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动作极快，林霜似在江阳留了七日，他就在这七日内将那些铺子生意全转到了林霜似名下。 一众人等心悦臣服，半点意见也没用。 可见他筹划此事时日已久。 江阳的三月绯雨绵绵，柳树嫩绿，垂在中央河边借风拂上行人脸颊。 林雨若打着伞在前方带路，小心踩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却还是被溅湿鞋面与衣角。 林霜似从伞底抬眼向外瞧，江阳城笼在一片雾气蒙蒙中，炊烟合着水色青山，一幅山水田园画。 两人在一处其貌不扬的小院后门停下，收伞交给已等候在此的两名小厮，进了院中。 立马有人捧着漆木盒上前来交给林雨若。 林雨若拿在手上，神神秘秘对林霜似道:“阿姊，你猜这是什么？” 林霜似猜不到。林雨若打小就鬼主意多，他准备的东西，多半都出乎林霜似的意料。 两人前后脚进了正屋，在主位坐下，不多时便有其他人进来，向林霜似一一问好介绍后坐下。 等人来齐，林雨若在众人见证下将漆木盒交到林霜似手中，口中道:“诸位皆是我林家商会肱股之臣，这几日也知晓家中决定。” 林霜似在林雨若的眼神示意下打开了盒子，露出里头红色锦布包裹着的一枚令牌。 样式与她手中那枚蓝玉的林氏主家令有八分相像，但在另一面刻着林家商会的鹰纹。 “我阿姊今日加入商会，往后见此令如见人。还望诸位掌柜多多照拂。” 众人笑谈风声，连连称是。 见过了商会，又去了钱庄。 林家专为林霜似在本家钱庄中开了账，将那些铺子的盈利、商会的分红以及林父给林霜似的零花，全记在上面。 林霜似大致看了一眼账簿，觉得自己忽然有些不认数了。 她今日就要走。 再过不到一月就是北地凤落城秘境开启的日子。 凤落秘境十年才开一回，限制元婴及以下修为者进入。 林霜似两年前突破至元婴，正是资源紧缺的时刻，凤落秘境于她正是大有可为的地方，绝不能错过。 走时雨仍未停。 绵密的雨丝无孔不入，即便打伞也无用，牛毛一样落在人头上肩上。 林雨若送她到渡口，目送她登船。 江风迷乱人眼，林雨若大声喊:“阿姊，明年记得回家来啊！” 涟漪圆圆圈圈，在雾中被船身横截划破打散。 林霜似站在船头冲林雨若挥手作别。 从江阳去凤落先经一段水路，后半程则过陆路。 林霜似掐着时间走走停停，慢悠悠靠近凤落城。 “听闻小狼山近来闹了鬼，许多猎户都不敢上山了。” “我昨儿个路过山脚，见山上鬼气沉沉，吓得赶忙跑了，一眼也不敢多瞧！” “咱这就属小狼山猎物最多，这一闹鬼，何时才能解决啊？可真是耽误人吃饭糊口啊。” 林霜似从帷帽间抬起脸，听了片刻，起身结账。 女主人将碎银找给她，听见她问：“劳驾问店家，小狼山在何处？” “小狼山？”女主人吃一惊，“出镇上往东南十里就是。只是小狼山闹鬼，那鬼凶狠异常，食人啖肉，姑娘可千万不要前往。” 林霜似答：“无碍。” 道谢过便掀帘离开。 门边拴着马，林霜似思量后放弃了马匹，改为御剑。 循着东南方向去，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小狼山脚下。 这山极好认，周遭山清水秀，独它山顶缭绕着肉眼可见的黑气。 看来怨气不小。 林霜似握紧佩剑，上了山。 小狼山并不高，只是树木高大，遮天蔽日，茂密的枝杈将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站在林中仿若黑夜。 山中极静，除了踩中地面枯叶的沙沙声，连一点风声也听不见。 林霜似拨开藤蔓，剑光映照之处仍旧黑寂空茫。 