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蹲在她面前仰起头来瞧她,她满脸的泪花,伸出手停在她脸前半寸位置顿了一下,见连桑没拒绝,男人这才伸出手碾去她脸上的泪。
动作格外轻柔。
连桑吸了下鼻子,想透过雕银面具看向他那深邃的眼眸,断断续续的说道,“政哥,你不能走的……”
这话一出,刚刚擦净的泪却越流越凶。
男人始终蹲着,连桑站在他面前,随后往前走了一步,双手圈住了他的脖颈,她又说,“我说的都是气话,你不能真的走,你说过的……你要一直保我…”
男人垂头,似乎再也忍受不了什么,伸出手揽住了连桑的腰,他轻轻的说话,仿佛是在怪自己,“我的错。”
连桑将他的脖颈搂紧,“你要一直陪着我的……”
男人伸出手握了下连桑的手腕,接着对上她的眸子,陈述事实,“我是鬼,你看,我没温度的。”
连桑眼里有泪花,似乎是真的委屈极了,眼睛很亮,男人的视线跟着她走,连桑反握住他的手腕,“没关系的,你看,我有。”
男人的嘴角罕见的勾了一下,“不嫌弃我?”
连桑摇头。
男人松手站了起来,轻车熟路的拿出杯子倒了杯温水,将杯子递给她,男人没忘记她半夜起来寻水这件事。
连桑骨子里就依赖他,不接杯子,下意识的就着这个姿势喝水,见到水连桑才想起自己要渴死这件事,喝的急,水顺着嘴角滑进脖子,最后钻进衣服里,男人当即错开了眼,最后伸出手指替她碾去水渍。
有他陪着,连桑心情好了起来,拉着男人嚷嚷着要看电影,两人很快便坐在了电影院里,连桑还选了一个动画片。
可半路阴曹司却将男人叫了回来,阴曹司主事城楼脸色很差,一路盯着男人回来,一进阴曹司男人就被魂鞭抽的差点魂魄剥离,但城楼没下狠手,看着男人颤着身体站起来,“云政,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再这么下去你早晚魂飞魄散!”
男人心情似乎还不错,承认了事实,“她在,无妨。”
城楼实在不信他这副样子,刚将他带回来的时候他是恶鬼,死前含毒自动躺进了棺椁里,死后上了宫里人的身,将他们一个个带走,几十个人按不住他一个,城楼闻言赶来的时候他正闹腾,整个宫里的人都被他折腾死了,直愣愣的躺在地上,双眼睁大,各个含冤。
城楼掏出魂鞭将他锁住,他说这些人都该死。
魂鞭是法器,不管多恶的鬼都能被捆住,可他是第一个挣脱魂鞭的人,城楼怔住,随后将他带走,将他带至轮回司,孟婆端了碗汤给他,男人偏头拒绝,梦婆说,“你若是喝了这碗汤,没忘却前尘事,我便放你走。”
男人端碗一饮而尽,随后看着梦婆说,“你问吧。”
孟婆摆了摆手又让城楼带回去了。
城楼没法,又将他带至判官司,四大判官盯着他身后的镜子看他的前尘事,一脸严肃的要审判他,最后赏善司主事赏了他数不尽的银子,说他受阴界最好的待遇;罚恶司主事一边擦泪一边说要给他做锦旗,阴律司主事先一步给他了一个职位牌子,说只要你来阴律司,职位你挑。
男人都回绝了。
最后城楼转悠了一圈又将他带回了阴曹司,头一回见这么难送的鬼,轮回不走,好职位不走,城楼无奈问他,“你到底要如何?”
男人的眼眸始终含了层冰,他说,“当魂使便好。”
城楼大跌眼镜,那么多好的职位你不挑,非要挑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你何苦?”
男人露出苦笑,这样便可以去人间看她,死后还能给她指路作伴,保她死后在地府有最好的待遇,轮回后有个好去处,也算是个好差事了。
城楼看着面前被魂鞭折磨的不成样子的男人,不忍,“云政,你当初来的时候魂鞭都锁不住你,可你看看你现在,一鞭子下去,你魂都要散了,你何苦呢?”
阴界律法不让鬼去与人界见面,否则会有个互相影响的局面,强者影响弱者,云政作为一个强鬼,怕断了连桑的阳寿,自动剥离了自己的三魂,只留了一魄在身,可如此,便是连桑影响他,若是再见面,慢慢断的就是他的阴寿。
男人眸子里都添了几分柔情,看向远处,“无妨,她想见我,我便去。”
城楼摇头,两情相悦的事他也管不了,只是叮嘱,“你若是想好好待在她身边,你就别插手她的阳间事,否则就你这最后一魂,早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不知道男人有没有听进去,城楼说完后男人垂头行礼,扭身便走,“我去看她。”
男人心里没来由的慌。
等他再回到电影院外围的时候,看到浓浓的滚烟从那栋大楼里冒出来,出口有许多人涌出来,他知道出事了,他从进口跑过去却被人拦下,“别进去了,里面危险!火很大!”
