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尘剑宗今日热闹非凡。
作为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门派,虽比不上同为剑宗的天乾山,但凭借着雄厚的实力,初尘宗仍旧立在龙头之上。尤其在这一辈年轻人中,又出了两位佼佼天才——悟道真人门下的邱景与林霜似,年纪轻轻就已是金丹期大圆满,更巩固了初尘宗的地位。
前些日子邱景被委派下山做任务,林霜似又闭关潜心修炼,初尘宗中人已有许久未见二人同框。
邱景桀骜不驯,林霜似冷静沉稳,两人在众位初尘宗弟子的眼中,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当初有人不怕死地前去询问林霜似,喜欢什么样的男子,那个素来甚少提及身外事的素衣美人淡道:“若论嫁娶,最佳当是大师兄。”
亲口盖章她对邱景的情愫,如何能令诸位弟子不疯狂?
邱景还未落地,便见山门前的空地上乌压压一片青衣人欢欣跳跃,仿若水草上岸。每次他历练回来,都会有众多师弟师妹前来迎接他。往日见到这样的场景,他总会御剑俯冲而下,纵步进入人群中心,任由人群将他紧紧包围,但今日见到他们这样热情,邱景却暗暗蹙眉。
他环视一圈,草草扫过众人的脸,没有瞧见那道窈窕倩影,心中才倏地松了口气,安心地落在了山门前。
桑芷挤在人群最前头,见邱景落了地,当即蹦蹦跳跳地要冲上前去。
她是悟道真人最小的弟子,于剑道一行算不上热忱,却最黏自己这两位天才师兄师姐。
前些日子林霜似闭关冲击元婴,不几日后邱景又独自下山历练,偌大一个云上山,竟再也找不到能够玩到一块去的有趣人。桑芷百无聊赖,在林霜似的院外枯坐苦等,用剑刨秃了大师姐院外的草地,被路过的师父看见了,被揪着耳朵呵斥了一顿。没等到师姐出关,却先等回来历练结束的大师兄。
桑芷高兴极了,迫不及待来到山门前等候,期待师兄能给她带些新鲜好玩的东西回来。
然而下一刻,她迈出去的脚就顿在了半空中,脸上的笑也僵了。
只见她那平日里见到师尊都鼻孔朝天的师兄,竟然主动伸出手,去扶他剑上载着的另一人!
而且那人,是个女子!
桑芷瞪大眼睛,差些崴了脚。她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呢喃说:“我不是没睡醒吧?”
然而拧了一把自己的小手臂后,火辣辣的疼痛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不是梦。
邱景带了个女子回初尘宗。
众弟子也呆住了。
一时间,山门前鸦雀无声。
邱景紧抿薄唇,绷紧了冷直的下颔线,并不打算开口解释。他牵着的那名女子弱柳扶风似的垂头跟在他身侧,连脸都瞧不清,显然也无法从她身上答疑解惑。
直至后头不知何人颤抖着喊了一声“师姐”,这诡异的气氛才被打破。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不知何时,林霜似已经站在了上山的小道上,一双桃花眼正平静地注视着这边。她没佩剑,规规矩矩地穿着门派的竹叶纹青衣,站立时永远像一棵不倒的青松,透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冷静,气质卓然出尘,似寒冬落雪后纯白天地间的巍巍山峦。
众人噤声,不敢说话。
林霜似下了小道,朝邱景的方向走去。行动处掠过一阵清风,带起她衣摆飘然纷乱。众人自动地分开,为她让出一条路。
走到人群最前头时,邱景收剑入鞘,上前一步将那女子的身影挡在身后,桑芷也在同一时间抓住了林霜似的手臂。
但林霜似的表情分毫未变。
“师兄,下山辛苦。师尊方才传音于我,让我带你与师妹去见他。”她微微垂眼,视线落在邱景脚下的石台上。话一说完,又轻飘飘地抬眼,谁也没看,轻轻拂落桑芷的手,转身离开。
平静得似乎只是要来传达这句话。
桑芷踉跄一步,险些摔在地上。
邱景牵着白榕到悟道真人屋内时,林霜似正为悟道奉茶。她的眉眼落在热茶的水雾中,温柔又昳丽。桑芷在门外悄悄探了个头,正准备脚底抹油飞快逃跑,屋里的师姐似有所觉,一眼瞧过来。桑芷只好硬着头皮进来。
白榕落后邱景半步站着,拘谨得紧,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只死死捏着邱景的衣角,被后者大掌握住。
悟道接过茶饮了一口,腾起的水雾婷婷袅袅氤氲了他的脸。
悟道相貌并不显老相,瞧着约摸只有四十出头,连白发都未生,但实际年纪很大了,在整个修真界中也算得上德高望重,那双时常眯着的眼看着甚至有些迷糊,总睁不开一样,但是在场的几名弟子都知道他是个多么精明的老头。
“这位姑娘非我门中人,可否先行回避一番?”悟道放下杯盏,温和道。
邱景不满地皱眉,说:“她叫白榕。”
桑芷险些气晕过去,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
悟道像没看见,他没给白榕机会,转头对身侧的林霜似道:“姑娘人生地不熟,霜似带她去四处走走,成么?”
林霜似便领着白榕下去了。
邱景目送着白榕的身影跟着林霜似消失在视线内,扭头便要与师尊争辩。桑芷一看就知道他要干什么,连忙扯着他的袖子追问道:“师兄,你在山下给我带的礼物呢?”
