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喜抿了下唇,为方才自己莽撞的开口,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今天天气好吗?”
沈从越抬头,瞥了眼她身后,还是白天。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因为有大片的乌云弥漫聚集了起来,沉沉密密地压在空中,就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幕布,将那后头的光亮都死死掩住,不肯漏出一丝一点来。
而他面前的女孩嘴角正扯着几丝还算轻松的笑容。
问完这个问题,她没有等他回答,就率先说了一句,相当于自问自答:“今天天气一定很好。”
话音落下,最后的风贪恋似的像抚过她的脸颊,发丝落回在发鬓,她的脸颊处随之被什么滴落上,湿湿凉凉的。
闻喜抬起手轻轻去碰,是雨。
她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僵了几分,可又牵了牵唇角,依旧勉强的继续笑着,只不过后来他所看见的笑中,比起之前多了几分嘲意。
女孩垂下来放在身侧的双手,这时有些拘谨地想要去抓自己的衣摆,可刚攥住没几秒,又只觉无措地将整个身子转了回去,故作自然地去找停放在不远的轮椅。
脚刚有动作,他淡声说了句:“我来吧。”
他帮她把轮椅推过来。
闻喜探出去的脚一顿,随后收了回来,温和的眉眼顺敛下来,她安静地背攥着双手,站在原地等着。
雨下的逐渐变大,他身上的味道也随之淡了些。
她鼻间,变成了满是雨水的潮湿味。
在他经过她身边去推轮椅的时候,她将垂下的脸稍微仰起了些,好让他身上周围那淡去了的味道在她的小贪心下,变得浓愈一些。
沈从越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偏头瞥了一眼,发薄的唇角抿了下。
等他把轮椅推过来,她撑着扶手坐上去后,他才回答了她方才那个问题。
“你说的没错,今天是个好天气。”
他把她推到了屋檐下方,避着雨,外面淅沥雨声,混淆着他沉冽清楚的嗓音。
他站在了她的身后,闻喜又可以再次毫无阻碍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她不以为然地作出回应:“雨天有什么好?”
沈从越低头,看向轮椅上的女孩,发顶被方才的雨滴淋得湿润了些,白皙的耳廓处还有几道水滴的痕迹,再往前就是干净分明的下颔角,侧脸弧度刚好。
他绕了个方向,从口袋中取出几张纸,然后放在了她搭在腿上的虚团着的手里,同时说道:
“我喜欢下雨天,因为这样不需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就可以浇灭一切火。”
闻喜感受到自己的手心处落了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头偏了偏,攥紧了手心,是纸。
因为她的收缩,纸张被攥皱。
“所以对我来说,今天的确是个好天气。”
她抿了下唇,听着他的声音,手心的纸被攥的越发皱缩,完整的纸面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雨自然可以救火。
这两者本就相克的。
可没有人来救她,没有一个人。
她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安慰她方才自认为正确的发言,而造就了自己现在这般窘迫和不堪的后果。
不过也对。
她刚才又有什么可自信的呢?
