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阴云不雨，不一会就飘下雪花。 白果与章宁远找了个火锅店，因为不是饭点所以上菜很快。她在滚烫的热气面前搓了搓手，总算活过来了，外头可太冷了。 “吃辣吗？”章宁远端着一盘肉，考虑下进哪个锅。 “随便，你都下点吧。”白果也拿起一盘青笋，往清汤锅里下，边问：“这几天有什么新的信息吗？” 章宁远答：“我去了司机的老家一趟，没去之前看资历说是家里困难，当地的低保户，家里老人孩子都是他老婆在照顾，全家人都指着他在城里赚钱。 但我一过去，就发现他们搬家了，找了好半天，在一个小区里找到他们的新家。那小区虽然不新，但地段很好，是他们县城的中心商业区。这样的房子就算二手都要不少钱。” 白果挑眉：“看来低保户家庭都不缺钱，很奇怪啊。” 章宁远说：“奇怪的还不止这些——” 那天章宁远在小区门口买了点水果上门，他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在见到司机家人后，立马表明了身份。只见那家人的神情短暂地愣了愣，急忙开门将他迎了进去。 那是一个不大的房子，客厅堆满了搬家用的箱子，有些拆了一半，看来搬过来并没有多久。 章宁远客套地把水果给司机妻子，随后打量了一下屋内，家里刚死了男主人，竟然连一张遗照都没，还是来不及放？ “警官，家里乱您别嫌弃。”司机妻子招呼他坐，“乡下自家种的茶叶，简单喝一喝吧。” “谢谢。”章宁远接过茶杯，吹了口热气，入口有一股苦涩。他问：“我早上去的镇东，还以为你们住那，怎么忽然搬家了？” 司机妻子一愣：“呃……” 章宁远笑道：“嗐，闲聊，你别紧张。” 司机妻子尴尬道：“娃儿在这边上学，镇东过来很不方便。刚好亲戚有套房子闲置了，所以才搬过来的。” “哦。”章宁远若有所思地点头，“你们亲戚关系还不错哈。诶你们县没有按片区划学校吗？” “没——”司机妻子心虚地喝了口茶，“娃儿初二才改的划片区，他刚好没受影响。” 章宁远将这些微表情尽收眼底，但没再继续追问。 这时，卧室里传来动静，似乎有人推门而出，但步履蹒跚，推门声过了很久才挪到客厅。是一位满头花白的老妇人。 “妈，你咋个起来了？”司机妻子急忙起身去扶。 “再躺下去我就要废了，可不得活动活动？”老妇人满脸褶皱，就算皱眉也看不太清，但那一脸怨气却是挡也挡不住的溢出。 老妇人对司机妻子一点也不客气，催促道：“你不是在煲汤吗？赶紧弄好午饭给老头子送过去，医院的饭真是谁吃谁遭罪，哪里比得上家里头。” “是嘞，妈你别担心，我很快就弄好了。医院里有护工照看着，一时半会出不了差错。” “哼，磨磨蹭蹭，十几年了改不了臭毛——” 话音断了，是老妇人看到了章宁远。 司机妻子立马介绍道：“妈，这位是S市来的章警官。” 老妇人点了点头：“让你费心了，警官。” “应该的应该的。”章宁远起身，却见老人理也不理，又挪着步子走回了卧室。他在边上看了一眼，卧室里乱七八糟，床头柜还有各种药物，显然也是半吊着命在活着。 章宁远转身，司机妻子已在厨房忙活。他走过去问：“你公公住院了？” “是、是啊。”司机妻子答，“家里两个老人都一身的病，今天这个住院明天那个住院，我都习惯了。哎，一会我还得去接孩子放学，章警官啊，实在没法好好招待你了。” “没关系。”章宁远道，“我就是过来看看，怕你们有困难。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当地警察，争取减轻赔偿。” “……”司机妻子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 听到这里，白果奇怪道：“不对啊，司机酒驾那应该是全责，他家得赔不少钱吧？他们怎么还有能力搬家？” “我后来查了他们家近三个月的交易流水，没有查到有大额汇入，倒是一个多月钱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到现在银行卡都还是见底的状态。”