初尘宗少有外人来,即便有盛会在宗内举办,也轮不到林霜似做那个迎宾人。她只是领着白榕从悟道屋里出来,然后循着小径一路带她去看弟子寝舍、饭堂、学舍,以及练剑的后山。她拿出对待初入门的弟子才有的耐心与柔和,向白榕一一温声介绍了。
准备原路返回悟道住处时,一路上一言不发的白榕蓦地上前一步,拉住了林霜似的手,一双杏眼水波潋滟,看着像是受惊的小鹿。她没有林霜似高,需得仰望对方,可怜兮兮地说:“林姑娘,我与邱哥哥是真心相爱的……”
林霜似皱皱眉,将手抽出来,平静道:“姑娘与师兄的事情与我无关,也不必将你二人间的私事说与我听。弟子寝舍还有空缺,稍后我会带你去寻主事的堂主,请她为你安排住处。”
说罢,垂眸与白榕对视。
林霜似是初尘宗出了名的性子冷清,不说寻常弟子,就是桑芷在她面前也不敢太放肆,更何况是白榕这般身无灵力的寻常女子。
她被林霜似这番话惊得脸色煞白,连退两步。
为白榕寻到住处后,林霜似便回了自己的寝舍。她是悟道真人的弟子,又是本门重点培育的天才,于修行一事上总有些特有福利,比如她独自一人居住的一整间清净院落。
夜里桑芷解开禁制偷偷摸摸溜进她房间,刚推开窗,还没动作,就见她正坐在榻上调息。桑芷心头一震,连忙转身要跑,被林霜似一句话钉在原地。
“桑芷,回来。”
桑芷一张脸皱成苦瓜样,推门进了房间,乖巧叫了声师姐。
林霜似闭目调息,正要开口询问,桑芷就先一步转移话题说:“师姐,师尊说你刚突破了《灵彻心诀》的第四重,怎么不多闭关一段时间,冲击元婴?”
“累了。”林霜似终于睁开眼,上下将桑芷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又道:“修行不急于一时。”
桑芷噘着嘴不说话,背着手站在她榻边,眼神四处乱撇,扭扭捏捏的。
“遇上了麻烦?”林霜似了然,“不好与师尊说?”
桑芷变脸神速,立刻露出花一样的笑容,说:“师姐懂我!我近来剑法没有长进,想请师姐指点!”
于是林霜似带上佩剑,随桑芷到了后山的竹林。
夜色柔和,月光洒脱。
林内阴影错落,四下寂静。
竹林里头有一片划归出的空地,专供门下弟子练剑和比试。
林霜似走在前头,一步登上最后一层石阶时,张口要喊桑芷上前来说她的症结所在,目光一凝,远远就见那空地中央站着一人。
黑衣散发,正是邱景。
林霜似一愣,转瞬便联想到桑芷在她房门口偷偷摸摸的行为,瞬间明白过来。
她回头瞪去,桑芷却已经飞身退开百八十步,无辜地冲她摆起手臂,扮作无辜。
邱景也看见了她,挺拔的身影面朝着林霜似的方向转过来,正对着林霜似的那张脸上喜怒不辨。
林霜似叹了一口气,无奈只能上前。
她向邱景行了一礼,喊道:“师兄。”
邱景“嗯”一声,两人相对无话。
自从林霜似说出那一句“若论嫁娶,最佳当是大师兄”后,他二人间的关系便有些微妙。
邱景自幼长在初尘宗,林霜似却是后来才上的山,但悟道真人收林霜似做徒弟时两人都还只有七岁,说两人一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林霜似孩童时期比现在可爱些,虽然仍旧面无表情少言寡语,但谁会不喜欢一个软软糯糯的粉团子呢?
对于这个与自己齐名的师妹,邱景爱护有加。每次下山,要桑芷哭哭闹闹央求他,邱景才会给她带些小玩意,但对林霜似却更为纵容,只要这位师妹开口,便什么事都可以办。但这绝不是男女之情。
他将深情许给了白榕,必然要辜负林霜似。
“若是师兄要同我说你山下的经历,那就不必了。”见他不开口,林霜似主动道,“我对白姑娘并无半点嫉恨之心,师兄也不要听信谣言。男欢女爱事事关己,我心中只有道。”
邱景原本就不是来问她这个的,他心里憋着一团火,这火烧得他心肺俱燃,理智残存。
他不耐烦地打断林霜似,逼问道:“若你当真一心向道,今日何必伤了榕儿?!”
林霜似没听明白:“什么?”
“今日师尊让你带榕儿在宗内熟悉道路,你用内力伤了她。”邱景烦躁不安,“霜似,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林霜似不该是这样的性子。她是江阳城首富林家的女儿,千娇万宠地长大,从未有过什么好胜之心,她什么都有了,亲情、财富、天分、修为,她从来恬淡安然,光明磊落……
为什么沦落至此?!
林霜似骤然沉声道:“师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宗门司礼门规第一条,便是不可台下伤人。我没有伤人,我为何要伤人?!”
“这该是我问你!”邱景怒道,“我与她寸步不离,这期间绝无人敢下手。除我之外,她唯独与你单独相处过,回来之后,她神色惨白,今夜便因内伤发了高烧。霜似,若不是你,还能有谁有这等本领?!”
邱景上前要抓她,“同我去司法堂,将此事一五一十地与长老说清楚,然后去领罚。你太没规矩了。”
林霜似避开他抓过来的手,一张俏脸上满是错愕与不可思议:“我没有伤她,为何领罚?师兄下山一趟,竟连是非也分不清了么?!我不会去司法堂。”
邱景气急反笑:“好,好的很!我原本还想着你若领罚,我便同长老求情,为你减轻处罚,只关个禁闭。看来今日你是要我亲自动手,抓你过去了!”
“师兄蛮不讲理,今日一战免不了。”林霜似抖剑出鞘,“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