她什么都看不见,连白天和黑夜也分不清,甚至于连晴天和雨天也可以混淆。
一股子闷气不知从哪里钻了上来,然后滑腻地像蛇一样,到处乱窜,她还未察觉过来,就已经满满地贯满在了她的胸腔里。
她将嘴角处抿的很紧,连带着旁边的咬肌也突出了,整个人像绷住了的发条。
这个时刻,周围忽然多了一个人的声响。
是照顾她的那个看护打完电话回来了。
看护是个中年的妇女,看见下雨了不敢耽搁,从楼下急急忙忙跑上来。
当看见闻喜已经被推到屋檐下面,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从进门处走过来,低头去察看闻喜的情况。
见她的发顶还有肩处,都被雨点打湿了,衣服上多了还没有全干的暗点,她神色无法抑制的,充满歉意。
“对不起啊闻喜,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下雨的,对不起。”
看护没有忽略掉旁边的男人,之前天台只有她和他两个人,所以应该是是这位先生帮忙,把闻喜推过这边来的。
她难掩感激地对沈从越表达着谢意:“谢谢你,真的很感谢,要是她生病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沈从越:“没关系,她身边需要人照顾的。”
“唉是的,还是我的疏忽,家里人来了电话,实在是太久没见了,这才聊久了些……”
旁边的声音陆陆续续传过来,闻喜眉心纠了起来。
现在的她就像吹涨了的气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炸开,又滋生出了烦躁。
她将手搭在扶手上,手心里还攥着沈从越递给她的纸,挤压在扶手上面,被剪的秃秃的指甲用力扣着上面的胶皮,粉嫩的指尖沾上了黑色的碎末。
闻喜将身子挺直,没有顾上他们还在进行的对话,虽然大多是阿姨在说,他在一旁不时低应一声。
她对看护阿姨说了一句:“我有些凉,推我回去吧。”
说完后,她听见了阿姨向那个男人告别,然后走了过来,将手放在了她的轮椅推手上。
在转过轮子前,闻喜稍稍偏过些头,似乎是想对他说话。
阿姨配合地顿住了动作。
沈从越也将沉静的目光投了过来,落在她白净的面容上,粉嫩的唇瓣现在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闻喜想说话,可在那一瞬间,她的鼻子上好像套上了一个气球,她每呼吸一回,气球不断被吹鼓,一直在她开口前,那个膨大的气球终于在自己耳边“嘭”的一下炸开了。
刺耳而又尖锐。
她仔细去听,那好像是她所有情绪的开关,在时间的某一个节点上,还是无法自控地爆裂了。
“我仅仅只是想知道你身上的味道,没有再过多地想要了解你的意思。”
她的声线冷静自持,还带着一丝强迫意味的镇定与淡然。
可只有她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么的不冷静,有多么的情绪化。
她在说一些,明明已经可以跳跃,可她依旧选择将那些无赖地翻找出来与他进行纠缠的话题。
“这个纸皱了,没用。”
她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明明知道乱扔垃圾不对,却依然还是赌气似的将手心里的纸扔了出去,准确地来说,是扔在了他的面前。
然后不等看护阿姨推她,闻喜自己就双手握住轮椅两侧的轮子,转过了方向,轮椅向着身后滚去。
这样做,应该会让他心底里给她留下的印象,从一个可怜死要面子的病人,变成了蛮横没有礼貌的瞎子。
那个男人或许最初对她还有些许的同情和怜悯。
可闻喜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所以如果因为方才的举动,将这些转变成对她的厌恶和讨厌,反而更让她感到放松和舒缓。
而被留下来的看护阿姨,没想到闻喜会作出这样的举动,神色意外又难掩尴尬。
她将闻喜刚才扔在地上的纸张捡了起来,向沈从越解释:“先生你别介意啊,闻喜不是没有礼貌的孩子,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闻喜和眼前这个男人的关系究竟如何,可闻喜的性子是好的。
沈从越站在原地,穿着黑色短袖的上半身修长而又笔直,在雨幕之中,脊背挺拔。
他的视线从那团不成样子的纸挪上来,俊朗的眉目沉敛温缓地看着对方,淡淡笑了笑:“您都说是孩子了。”
一句话,将闻喜方才作弄般地举动,定义为了孩子的赌气捉弄。
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闻喜靠在门后,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从喉腔里发出了一丝难抑的低吸声。
“真没劲儿。”
她低低喃出这么一句,将贴着门的脊背与它分开些,转着轮椅的手速度越发地加快,身后传来看护焦急地声音:“哎闻喜,别那么快!”
闻喜,闻喜。
别叫她闻喜。
闻喜心里不停地想着,眉心死死皱起,那股子郁气明明无厘头地宣泄了出去,可她还是莫名地烦躁。
刚刚那个男人一定知道到了她的名字。
可是,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闻喜只知道,他是个男人。
再就是,就是他身上的味道。
她不争气地无法否认。
她很喜欢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