章宁远用了点手段，毕竟他现在不被允许继续调查。 白果问：“那太奇怪了，他们的钱从哪来？” 章宁远答：“现金。我离开他们家的那天，我看到司机老婆放在鞋柜上的钱包，里面有很多散钱。” “……会不会是庄家给的善后款？” “有很大的可能。” 章宁远吃不了多辣，脸很快就有些红，只能喝点酸梅汤解辣。他偷瞄着白果，全程也不见她吃多少，难怪那么瘦。她沉思的样子就像一座冰雕，晶莹剔透，容易让人着迷。 “我还没说完。”章宁远不动声色地给对方碗里添肉，自然地继续说：“一个多月前，司机父亲被查出肝癌，甚至下了病危通知，所以那阵子他家把所有钱都砸去治病了。这也正对上了司机在一个月前透支工资仍缺钱的状态。” “绝对有猫腻，他们家既然那么缺钱，又换房子又雇护工的，哪里能来那么多钱？而且司机已经没工作一个月了，可以说一点收入也没有吧……” 这时，白果从店里的落地窗看出去，看到了庄筠的车。 她皱了皱眉，调庄家的交易流水简直难于上青天，而且就算用来给司机的善后款有几十万，对庄家来说不过是拔根汗毛一样。 “如果能找到庄家给他们钱的证据就好了。”章宁远没发觉异常，因为他是背对着窗户而坐。 白果说：“或许换种思路，找到司机仍在为庄家工作的证据。比如那辆桑塔纳，是接刘云和赖雅萱出学校的吧。查不到它出市区的监控，就查庄乐乐的车出市区的监控，前后三四个小时，总能查到的。” 章宁远点点头，忽然又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桑塔纳？” 白果一愣：“我有我的办法，但我没有违背任何底线。其他的我不能和你说……你能相信我吗？” 吃完饭，章宁远有事回局里，白果目送他离去后，走到庄筠车前，敲了敲玻璃，缓缓拉下，庄筠那张看上去还算赏心悦目的脸正无辜地看着她。 她说：“这么执着？” 庄筠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说？” 思前想后，应该是白果曾质问他，为什么害死王一梦。 要说这件事，铁定和庄家有关系，就是不知是庄乐乐所为，还是其他人——白果无法深入调查，倒是有点想利用庄筠。 她想了想，故意怂恿道：“与其问我，你不如自己查查看？在庄家应该没有人能限制你获取信息的自由吧。” 庄筠皱眉不语。 翌日。 投决会前，许宏伟接过蔡允浩给的U盘，问：“都准备好了吧。” 蔡允浩信誓旦旦：“放心，都按您的要求改好了。” 许宏伟迟疑：“我……什么时候要求了？” “昨天啊？” “哎呀先不管了，先把投决会过了要紧。” 许宏伟整理好衣着，走到投影幕布前，底下坐着丽总和风投以及各种大佬，不过这种场面他也见过不少，丝毫不虚。他露出标准的营业笑容开始介绍起了连锁店项目。 PPT一张一张地过，直到那颗被林经理埋下的地雷爆炸。 “这是什么？”丽总不解地问。 “这……”许宏伟也不知道，还低头仔细看了看，直到读清楚截图里的对话，才发现不对劲，想要去切换—— 越着急，他手里的投影笔就越不听使唤。 一旁有人窃窃私语：“诶这头像很眼熟啊？” “好像经常在大群活跃的一个人。” “是啊，好像是新来的实习生？” “那不就是——” 众人齐刷刷一起看向蔡允浩，那微信头像正是他的阳光开朗自拍，此刻更加讽刺地看着一切。 蔡允浩急忙起身：“不是的，丽总你听我解释！这一定是P图！我怎么可能去找水军黑渔家的项目啊？！” 丽总脸色黑沉：“这上面只写了买差评，没有写渔家吧？” “我！”蔡允浩百口莫辩。 “哎哟小蔡，你怎么这样做？渔家说到底是公司的项目，你为什么要买水军写差评啊？”许宏伟立马上杆子反咬一口，“难怪前阵子听说渔家的项目推迟上线，原来是被你操作的？你怎么想的啊？” “许总？！”蔡允浩震惊。 丽总怀疑的目光飘到许宏伟脸上，只见他理直气壮地更大声指责，还拿手推搡着蔡允浩，想要把他推出会议室。 