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末的表彰大会,上台的学生代表换了人,一个带着眼镜规规矩矩的男生,腼腆文静,甚至有些内向,对着话筒说话都有颤音。
尚歌说,尚酒这段时间在学校变成疯狗了,逮谁咬谁,从高冷学霸变成了痞子学霸,成绩虽然没有下降,违反校规的程度快赶上周蠡了,甚至还有几次在篮球场跟周蠡打过架,所以老师把他从优秀学生代表的位置上踢了下去。
慕情知道,这才是尚酒的本性,他骨子就不是个乖顺的人,而且“高冷”这个词跟他不沾边,她熟悉的尚酒就是这样,骄傲狂妄的程度一点也不输周蠡。
虽然手术刀口已经愈合,慕情却一直没敢拆掉纱布,因为手术的原因,她每次照镜子都觉得自己的眼睛很不自然。
医生说半年之后才会完全恢复,让她不要有心理负担,可她担心的不是这个。
这个年纪的学生,会觉得做医美是一种挺丢脸的事,甚至会引来同学好奇、探究的目光。
她从来都喜欢站在阴影里,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自己,更不敢以这样的方式暴露在人前。
尚歌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慕情还坐在床上发呆,把镜子从她手里抽出来,“行了别看了,你这恢复的挺好,而且你这个主治医师好专业啊,这个眼型好适合你。”
慕情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感觉好假……我是说眼睛。”
尚歌捧住她的脸强迫她抬起头,“你只是不适应自己变漂亮了,我们慕慕现在是个大美女了,再也不用担心某些人挑拨离间说我是为了拉你当陪衬被误会了。”
听她提起这个,慕情心里很不是滋味,脸颊蹭了蹭她的手心,“对不起……”
这句迟来的道歉,她终究还是得说。
“好了,自信点,以后我们姐妹俩就是霖城一高最靓的仔!”
霖城一高最靓的仔,放了暑假却连房门都不敢出,她甚至害怕在客厅里遇到戴云凝,以前她可以无视她,现在连无视她的底气都没有了。
慕情在某一刻突然想起《断头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传》里的一句话: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因为太害怕在脸上留下那样的伤疤,她选择了和继母妥协,那个时候怎么会想到,妥协不是一时的低头,而是她这辈子在戴云凝面前都无法再理直气壮的抬起头。
她好像突然明白当初去首都时,在列车里那彻夜难眠的哭泣,不是害怕手术失败,而是早有预感。
她觉得自己简直糟糕透了!
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碗碟落地的破碎声,慕情吓了一跳,连忙跑出去,就看到戴云凝艰难的半跪在地上收拾碎瓷片。
她最近好像快临盆了,但慕纪明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家陪着她,所以慕纪明不在的时候,戴云凝需要自己准备午饭,虽然她吃饭的时候从来不叫慕情,但会在锅里给她留一份,两人默契的错开吃饭时间。
慕情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把她扶起来,“我收拾,你回屋休息。”
戴云凝也没客气,语气不咸不淡的叮嘱她小心点别被碎片割到手,然后回了主卧。
她不在,慕情才不会觉得尴尬,她收拾好碎片,用戴云凝准备好的食材简单做了点吃的,太精致的饭她也不会,家常菜会一点,能填饱肚子。
这是两人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气氛说不上多好,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吃完饭戴云凝正要收拾碗筷,慕情抢先一步,“我来。”
戴云凝看着她忙前忙后的刷锅洗碗,然后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就往自己房间里躲,叫住她,“我们聊聊。”
慕情不想跟她聊,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吞吞的走了出去,在沙发上坐下,却没敢抬头看她。
戴云凝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之前跟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吧?”