火——
男人看着跑出来的人里没她,男人等不及,转身化成魂魄去找她。
楼里全被浓浓的烟给包围,视线受阻,一时也无法找到她,男人心急,若是之前他三魂还在的时候,他一掌便能降下雨来浇灭这场大火,可现在实力不允许,他只好耐下心找。
连桑起初还不知道楼里起了大火,正看着电影的时候,楼里一阵骚动,有人尖叫起来,此时在场的人也开始问发生了什么事,最后谁不知喊了一句“起火了起火了!”,接着全场的人就开始往出口跑。
场里没开灯,瞬间乱成一片,连桑下意识的喊他,可却没人应声,连桑知道他有事还没回来,没再犹豫跑向出口,可在黑暗里不知道被谁推搡了一下,脚下的楼梯没站稳,瞬间滚了下去。
男人最后是在电影院进场时的楼梯上见到她的,男人透过浓烟看见她躺在地上,身上狼狈不堪,手背似乎是擦到了尖锐物,好大一长血口往外冒着血,男人瞬间心一空,急忙抱起她往外走。
在颠簸下,连桑醒了,她咳嗽,手伸进袖子里替他捂住鼻子,“你怎么来了,我没叫你来的……”
男人急着寻路,胸口剧烈起伏。
连桑被浓烟熏的泛泪,有些看不清他。
楼下已经被火势断了,下不去了,男人寻了处洗手间,将连桑塞进小角落里,看连桑被浓烟熏的泛泪,当即撕了一截身上的布料,沾了水捂住了她的鼻子,火舌顺着门缝舔进来,能听见火舌吞噬的声音,像是临近生命终点的审判。
连桑有感觉,似乎是要出不去了,她推开男人,语气有些急,“你快走啊,你去叫人——”
有灯管砸下来,在一片纷杂中,男人还在与火抗争,火舌舔的他心背泛疼,险些站不起来,他始终将连桑挡在身后,他说,“我是鬼,它们伤不了我。”
火势蔓进来,男人刹那间跪在地上,看连桑被烟弄脏的脸,看连桑受伤的手背,他擦净连桑的脸,捏着她的手指将自己脸上的半张雕银面具揭下来。
连桑看清了男人的脸,脑中不知为何却浮出男人跪地的场面,模糊的意识下她喊出声,“阿政……”
男人将那半张雕银面具扣在她脸上,火光中,他说,“拿好它,有人会保你。”
连桑预想到了什么,可下一秒男人弯腰吻在了面具的眼睛位置,他嘴角带笑,语气却带着歉意,“来晚了,属下定会送你出去。”
大火蔓延,火舌肆意,男人盯着她的眸子,眉眼带笑,“看清楚了,别忘了我。”
“阿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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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待了没几天,连桑便嚷嚷着要回来,丰荷一步也不敢离开连桑,看见连桑完好无损的身体吓的直落泪,说是神仙开了眼,火场里那么多人受了伤,却独独保下一个小姑娘的命。
半夜,母亲终是回房间了,连桑睁开眼坐起来,半晌,她喊道,“政哥……”
房间里只有钟表走动的声音。
她不信,又喊,“阿政!”
无人应答。
之前死死握在手里的雕银面具在男人身散的一瞬间,化成了一枚簪子。
她盯着簪子,仿若在跟他说话,“你不是说要一直陪我么?”
“你不是说,只要我喊你,你便会出现么?”
“你在哪,阿政……”
连桑在火场里眼睁睁的看着他身散,接着她周身便似有白光笼罩,火舌不侵,他不是走了,他是永远离开了。
连桑想起他说的话,“拿好它,会有人保你。”
簪子一瞬间进入手心,血顺着口子流出来,可下一秒簪子却掉在地上,像有人操控一般,连桑想起什么,立马捡起簪子往自己心口扎。
那人一瞬间现出身来,收回簪子,“你就这么想死?云政白救你了。”
连桑赌他会出来,虽不认识,但连桑知道这一定是令阿政信任的人,一定是他拜托这人保护自己的,连桑看他穿着长袍,颇有几分当官的样子,连桑问他,“阿政人呢?”
当官的收起簪子,睨了她一眼,带着几分不悦,“死了。”
连桑不信,追问,“鬼也会死?”
当官的冷哼一声,“本来也不会死,倒是你……”话说一半,连桑也听懂了。
“你要再敢寻死,我倒无所谓,云政也算白救你一命。”
连桑瞧他要走,一把拽住他袍子,当官的愣住,“作甚!”连桑“噗通”跪地,“求您,我想见他。”
“魂魄已散,见不了。”
“那我便去寻。”
当官的看了连桑一眼,第一次为一个鬼感到遗憾,到底也是放不下心,丢下一本魂书,“那便带你回去,寻回他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