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京城乱成一团时,在京郊的一个凉棚处,却停着一队车马,这些马匹个个膘肥体壮,雄姿英发,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良驹。因此,哪怕那跟着一起来的马车多么不起眼,茶摊老板也不敢有多怠慢,小心的把茶点端了上来,就目不斜视的躬身退了出去。
忽然,一只信鸽从林子间钻了出来,扑扇着翅膀在凉棚上盘旋了几圈,然后咕咕叫着飞了下来,落在了陆安的手臂上。
陆安从怀里掏出小米喂信鸽,趁信鸽啄食的间隙把它脚上的小竹筒取下,双手呈到宣王面前,却被一旁的凌家女抢先拿了去。
陆安脸色有些古怪,想说些什么,可又见他家王爷坦然自若的样子,只能把那些异议都咽回肚子里。
可他是真搞不明白,自家王爷怎么会和安王妃搅和到一起去,还帮人死遁逃婚,总不会是看上了眼,要偷偷纳入府里去吧?
凌安若受不住陆安谴责的眼神,挥手让人退下了。待周围被清了空,周珩才打开竹筒,摊开小纸条看着,而后眉头微挑,像是看到了什么趣事,递给了林安若,道:“看看,还挺有意思的。”
林安若狐疑地接过,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这就是你说的有意思?”
“是啊,王爷新婚克妻,岳家上门抢尸,可不有趣,比戏文有意思多了。”周珩晒着日光,半眯起眼,懒懒的说着。
自从灵魂互换后,他身子是前所未有的舒适,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松快,就连往年最惹他烦厌的早春此时也分外可爱了起来。
人一舒服,心情自然就好,连换为女身的事都不愿多做计较了。
周珩半晌没听见回复,微侧过头瞟了凌安若一眼,问道:“怎么,安王吃了瘪,你不高兴?”
凌安若是挺不高兴的,她没想到周珩的动作会这么快,天才刚亮就能把这事传的满城风雨。她本想着凭借安王的本事,总归能把这事压个一时半刻,好让她爹能有个缓冲。
可信笺上的“提刀”二字,让她无比的心慌。她没想过她爹那么稳重的一个人,会提刀问罪,这可是明摆着要和安王府决裂了,以安王的脾性,日后怕是不会好过。
箭已离弦,断无回戈。
凌安若勉强压下神思不属的心绪,慢慢调理着这副病躯的气息,说道:“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你又不是直接把安王给烧死了,不过是克妻的名声难听罢了,不痛不痒的,等他什么时候千刀万剐了,我再乐也不迟。”
“真烧死了,那就真的麻烦了,何况昨夜大雨要烧死他也难。”周珩瞥着林安若,“不过你这人还真是没意思,凡事只图结果,慢刀子杀人才叫真趣味。”
他说着,突然凑到凌安若的耳畔,轻声问道:“不过,你这么恨他,上辈子是怎么死的啊?”
凌安若微偏过头看他,他们离得极近,似乎只要靠近几分,就能吻上。
可对着自己的脸,谁都没有那个心思。
凌安若无视周珩眼中颇有兴味的眸光,一手将他按回了椅子上,冷冷地道:“我怎么死的,还不是拜王爷所赐。”
“嗯?怎么说?”周珩疑惑地看着她。
凌安若喝了一口茶,慢慢道:“当初黎州传来你起兵造反的消息,周少衍派我爹去镇压,我爹不从,随被打为同党,满门抄斩。”
周珩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事还和自己有关系,过了半晌才“啊”了一声,道:“那还真是孽缘了,怪不得我俩会互换。”
“是啊,”凌安若微微叹了口气,“可不就是孽缘么。”
凌安若不想多提前世的事,她望着前路问:“从这里到黎州还要多久?”