慕情点头,“嗯。”
“那就好。”戴云凝又说,“我们是在做交易,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慕情没吭声,戴云凝手指关节敲了敲茶几,提醒她抬头,“慕情,给你做手术花的钱,是你妈妈应得的,我可一分钱没出。如果你爸妈当初和平离婚,家里的房产存款都有她一半,你爸还是要负担你的抚养费。”
慕情愣了一下,终于抬头看向她。她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甚至有点不耐烦。
“你现在还未成年,你爸妈给你花钱是天经地义,如果是你妈,我想她就算倾家荡产也不会让你在脸上留下一辈子的污点。”
慕情咬了咬唇,“可是二十万……”
“二十万?如果只是用二十万来衡量,那你未免把一个母亲对子女的爱看得太廉价了!”戴云凝抬手覆上自己的肚子,最终却只是说,“你妈只是太重情了,对感情太执着的人,难免会变得偏执,一旦被背叛,她的整个世界就会坍塌。她虽然是你的母亲,但也是一个独立的人,你不能指望她在自顾不暇的情况下,还必须事事考虑周全,顾忌到你的感受。”
“她不是不爱你,只是一时冲动,做了错误的选择。如果但凡再多给她一点时间适应,她不会舍得丢下你。”
那是慕情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说法,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又哭又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又在高兴什么。
很多年后她才想明白,她只是高兴,终于有人能肯定的告诉她,她的妈妈是爱着她的。只是她妈妈没有很坚强的挺过自己的难关,而不是不要她了。
她在那个无人安慰的夜晚,自己安抚了自己,然后原谅了妈妈的离开。
妈妈曾经也是一个小女孩,也会害怕,会脆弱,会哭泣,会受伤,会犯错,她不能要求妈妈事事都做到符合她心意,那样的自己太自私了。
慕情在那之后终于彻底拆掉了脸上的纱布,在家也不再刻意避开戴云凝,她在暑假出去找了份兼职,在炸鸡店打下手,攒下了自己的第一桶金。
戴云凝的孩子也出生了,是个粉粉嫩嫩的小姑娘,为了省下请月嫂的钱,慕纪明把奶奶从老家接过来伺候戴云凝坐月子,戴云凝也不推脱。
爷爷奶奶在老家有很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以前不喜欢她,现在自然也不喜欢戴云凝的女儿,慕情居然微妙的感觉到了一丝心理平衡。
戴云凝自然也察觉到老人家字里行间对自己女儿流露出的不喜,她本就不是个肯闷声吃亏的性子,对老人家说话也不客气,两人时常发生口角。
慕情看着倒是挺乐呵,以前奶奶也会用这样挖苦的语气跟妈妈说话,但妈妈总是忍着,宁愿自己偷偷抹眼泪也不会反驳一句重话。
戴云凝比她妈妈要勇敢,也更厉害,奶奶在她身上几乎讨不到好。
九月的开学季,慕情收拾好行礼去了学校,尚歌围着她打量了好久,突然说,“慕慕你在家过得很开心哦,比以前开朗多了。”
慕情想到家里那两个三天两头斗嘴的女人,忍不住跟尚歌分享自己看热闹的经历,“你不知道那两人吵架多逗,奶奶说‘君子远庖厨,你怎么能让你丈夫给你洗衣做饭’,戴云凝说‘君子远庖厨是古人的说法,那要按古训来,您老人家是不是还要给我们准备个四合院,顺便丫鬟仆人也安排几个,我肯定连碗都不让你儿子碰,我亲自喂到他嘴里’,真的笑死我了。”
“别说,你这后妈还挺厉害。”尚歌见她高兴,说话也不那么拘谨了,“你这么看她俩热闹,咋就没被殃及呢?你奶奶可不是什么善茬,她能放过你?”
慕情耸了耸肩,“她有心思都花在怎么跟我爸告戴云凝的状了,根本没时间搭理我。”
“啧啧啧,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尚歌抱着她傻乐,“对了,我跟你说个好消息,听说周蠡要转来我们班了!啊啊啊!以后有蠡哥坐镇,大家都嚣张点,不用再怕教导主任突袭了!”
慕情不明所以,一脸懵逼,“他转我们班干嘛?”
“不是干嘛,是没有老师愿意要他,最后咱班主任大手一挥,把他收到旗下了。”尚歌抱着她手臂晃啊晃,撒娇一般,“我跟你讲,开学第一天他把他原来班主任儿子打了,就上学期末优秀学生代表那位,然后不到一星期,他又把数学老师打了……他们班主任拿他没办法,告到校长那里,死活不愿意让周蠡待在他们班,其他老师看他居然连老师都敢打,更不敢收留他,最后还是咱班主任仗义,让他转咱班来了。”
慕情:“……”
不是,周同学这么凶残,用“仗义”这个词已经不能形容班主任的宽大胸怀和勇气了。
果然第二天上课,周蠡直接搬着桌子来她们班了,在全班同学“虎视眈眈”的目光下,他把桌子往最后排角落里一放,校服外套蒙到头顶,趴下睡觉。
众人:“……”
班主任好脾气的走过去敲敲他的桌子,提醒,“周蠡,好好上课。”
周蠡翻个身继续睡,不理。
班主任:“……”还真就管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