她往树上一照，果见上面一道新鲜的剑痕。 她已经是第三回路过此处了。 山路分明一直向上，她却仿若陷入迷宫般不断在原地打转。 是鬼打墙了。 林霜似当即不再犹豫，蓄力一剑挥出。枝叶扑簌簌在剑气下被斩落，多棵树被拦腰斩断，荡起一阵尘土飞扬。 剑气触底后反弹，幻境边缘水波一样荡开。 身周景象在这一剑搅动下扭曲变形。 林霜似再度三剑挥出，剑气威风飒飒，如同三道流星。 幻境不堪承受，在黑暗中碎开，化作白茫茫的棱块，一片片剥落。 林霜似大步踏出，收剑回鞘的瞬间，身后环境彻底崩塌，变为齑粉。 郁放上山时，没成想这小狼山的恶鬼竟会如此厉害。 她与一众弟子从南面上山，毫不费力直达山顶，在遍地血红中与恶鬼交上了手。 原以为这恶鬼新成，没什么道行，只是瞧着吓人，不然怎么会一路上都没有陷阱阻碍。 可交了手才知道，这家伙根本就是故意留了那么大一个破绽，为的就是骗如她们一般毫不设防的人上山，来一个瓮中捉鳖。 灵力快要耗尽，握灵笔的手微微颤抖，现成的符咒也见底。 今天难道要跟师妹师弟们交代在这里，变成这恶鬼的养分了吗？ 恶鬼身形闪现，漫天黑雾之中消失不见。 郁放体力透支，头晕眼花，勉力环顾四周，试图寻找恶鬼的身影。 “师姐当心！”同门指着她的身后嘶吼道。 郁放迟滞转身，本能抬臂作挡，恶鬼苍白带血的手已至眼前，几乎下一刻就能拧下她的脑袋。 郁放瞪大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无法动弹。 一道凌寒的剑光从侧旁一个极刁钻的角度飞来，携凛冽之气贴着郁放的脸颊擦过，削断了那只鬼手，黏稠恶臭的不明液体喷了郁放一脸。 林霜似纵身飞掠，在恶鬼奔跑的方向飞射出几道剑气拦截，同时近身一剑刺出，正中胸腹位置。 恶鬼已断一手，难以为继，很快就被林霜似斩于剑下。 郁放瘫倒在地，被几个同门手忙脚乱地架起来，向着林霜似行了一礼，异口同声道:“多谢道友相救。” 恶鬼的身形在林霜似剑下化作黑气消弭，她查探四周，确定再无危险后，来到几人身边，微微颔首示意。 郁放问:“在下无极门郁放，不知道友尊姓大名？” 林霜似说:“林……”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补上了名字。 “涧。” 林涧，这个三年前试剑论武时所用的名字。 林霜似并非不愿意告知真实名姓，只是也许是因为前不久才与长涧见了面，让她不禁回忆起那段经历，所以在对方询问时，才说出了这个化名。 “林涧？”郁放听了一顿，旋即竟有些惊喜似的问:“可是江阳林家的林道友？” 林霜似:“？” 见她表情复杂，郁放不好意思道:“林道友有所不知，三年前江阳试剑论武后，林涧之名已在我辈弟子中广为流传，我们都知晓林涧即是道友一事。” 林霜似说:“失策了。” 恶鬼既除，林霜似与无极门人一同善后，收拾残局。 这恶鬼怨气非常，恐有后患，林霜似又传音给林雪如，要他帮忙联系梵静山的佛修，请他们过来做一场法事。 将走时，郁放还依依不舍，问:“林道友欲往何处去？” 林霜似答道:“凤落城。” 听了回答，原本还十分难过的郁放立刻雨过天晴，“我们也要往凤落城去！” 这倒是巧了。 不过也算不得巧。 郁放等人恰好筑基修为，正是往年进入凤落秘境中数目最多的一众人。无极门远在南地东南，她们不远万里来到北地，为的是什么，稍一猜也就能想到了。 林霜似主动道:“若是不介意，不若我们结伴而行，如何？” 无极门人自无不肯。 凤落城传言是上古凤凰陨落之地，凤落秘境，就是传说中凤凰身陨后留下的洞府。 不过传闻早已不可考，如今的凤落城欣欣向荣，唯一还能让人记得它与“凤”之一字沾边的，大抵就是他们犹为喜爱飞禽，不食禽肉的习俗了。 