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德觉察到了身旁黑发女孩的不安。
两天前他曾听到那番关于邀请同住的对话,所以知晓今天莉莉安和杰特会和往常一样兴冲冲地跑来找她。
然而随着雨势变大,那对兄妹迟迟不来似乎令她心中忧虑,幼小的身躯呈现一种逐渐紧绷的状态。
黑发女孩的名字是露娜·芮佐,流星街新来的孩子。
和那些差不多年纪被丢弃到这里后哇哇大哭的孩子不同,露娜是个过分安静的女孩,第一次见到她,劳德就看出这孩子的特别。
绿色的眼瞳中盛满警惕,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分析着四周,像是野生的猫儿一般,看似弱小但稍有不慎就会被其狠狠地挠上一爪。
或许由于这种相似性,对方十分受猫咪欢迎,他甚至见到不少次野猫们为她衔来各式各样的物件,这种神奇天赋亦让她更适应在这里生存。
多日相处熟悉后,正如他的判断,那女孩是个精明的小鬼。
比许多成年人都快地适应了流星街的生活,除了早出晚归、挤出一切时间搜索可用的垃圾外,对方还在努力地提高身体素质,并且在发现他会下意识地维护孩童后利用这一点,在他视线可及之处跑步锻炼。
他欣赏这样聪明又自强的孩子,所以并不介意给予庇护,也爱在闲暇时和对方多聊几句。
在通过他摸透流星街的大小事宜后,那女孩又开始对外界产生好奇,矛盾得不像从外面来的人,或许是一直被养父母全权照顾所以对外界知之甚少,可如果是自小被爱护养在深闺,又怎会被抛弃并形成这样早熟的心性?
作为流星街人,劳德不会贸然打听他人的过去,因为几乎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难言之隐,所以即使怀疑她的来历,也不会轻易问询。
眼见天空被深厚的云层覆盖,呈现铅灰与深咖交错的色泽,暴雨如注,冲刷着漫无边际的垃圾山,溢出恶臭的废液与污水在地面形成滩涂般的区域,被雨水带下的垃圾遍布其上,转眼即是一片垃圾的海洋。
流星街已经很久没迎来这么漫长的雨期,连日的阴雨让空气都变得粘稠与窒息,如此环境中人心难免压抑,而名为露娜的女孩已无法忍耐。
“我去找他们。”他听见她这样说道。
他劝其等待,“也许是雨太大困在半路,雨停就会好的,你这样出去万一生病了,我想莉莉安他们也不希望的。”
“我总觉得不安,”她眉头紧皱,斟酌片刻后,还是接受了建议,“希望是我想多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男人们夹杂着浑话的打趣和嬉笑声,劳德望去,是之前挑衅他的那群新人,他们穿着裸露单薄的背心,像是在用雨水冲刷身上积累多日的汗水与污渍,全然不顾雨中可能存在的有害物质。
想也知道,这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新人根本没思考过流星街居民避雨的原因,对于这些曾经游走在黑暗中的凶犯来说,自以为来到犯罪的乐土,殊不知过分张扬往往损失惨重,这里可不是能肆意撒野的地方。
见惯了这样的人流窜到流星街,劳德并没有过多关注,说不定几天后再见对方已身首异处,然而同样注意到他们的女孩却陡然僵硬。
几乎是瞬间,习念后对杀意的敏锐感知让他肌肉紧绷,那杀意的来源并非奇袭的敌人,正是身旁的女孩,如果不是下意识的肢体反应,他甚至来不及抓住对方即将冲入雨中的身体。
“放开我。”她的声音低哑,像是在压抑某种快要爆发的情绪。
“你怎么……”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女孩粗暴打断。
“丝带!”
“什么?”他一脸茫然。
“那是莉莉安的丝带!”