丽总抬手道：“不急，这件事让小蔡好好解释吧。” 蔡允浩慌张道：“丽总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要买水军，也不是我要搅黄公司的项目！我是无辜的！” “是吗？”丽总微微皱眉，“确实，你一个实习生，才来公司不过三个月，好像也没那么大的能力。” 蔡允浩如捣蒜般点头：“是是是！真的不是我！” 丽总：“那就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的？” 蔡允浩看向许宏伟，许宏伟跟狗尾巴被踩了一般跳了起来：“你看我做什么？！开什么玩笑，我绝不会干这种事！我为鼎盛当牛做马那么多年，兢兢业业——” “真的吗！”蔡允浩忽然怒声道，“那你那本阴阳帐怎么回事？” “什么——”许宏伟哑口无言，“你在胡说什么！！” 许宏伟拽着蔡允浩要拉他出会议室，蔡允浩扒住了桌子角疯狂大喊：“丽总，我有证据！我有证据证明许总这些年到底背着公司干了什么好事！” 他着急忙慌从兜里摸出一个读卡器，扔向丽总。 许宏伟一看，大惊打：“原来是你小子偷的！我草你妈！！”说罢不顾现场到底有多少领导，一拳头砸在了蔡允浩脸上，两人互相撕扯扭打在一起，连桌上的电脑都被砸碎，沾上了不知属于谁的血。 “听说那U盘里是许总这些年贪污的账本。” “哇，他怎么敢的？” “平常看他那么抠搜，真没想到是这种人。” 白果坐在休息区喝咖啡，林经理找到她，坐在她身旁。他说：“上面决定开除蔡允浩，他现在正在收拾东西。” “许宏伟呢？” “停职查看。”林经理摇摇头，“说不好以后的事，但许宏伟这个人精，不一定能就此服输。” 白果沉默了一会，手里的纸杯被攥成一团，咖啡顺着她的手流淌，落到地上，一滩污渍。她才低声说：“知道了。” 白果沉着脸起身，忽然，有人气势汹汹地往这来，双手拿着一个纸箱，里面堆满了文件，到她面前，劈头盖脸就把箱子里的各种砸在她头上。 漫天飘散的都是纸张，白果被砸得倒在地上。 林经理立马冲上来，一脚踹开蔡允浩，骂道：“你发什么疯？” 蔡允浩不管不顾，指着白果的鼻子骂：“贱人！你他妈现在满意了？！我真是傻逼信了你的鬼话！” 围观的众人纷纷退步，看着这种修罗场，没有一个敢上前劝架，倒是有不少偷摸摸拿出手机开始录像。 白果撑着地板站了起来，挑衅道：“蔡允浩，你只能做到这样了吗？”接着她转头看向一旁，有脸熟的同事，也有不太脸熟的实习生。 她指了一个说：“你上次的会议记录是被蔡允浩丢到垃圾桶了，不是找不到了，耽误了你们组复盘的时间，你还自责地写几千字检讨，他在背后把你当笑话。” 她又指了一个说：“你的咖啡里经常被下拉肚子的药，是蔡允浩干的。别再傻乎乎地喝他请的咖啡了，黄鼠狼给鸡拜年，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她又指了一连串的人，说出了各种曾经耽误过的工作都是因为蔡允浩从中作梗，众人脸色突变，震惊和愤怒腾然而起。 蔡允浩急忙摆手：“你们不要听信这个贱人啊！” “证据我会到发所有人邮箱，包括丽总在内的领导。”白果打断他道，“我劝你现在还有脸就赶紧滚吧。” 蔡允浩瞪大双眼看她，仿若见鬼，着急忙慌想跑，却被一众实习生拦了下来。 听说之后他被打得很惨，白果不爱看这种血腥场面，早早就离开了。回到工位看到许宏伟低着头一言不发，她缓步走了过去。 许宏伟怒道：“走开，别惹我心烦！” 白果轻笑：“不会就这样结束的，许宏伟，曾经你给我的一切，我都会好好还给你。” 许宏伟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你非要找我麻烦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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