“快的话不过半月吧,反正已经出了京城,也不必担心什么。”周珩慢慢饮着粗茶,想着京中的乱象,慢慢道,“今日我捅了安王一刀,他必猜不到背后是谁,且看他们狗咬狗吧。”
马车抄着小道,紧赶慢赶的跑了三四日,中途又换了水路,硬是把回程的路缩短了一大半,于夜幕时分进了黎州的地界。
其实原本也不必这么赶,只是回程的路上多了一位死遁的王妃,随行的侍卫们总有些做贼心虚,想着早回府早安心,而那两位主子嘴上说着不必担心,但也不想再多出些什么变故,也默认了这逃命似的赶路。
当写着黎州二字的城门映入眼帘时,周珩悬着的那颗心算是落了地,总算是到自己的地头上了。
凌安若看着周珩骤然放松下来的脸色,轻嘲道:“我当你真天不怕地不怕呢,看来你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淡定自若。”
周珩心情不错,他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心不在焉的呛声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说话注意点,你现在可是在我的地头上。”
“对不住,现在这里应该算是我的地头。”凌安若说着,也好奇的掀开帘子往车窗外瞧,只一眼就被城里的繁华迷了眼。
和京城的庄严肃穆不同,黎州的夜晚极为热闹,茶楼酒肆灯火通明,谈笑声和叫好声时不时透过门扉传到街上。千娇百媚的姑娘们站在门口挥舞着香帕,甜腻的脂粉气就随着夜风钻进了车厢,熏的凌安若的鼻子隐隐犯痒。
她甚至还看到街边上摆着一连排的小铺子,上头都是一些没见过的小玩意,不像是一个地方的特产,更像是从各地汇集过来的。
“那些当然不是黎州特产,都是游走各地的商人们带来的稀奇货。”周珩主动解释道,“黎州与阳州毗邻,又共享同一条越江水,在阳州的商人自然也愿意多跑一趟,来黎州做些买卖。”
周珩这么一说,凌安若就明白了,阳州靠海,河道也多,又正好处于运河的交叉口上,是天下商人的汇集之地,而毗邻的黎州多多少少都有所惠及。难怪她一路上看到的马车都各式各样,当铺也不少。
“这么看来,先皇可真是疼你啊,把这么个好地方给了你。”凌安若感叹道。
周珩点了点头,理所应当的道:“可不是么,羡煞了多少旁人的眼呢。”
马车在拥挤的街道上慢慢挪着,等挪过了一条主街,路面才宽松了不少。
凌安若看着马车跑进另一条巷道里,这条巷道上都是民居,可只有一个牌匾,上头写着崔府二字。
凌安若看见崔字有些在意:“这个崔府挺阔啊,大半条街都是他家的。”
“嗯。”周珩说道,“崔氏在黎州是有名的富商,可惜族里子孙不争气,这么多年落败了不少,风头被孙氏抢走了不说,还赔了不少铺子进去。本王听闻,崔氏风头最盛时,还和孙氏比富,谁家用银票先烧开水,谁家就是黎州城里的头儿。”
“是么?”凌安若好奇的问道,“那最后谁赢了?”
“我听人说是崔家,后来孙氏有了别的买卖,也就举家搬去了虞州。”
“嗯?”凌安若不禁有些奇怪,“既然是崔氏赢了,按道理整个黎州的买卖都还崔氏说了算,怎么还落败了?”
“这谁晓得。”周珩满不在意的道,“但总逃不过吃喝嫖赌几个字呗。不过现在崔氏的当家人是一个叫崔廷越的人,年纪不大,但手段挺多,心也够狠,若非有他,崔氏怕是连那半条街的宅子也保不住。”
“你说是谁?!”凌安若倏地转过头看向周珩,眼睛睁的溜圆,连问话的语气都不由自主的拔高了几分。
“崔廷越。”周珩重复了一遍,疑惑的问道,“怎么了么?”
凌安若现在是真的震惊了,她没想到这个崔氏是她外祖家的崔氏。
她刚要开口,马车“吱”的一声停下了,车门也被侍卫叩响:“王爷,姑娘,咱们到王府了。”
“嗯,知道了。”凌安若开口应着,现下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她看向周珩道,“等会儿再和你解释。”
王府里的人提前得了信,早就出来候着了,一见凌安若下了马车,立时围了一堆奴仆上来。
李管家上前行礼道:“奴才恭迎王爷回府,王爷这一路上累着了吧,赶快进府里歇息,饭菜热水都备好了,就等着您回来呢。”
凌安若不认识眼前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微不可查的退了半步,说道:“不急。”连忙转过身,掀开车帘,拉着里面的人下了马车。
李管家一开始还纳闷那车里还坐着谁,等周珩下了马车时,眼都瞪大了,他不可置信的举着灯笼看了好几眼,确定不是自己老眼昏花后,才默默感叹道:“这可真是老天开眼了,我家王爷居然带女人回来了?!”
这么想的不止李管家一个,王府的下人们都呆了呆,而后眼睛不自觉的往周珩身上瞟,他们哪里想的到,自家王爷出了一趟远门,居然会来了个女人回来?这是终于要开窍了?
“你们这么看着他做什么?”凌安若不解的问道。
李管家以为是下人们的失态惹得王爷动了气,连忙收回眼睛,半垂着头问道:“王爷,这位姑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