女孩盯着他,眼底似有烈焰在燃烧,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勉强念出那几个字,而那只被他抓住的胳膊也在他的怔忡中被强行挣脱,转眼不见。
终于意识到什么的劳德猛然抬头,只见为首那个男人松垮在腰腹处的裤子口袋旁,突兀多出一抹鲜红的颜色,隔着雨幕本看不清,但他曾得知女孩将自己的衣物换给了莉莉安,作为它的主人,最熟悉的自然是对方。
莉莉安!他睁大双眼,立刻向着同一方向冲去。
劳德眼见身材瘦小的黑发女孩拦住男人们的去路,体型上的差异让这幅画面看着诡异惊心,生怕下一秒她就会被眼前的恶徒伤害。
“莉莉安在哪?”她的语气并非询问,更像一种陈述,她笃定面前的人一定知晓答案,反观男人们,把这当成一场游戏,而她就是逗弄的对象。
“你在说什么呢,小妹妹?”为首的男人似是好心地转头向身后的同伴询问,“莉莉安是谁,你们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谁啊?和我们有关系吗?”男人们的否认伴随着粗噶笑声,仿佛被问了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
遍布积水的地面被踩踏,污水四溅混入雨幕,霎时间变故突生。
只见一抹银色被抵在为首男人的颈间,过于锋利的刃口瞬间在皮肤上压出一丝血痕,以致对方张扬的笑容僵在脸上。
男人们没料到、甚至完全没看清女孩的动作,直到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最后再问一次,莉、莉、安、在——哪——”
虽然在同龄人中女孩的个子算高,但和面前高大的男人们相比仍是娇小,更不用说她纤细的胳膊看上去毫无力气,即使成功将刀抵在了男人颈间,也完全没造成任何威胁。
担心这一举动会激怒男人们的劳德上前将女孩护在身侧,见到他,原本还想围上来的男人们似乎有所忌惮,烦躁地抹了把头脸上沾满的雨水。
“喂劳德,今天我们可没惹你,这小姑娘是你的人吧,快让她松开,这还下大雨,我们等着回去呢!”
劳德担心是女孩思虑过重加上雨中视线模糊看错,本想细问后再做决断,然而她接下来的举动让周遭瞬间陷入死寂——
杀戮可以是无声的。
不需要尖叫或者惊呼,因为死者可能还来不及发出呐喊就被割断喉管。
“嗬——嗬——”
男人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发出破风箱般嘶哑的声音,感受到生命流失的他试图仅凭双手就能捂住那道伤口,然而随着本能的呼吸与抽搐,血液如泉水一般从嘴角和颈间涌出,转眼就被瓢泼的雨水冲刷洗涤,将胸前染出一片猩红。
女孩口中的最后是真的最后,当男子支撑不住跪倒时,躯体与地面撞击发出的闷响亦成为他生命最后的余音。
“大哥!”“大哥——”“你找死!”……
才反应过来的人群蜂拥而上,就连劳德也因女孩的果断与冷漠愣了两秒,直到他们围攻上来才主动出手制止。
但也只是制止,他需要确定女孩动手的理由。
他希望是女孩眼花,这样就不用面对红发兄妹可能遭遇不测的事实;可若不是眼花,那么女孩这么做在他看来甚至是一种仁慈。
“喂劳德!就算这件事不是你动的手,也必须给我们个交代!”
再一次被他制住的男人们脸上满是愤愤与不甘,仿佛真的被冤枉。
劳德将目光投到女孩身上,只见她蹲下身,从死去男人的裤袋中扯出那根引发一切的红色丝带,她的动作和周围人的着急相比是如此缓慢,全然不知自己正是全场的焦点。
“……”女孩无声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带。
她的动作让劳德明白,那真的属于莉莉安。
瞬间爆发的愤怒与自责让他变成和先前女孩一样无所顾忌的冷漠杀手。
裹挟怒火的重拳沾着雨水一记一记砸在恶徒们身上,被念强化后的拳头让他们经脉断裂、口吐鲜血、倒地昏迷。
勉强恢复些理智的劳德执掌着那名唯一清醒的男人的头颅,将其整个人拎起,仿佛稍有不慎就会捏爆他的脑袋。
“那两个孩子在哪!”