一行人站在凤落城城门下，巍峨的城楼延绵数里，上书的“凤落”二字沾了金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无极门人跋涉千里终于抵达目的地，纷纷发出感叹声。 正要进城时，一匹快马驮着人飞驰入城，将无极门一位弟子擦伤，却头也不回地离开。 林霜似同样侧身让路，听见动静回头，却蓦然与数步外熟悉的一双眼睛对上视线。 黑袍玉面，墨发银冠。 他眼中始终藏着万般情绪，永远叫人看不透。 匆匆一眼。 林霜似囫囵对长涧点了点头。 那名弟子摔在地上，被身旁的弟子搀扶起来，却还是没反应过来似的，有些发懵。 林霜似上前查探，他并无大碍。 急匆匆再一转身，就看不见长涧的身影了。 长涧皱着眉头，穿云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看他也不敢看林霜似， 只听见长涧不满地抱怨:“修士皮糙肉厚的，就算被撞飞也不会有事，瞎操心。” 穿云心里想笑又不敢，跟着长涧一起眨眼间消失在城门处。 秘境开启只剩不到三日，凤落城修士聚集，各个客栈人满为患。 林霜似预先通过林家为自己留了一间房，路上却生了变数，多了无极门一众人，只好又想法子为她们安排了另一处靠近的院落。 林霜似还去了趟林家商会的凤落城分会，请他们稍后将事先拜托他们探听的秘境情况汇报给她，自己则必须得去一趟客栈，稍作收拾。 正逢正午，下楼时，有些刚用完饭的修士回房歇息，路过林霜似时一身酒气难掩。 林霜似贴着另一侧走。 帷帽碍眼，她又心不在焉，下楼时踩空一阶，差些摔倒，好险扶稳了。 身旁却也伸出一只手来，搀住她胳膊，将她拽起来站直。。 那人道:“小心。” 林霜似怔了片刻，诧异道:“长涧？” 长涧落下她一级台阶站着，正是要上楼。 “有事尊主无事长涧。”长涧阴阳怪气道，“公子也不叫一声吗，林小姐？你对自己带的那些弟子可上心多了。” 穿云肩膀一抖。 林霜似改了口:“公子。” 长涧立马眉眼舒展，语气也好多了，“你这是准备要去秘境？” “对，入凤落秘境历练正适合我如今的修为。”她同时解释道，“这次不是带天乾山的人，是我路上遇见的。” “那我还得夸你真是心地善良。” 穿云笑的更厉害了。 “……”林霜似揭过这一茬不提，反问道:“公子此来凤落，是游历至此？” 但据林霜似所知，长涧已经来过凤落了。而且他此前在仙门地界游荡是为了寻找换元草，这次是为了什么？没玩够？ “想什么呢？”长涧猜透她心思，“我自然也是为了凤落秘境而来。” 林霜似狐疑地瞅着他。 “凤落秘境只能承受合体以下修为的修士，你与穿云，你们两个，谁能进？” “我当然是压制修为进去。” 长涧眼神怜悯:“仙门果然擅养蠢材，你也被他们影响了。” 林霜似:“……” 这天没法聊了。 这厮是懂得气人的。 林霜似深呼吸一口气，在长涧促狭的目光中再度开口:“凤落秘境向来是各宗门必争之处，公子既然来了，当万事谨慎，切勿掉以轻心。” 长涧笑眯眯答应她:“好。” 告别长涧，林霜似终于回到商会。 分会掌柜认了她的主家身份牌，已率众等候在此。 林霜似还是不适应被众人簇拥的感觉，只留了掌柜与几名打探消息的手下。 “小姐高见，今年秘境开启之际，前来凤落城的人比上一回多上一倍。” 林霜似正襟危坐，正色道:“为何？可有头绪？” “据消息回报，说是今年凤落秘境中的至宝将要现世，无数人趋之若鹜，只盼能得到。” 凤落秘境的确有名，那是因为这处传说中的凤凰洞府遗泽无数，千年来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十年开启一次，到现在仍无法窥探其中深度。 