叔腾地方,手持教材在教室里走动,继续讲课。
詹挽月和原峤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
早上吃饭她先走了一步,座位是俩室友帮她留的,等入座后,詹挽月注意到到谢梦瑶没跟他们同坐一排,低声问关悬:“你已经找她聊过了?”
“怎么会,你都说了要再想想,我哪会自作主张。”关悬抬眸瞧了眼,确认老师没注意这边才接着说,“人家压根没给咱们占位置好吧,喏,你瞧,她上周才在宿舍说过体委坏话,今天又去跟人姐俩好了,假模假式的,看得我想吐。”
詹挽月循声看去,谢梦瑶和体委坐在他们斜前方,两个人不知道聊了什么,捂嘴笑作一团。
假如没亲耳听过谢梦瑶把“虎背熊腰”、“没男人缘”、“坦克女”这些评价用在体委身上,她会觉得这两人情比金坚,实打实的姐俩好。
“你还记不记得?谢梦瑶第一次跟体委出去吃饭,一回宿舍特别嫌弃跟我们抱怨,说什么‘你们都不知道她多能吃,跟她一起吃自助丢脸死了,店员一直在看我们!算了,为了能经常见到原峤,我忍。’好笑死了,我都不知道她在自我感动什么,她付出什么了?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背刺朋友成全自己也算付出?我就是从那次开始烦她这人的,感觉她人品有问题,处不来。”
詹挽月轻“嗯”一声。
她当然记得。
体委在女排队,学校的排球队共用一个体育馆,每天训练都在同一个地方。
如此,谢梦瑶每天都能以陪朋友训练的名义,在课外时间见到原峤。
上学期体委伤病复发不能参加社团活动,谢梦瑶跟她疏远了不少,这学期人一康复,她又凑了上去。
早上才被谢梦瑶背刺过,所以詹挽月现在看体委多少有点照镜子的感觉。
怎么说呢,本来没那么生气的,目睹同样的事情又在正在别人身上发生,心胸就很难宽广起来了。
詹挽月沉默片刻,呼出一口气,下定了某种决心。
老师就在附近站着,不方便再窃窃私语,她拿笔在便利贴上写了一句话,撕下来,推到关悬手边。
关悬接过一看。
便利贴上两行娟秀小楷。
[我下课打算找她聊聊,悬悬,令仪,我们宿舍的表面和谐说不定要到此为止了,抱歉。]
关悬提笔在下面写了点什么,再把便利贴推给王令仪,等便利贴再回到詹挽月手里,上下都写满了字。
[聊,大胆聊!实在不行咱就跟她干,姐以前可是不良少女,区区绿茶不在话下。]
[做你想做的,不用感到抱歉,我们都是你的后盾。贴贴。]
王令仪还给关悬写的“不良少女”画了个圈,并在旁边标注吐槽:[发育不良?]
詹挽月看完险些笑出声。
他们要不要这么可爱。
詹挽月把便利贴小心叠好,收进了笔袋里。
虽然只是一张薄薄的纸片,但她视若珍宝。
大叔花了好一会儿才把锁孔修好,等多媒体成功启动,这节课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原峤的presentation只能推迟到下节课做。
课间休息。
原峤把ppt传到多媒体上,刚拔了u盘就被秦彦神神叨叨拽到走廊。
秦彦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把手机递给原峤看。
“你陪詹挽月去管理室,中途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也怪我上课才看论坛,要是早点知道,我指定不让你陪她去,多尴尬啊现在。詹挽月也是,有什么不能私底下跟你说吗,还让人去论坛回帖,平时也没见她这么爱出风头……”
“她不是爱出风头的人。”
原峤没等秦彦说完,抛下这么一句,把手机塞回他手里,转身往教室走。
事不关己似的,对这件事没半点兴趣。
秦彦拔腿追上去:“什么意思?你是觉得这个回帖跟詹挽月没关系?可回帖人说是她朋友啊,说得有模有样的。”
原峤反问:“在网上自称是谁朋友,很难吗?”
秦彦被他问住,想了想:“倒也是。”随即反应过来,“你不是说跟她不熟吗?怎么感觉你挺了解她的,关系也不错。”
原峤听完一顿,不太认同:“我有吗?”
秦彦也就随口一说,其实拿不太准,一被反问就含含糊糊了:“反正我感觉有。”
原峤莫名语塞。
今天之前,他一度认为詹挽月是个没脾气也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结果如何?
前一秒骂他一副生怕被她缠上甩不掉的样子,后一秒
在电梯里把他拒之门外就算了,说完还连按关门键。
五十步笑百步,有什么可理直气壮的。
想到这,原峤冷呵一声,一口否定:“我没有。”
“要不是一直同班,我早忘记有这么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