他的暴力举动并没有令对方识相。
清楚犯下的罪行无法被原谅,这位“幸存者”竟不再惧怕,因为他知道现在只有还清醒的他能给出那对红发兄妹的下落,而在那之前劳德不会杀死他。
劳德对这样死不开口的人除了继续施加暴力外没有任何办法,他明白如果暴力都无法使他开口,那么为了得到一个答案他必须保留其的性命,可留给他们寻找红发兄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和他的被动不同,女孩似乎早有预料,表现出和年龄外表完全不符的冷静,但从她绷紧的表情中可知,那并非真的冷静。
“大叔,放他下来。”
因先前所见,劳德不再单纯地将那女孩定义为“特别的孩子”,他被对方稚嫩的外表迷惑,以致忽略流星街的生存法则之一。
不要小巧任何一个流星街人,即使她才刚刚来到这里。
于是他选择了照做,任那恶徒在地上苟延残喘。
女孩走近恶徒,用那把沾着血液又被雨水洗涤过的小刀——劳德这才看清那是一把手术刀——贴上对方的左脸,像情人的指尖般温柔地在皮肤上游走,冰冷的刀尖从脸颊划到眼下、耳后、颈侧、喉咙、锁骨……最后停留在前胸。
她说:“别让我用非常手段。”
虽然被女孩之前毫不犹豫杀人的行为震慑过,但此时知道她不能直接杀死自己的恶徒愈发肆无忌惮。
“小女孩的手段吗?”放弃抵抗的男人仰躺在地面上,毫不介意正对自己的刀口,甚至饶有兴致地盯着女孩颈间苍白的肌肤和不断滑入衣领的水珠,在看到她被大雨完全淋湿后变得透明且紧贴躯体的衣物时忍不住出言挑衅。
“你比那女孩白皙得多……呃啊!!!”
男人调笑的声音转为哀嚎,只见什么东西顺着刀刃分离,细密的血珠从那被削去的位置渗出,站在一旁的劳德看得很清楚,那分明是男人原本附着在胸前的一块皮肤。
“你知道吗,其实剥离一个人的皮肤有很多种方法,直接从脊背划开的话容易死,那也太便宜你了。我参考了一种叫做‘凌迟’的手法后,认为可以从这个位置开始,将皮肤切得薄一些,出血量就会少很多。”像是完全没听见男子的惨叫,女孩平静叙述着,甚至还附赠他一个微笑,“不过我还没试过,既然你这么有忍耐力,一定能坚持到第一百片吧。”
雨不知道何时停了,但属于男人的血雨才刚刚开始。
“二、三、四……八、九、十……”
潮湿的地面上躺着一个无力倒地的人,而他身旁的女孩正兴致勃勃地数着数,同时双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血肉的分离,像是为了不耽误后续营救的时间,无论是手法还是速度都精湛迅速,手术刀就像她与生俱来的器官一样灵活听话。
即使是见惯杀戮的劳德也对眼前逐渐血肉模糊的场景生理不适,但他知道这比他的暴力方法有效,所以没有阻止。
“还是有点慢。”他听见女孩自言自语。
紧接着,对方右手四周出现一种浅紫色的光芒,而在那光芒的的作用下,手术刀竟变作两把。
居然已经无师自通了念能力吗?!劳德惊讶地想。
他记得之前女孩还在询问他关于“那些人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能力”的问题,现在却已经能够使用了吗?而她的行为似乎是在复制物品,莫非是特质系?
“十六、十八、二十……”
加速的报数声如同倒计时一般,让血人条件反射地扭曲抽动,他根本没撑多久,在女孩念出“二十四”之前就道清了实话,拷问的时间加起来最多不过十分分钟,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颤栗。
“好了大叔,我去将莉莉安他们带回来。”
女孩像是松了口气,声音听上去淡定平静,可当劳德对上她的眼眸,那里只有与之截然相反的狂躁与阴郁。
他无法放任这样状态的女孩独自前往,但作为看守,他不能轻易离开,只能寄希望于女孩能将红发兄妹平安带回,并让熟悉的居民赶紧前往诊室通知那对兄妹的养母。
明晰前因后果的旁观者中亦有认识塞丽佳医生以及喜欢那对红发兄妹的热心人,眼见大雨已停,自发跟随女孩的脚步前往搜寻。
黑发女孩径直向着她得到的目的地而去,无论是她还是聚集的人群,都没察觉到那不远的屋顶上,一个撑伞的身影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