但从未听说过它其中有什么至宝。 秘境至宝，往往是支撑秘境维系的根本。 但凤落秘境传言是因凤凰陨落形成，那至宝会是什么？凤凰遗骨？那有什么用。 掌柜瞧出她的疑惑，立马眼神示意得到消息的人快说。 “说是一只骨笛，是凤凰在世时亲取自己脊骨制成，可御人心。” “御人心？”林霜似吃惊，“难怪这样多人。” 人心恶过鬼，向来最难御。 天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想走傀儡御人的路，只是苦于一直没有相关的功法流传，才就此作罢。 即便如此，那只留下几片残卷的傀术还是被不少人学烂了。 那么可想而知，这只能御人心的骨笛究竟吸引了多少人前来争夺。 林霜似暗自思量自己拿到骨笛的可能性，觉得大概率会被疯狂的人们撕成碎片，果断放弃了这一想法。 但转而她又记起刚刚见到长涧，长涧说他要进凤落秘境。 难道长涧也是冲着这只骨笛来的么？ 御人心往往被反噬，纵使长涧修为已臻大乘，也难以承受可能会带来的后果。 林霜似想:是不是该提醒他？ 可他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想必各种后果都已考虑过。 林霜似纠结片刻，决定等下次见到长涧时，探一探他的想法。 她得了消息，离开商会。 可此后三日，直到凤落秘境开启，她都没有再见到长涧。 反倒是许多宗门好友，因为随同历练，在凤落城见了个七七八八。 连林雪如她都见到了。 “我原以为哥哥会在汝阴山闭关很久，这段时日就没有写信给你说我的行程。” “我哪是去闭关。”林雪如哭笑不得道，“是前辈们同往汝阴山加固阵法，将我带去，日日试我的剑术。我真是苦不堪言。” 他与林霜似聊了近来所见所闻，林霜似只从他的经历中品出四个同往的大字。 苦不堪言。 “前些时日收到你的传音，我就猜到你要往凤落城来，恰好宗门也将我列入名单，我便猜会遇见你。” 林霜似将从商会那里得来的消息也告知于他，林雪如说:“此事我已知晓，我与傅师兄和白七师弟都在此次秘境名单中，正是为此事。” “所以那秘宝当真有如此骇人的功用么？” “那倒未必。”林雪如不这么认为，“只是未免它真有，此次各大宗门将会联手设法拿下。” 林霜似点点头。 秘境开启当日，林霜似携无极门众弟子在秘境入口处等候。 凤落秘境不在城中，在城郊。 林霜似天未亮与众人出门，东方鱼肚白时抵达入口处，此时已是人头攒动，挨山塞海。 林霜似寻了个人稍微没那么多的空地等候。 秘境的承载力是有限的，人数足够后便不再接纳别的人。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日头愈发的高，有些处在外围唯恐自己无法进入秘境的人便动了歪心思，与身边之人大打出手，以图得名额。 外围之人争斗，内围之人旁观。 宗门弟子更是连理都不曾理会。 林霜似闭目养神，按在剑上那只手却微微一动，露出霁秋锋利薄凉的刃，威慑所有窥伺着她身后无极门人的不轨之心。 即将到正午时，大地颤抖震动。 凤落秘境下入口处的巨大阵法终于缓慢开启，阵纹升至半空，金色符文逐渐转动，幽蓝色的洞口在大阵中心倏然展开，由最初只能通过一人，迅疾扩展至有十丈宽大。 阵法初时不稳，随着一阵地动山摇风声大作，终于逐渐落回地面。 人群如潮涌至。 林霜似护着无极门众弟子一同进入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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