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平一走，这世界就清净了下来。 月高挂，风清爽，走到人行道上，车流小了点，车声也没那么吵了。 “所以说，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高寒问，他和温子谦慢慢压着马路，隔着一定的距离，路灯，霓虹灯和月光有层次的融合到了一起。 温子谦深吸一口气，望着深沉的夜空：“小冰说，她对你的依恋，可能就是从扬起45度角望着这片星空开始的，其实，我从小也爱一个人对着夜空发呆，因为心里装了太多作为一个少年承载不了的东西，总是希望有一片宁静的地方供我慢慢地消化，你比我幸运，身边小冰陪着你。” 温子谦眼圈有些红，温和一笑：“我今天来，就是想知道你的态度，现在我看到了，比起第一次见面时，你变了很多，你和小冰都可以走很远很远，即使现在错过，未来也能相遇。” 高寒瞥了他一眼：“听上去，你好像很羡慕我。” 温子谦沉默半晌，笑着摇摇头：“以前的我可能会羡慕你，以及羡慕崔平，但现在我已经完全接受了我自己，接受了我没有未来的事实。” 高寒：“你到底想说什么？” 温子谦笑道：“我有先天性心脏病。” 温子谦笑的那样温和，声音轻缓的仿佛临睡前的晚安一般治愈而温暖。 高寒停下脚步看向他，眼眸深邃而平静，渐渐垂下眼帘，手插兜里慢慢踱步。 “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就算生命脆弱成这样，却还要给小冰承诺，明明我根本无法做到一辈子，我的一辈子只有今天，没有明天。” “我也没有明天。”高寒缓缓开口。 温子谦笑了笑：“你是在同情你的情敌？还是在幸灾乐祸？” 高寒不答。 温子谦看了他半晌，“高寒，我说出了自己的黑暗，你的呢？你一直隐藏在心里，不敢告诉小冰的黑暗是什么？” 高寒沉默不语，脸色不太好。 温子谦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肯说吗？” 温子谦无奈一笑，高寒这个人自尊心太强了，难怪小冰在他那里受了那么多苦。 同时，他对高寒过去究竟遭遇过什么感到不解，如果高寒一直无法跨过这道坎，小冰和高寒之间就永远存在一个隐患，即使现在不爆发，以后也会因此而痛苦。 “我的事与你无关。”高寒沉默半晌，还是冷漠地拒绝回答：“我也不会因为你有心脏病就放弃小冰。” 温子谦怔了一下，释然一笑，即使高寒现在跨不过心里最大的阴霾，但就凭他这股拼命劲，迟早有一天也会战胜心魔，可能很快，可能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但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温子谦笑道：“你会告诉小冰吗？” “如果她执意要嫁给你，或者跟你走，我可能会告诉她。” “这么趁人之危？” “有可能，所以你不应该告诉我。” “我不后悔告诉你。” 高寒看向温子谦的目光变了，变得坦然了些，和温子谦相处短短一日，他似乎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另外一面，温子谦仿佛像另一个他，也是他自己期望能成为的未来的自己：“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告诉她。” “对你，我很放心，”温子谦温和一笑：“其实，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特别熟悉，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是个封闭自己的人，也是努力了很久，才慢慢对自己敞开心扉，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理解这个世界，接受这个世界，虽然不一定能爱这个世界，但可能是这种改变，才让我遇上小冰，度过了最开心的三年。” “高寒，”温子谦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蓝色的信封，递给他：“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把这封信交给小冰。” 高寒怔怔地盯着蓝色信封，“你为什么不自己交给她？” “拜托了，我不想走的太狼狈。”温子谦笑中带了一点哀伤：“要向喜欢的人解释自己的脆弱，是一件麻烦的事，我想留给小冰最后的形象，是潇洒的，温文尔雅的。” 高寒喉结滚动了下，平静地接过蓝色信封，其实在温子谦说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时候，他就猜到了温子谦已经放弃了小冰，或者说早就放弃了小冰，又或者一开始就没有过任何期待，至于为什么温子谦还要求婚，那是温子谦自己的事，他只想帮这个一日朋友做点什么，原来，他已经把温子谦当朋友了。 高寒将信放进外套口袋，对温子谦晃了下脖子：“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拦了辆出租车，率先坐进去，见温子谦还愣在原地，说道：“还不上车？” 温子谦这才回过神，轻笑：“你该不会想把我卖了吧？” “你不值钱。” 温子谦坐上车。 “师傅，去市一中。”高寒说完，系好安全带，他和温子谦都坐在后座。 出租车司机应了一声，将车开往市一中。 “去那里做什么？”温子谦问。 “去了就知道了。”高寒靠到椅背，闭目养神。 温子谦也不再多问，凝视着窗外的夜景。 “两个帅小伙有女朋友不？”师傅从后视镜看向他们的眼神有些怪异。视线在两人身上瞟来瞟去，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终于问出口。 高寒还不太明白，温子谦一听就笑了，他在英国出生和长大，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 温子谦凑到高寒面前，小声嘀咕：“司机大哥以为咱俩一对。” 高寒的表情变了：“我们两喜欢同一个女孩。” 司机的眼神更古怪了，像看稀奇动物一样瞪着他们。 温子谦笑道：“师傅，您注意点路上。” 司机大哥笑道：“我这三十年的老车龄，稳的很，倒是你们两情敌咋跟朋友一样，这处的也太好了。” 温子谦笑道：“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对吗？”他看向高寒。 高寒看向窗外，没搭理他们。 窗外星空闪耀，月色皎洁。 司机大哥平时最爱和天南地北的乘客聊天，被这两个气质迥异的帅小伙点燃了八卦之心，就算他两真是一对也不觉得有啥，他早就见过不少了，甚至还有在他车上亲热的，那叫一个没眼看，直接震碎他三观，司机大哥继续八卦：“那女孩喜欢你们其中的谁呀？” 沉默半晌。 “我，至少以前是。”高寒依旧看着窗外。 “这么说，现在那姑娘喜欢你了？”司机看向温子谦。 温子谦笑道：“有可能。” 高寒将视线收回来： “不一定。” “师傅说的是喜欢，她对我应该是喜欢的。” “那对我，应该算爱了。” 司机大哥终于相信这两人是情敌了，乐呵了起来：“我头一次看到您二位这样的情敌，没点激烈对抗啥的。” 温子谦笑道：“真要激烈对抗，我打不过他。” “那倒是，”师傅笑道：“你看起来太文弱，他就结实不少。” 这一路三人聊天，高寒也慢慢放开，终于到了市一中。 他们下了车，温子谦问道：“能进去吗，都在上晚自习。” 高寒不说话，走向市一中的大门，温子谦跟在他身侧。 “哎，你们是谁啊？不像是学校的老师？”门卫在窗口叫住他们。 高寒走过去，淡笑：“您还认得出我吗？” 门卫眯起眼凑过去，立马就笑了起来：“我记得，你是高寒，那年高考你还是理科状元！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小子太帅了，想不记得都难！有个丫头片子老来学校找你，她要翻墙我还逮了她几次，后来也不知道从哪弄来出入证，还跟我臭美来着，有天下雨一瘸一拐地来给你送雨伞，从此以后我就不笑话她了，我记得她叫苏...” “苏小冰。”高寒淡淡一笑。 “那丫头可真执着。”门卫追忆往事，高寒拿出一包烟给他。门卫一惊，笑道：“哟，你过去可酷了，谁跟你说话都不搭理，怎么现在变了这么多，谢谢啊。” “我想回学校看看。”高寒说。 “行!”门卫一边点烟，一边将一个本子递给他：“登记一下。” 高寒登记完，和温子谦进去了。 “你抽烟？”温子谦问。 “不抽，工作的时候偶尔需要应酬。”高寒将手插兜里，走在熟悉的校园，远处的教学楼每一扇窗照出的白光都承载着他过去的高中时光，“嫉妒吗？” 温子谦怔了下，笑道：“有点，换做以前的我，可能会郁郁寡欢，但现在，我总能很快的接受，然后释然。”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和我交换人生，你愿意吗？” “这话得我问你，毕竟你知道我有先天性心脏病，而我不清楚你的过去，所以你愿意和我交换吗？” 高寒沉默。 温子谦看了他一眼：“我真好奇你遭遇过什么。” 高寒眼神变冷，手上的青筋都浮现出来：“我愿意...” 温子谦震惊地看向他，高寒宁愿有先天性心脏病，这家伙过去究竟受过什么打击，温子谦怎么也猜不出，高寒这个阴霾真的这么难跨过吗？ “你的病很严重吗？”高寒也看向他。 温子谦笑道：“我和我妈妈一样都动过手术，但我妈妈很早就离开了我，我的身体状况你也看到了，特别虚弱，我知道小冰一直好奇，只是不想伤害我的自尊，从来不问。所以，你宁愿跟我交换人生？” “这种话毫无意义，不管我愿不愿意，我们两人的现实都无法改变。” 温子谦点了下头：“不错，只有今天，我们应该为永远的今天干杯。” “你能喝酒吗？” “不能，你能喝吗？上次小冰的生日，我看你明明不能喝，还要逞能。” “有轻微的胃病，现在尽量不沾。”高寒说完，从自动售卖机买了两听热牛奶，扔给温子谦一罐：“为今天干杯。” 温子谦笑了笑，和他碰了一下：“为今天干杯。” 下课的铃声响起，教学楼传来吵闹声，这是课间休息，有不少学生趁着这个时间跑到学校的超市买零食。 高寒看着年轻的男男女女从他面前走过，嘴角不自觉扬起，他忽然想起了高中的自己。 高一的时候，有次市里发生一次恶性报复社会事件，造成三个学生死亡，十几学生受伤，几乎全市的家长那段时间都会接送自己的孩子下晚自习。 苏振峰倒是派了车接送他们，只是他不肯接受。 苏小冰那时还是小六，每晚都会和司机老李来一中，晚自习的时候，坐在窗边的同学总会吹口哨叫他，说他的小女朋友来了。 那时候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表面上装作漠不关心，其实内心深处总会生出一丝喜悦，那种被人重视，被人关心的感觉，女孩最诚挚的喜欢都给了他。 他每次都会努力不去回头，却总会不经意间转过头，看向稚气未脱的苏小冰。 “在想什么？”温子谦轻笑：“你带我来，就是看你回忆往事？” 这时，上课铃又响了，跑来跑去的学生都回了教室。 “跟我来。”高寒突然加快步子往学校后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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