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一口气跑医院后, 沿着南水河疾走了一段距离，才浑脱一条长椅上坐下。 柳影婆娑，摆动河面上。 河边生长着不知名野草, 没入深绿里的石阶长满青色苔藓。 周念转脸看向斜下向的石阶，潮湿的青苔里有黑色的硬壳小虫，小虫湿绒绒里拱拱去。她觉她的心里现也有这么一只小虫，极不安分拱拱去。 病房中的场景脑中重现—— 鹤遂倾靠近她，神色认真，深邃的黑眸似乎有洞悉她灵魂的魔。 就和他对视的那几秒钟里，她觉自己差点就要忍不住，忍不住把秘密告诉他，她根本就不是他见到的那样。揭去她天才画家的标签后, 没有表面光鲜, 她还剩下什么？她仔细一想，可能就只剩下虚弱的体和危如累卵的灵魂。 她是经不住近看的人, 一旦凑近, 她就是个半人半鬼。 周念庆幸当时她选择的是逃跑，而不是一吐为快。 倘若真的说, 鹤遂会用怎样的目光看她？他会不会认为她很奇怪，然后用奇怪的目光看她？ 她好像没办法接受他用奇怪的目光看她。 周念河边坐了很久，直到情绪完全平复，才起离开。 - 周念到南水街的临街，停一家宠店门口。 名字叫鑫鑫爱宠。 宠店两扇朝外开的玻璃门, 门口有一小腿高的漆蓝色栅栏，用拦住店里那些放养的猫狗。 栅栏里有只白泰迪, 见有人停店门口，立马热情似火冲, 扬起两只前爪扒栅栏上，兴奋汪汪大叫。 白泰迪的叫声吸引其他狗子的注意。 小鹿犬，法斗，柯基……相继几只不同品种的狗子都飞奔跑门口，栅栏前窜窜去，汪汪不停。 周念不知怎么进去，只好站门口等，一边等一边伸手摸摸那些可爱的狗子。 很快，老板从一个侧门走，是一个很瘦很矮的年轻男子，浓眉大眼长憨厚。他的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把剪刀，看样子给狗修毛。 老板望着门口的周念：“你跨进就行。” 周念点点头：“好。” 周念慢吞吞抬起一只脚，往栅栏里迈，动作斯小心翼翼。 老板打量着周念，突然笑了：“一次吧？以前没见你。” 周念终一堆狗子中找到落脚处，抽空看一眼老板：“嗯，一次。” 老板问：“需要点啥？” 周念说：“猫粮。” 老板给周念指了左边的商品架：“猫粮那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念艰难一堆狗子中前行，狗子们老扒她的腿。没办法，她今天上午留下部分时间写生，不能空手回家，否则一定会蹲下陪这些狗子们好好玩玩。 “谁不听话！！！”老板一声暴喝，周念脚边的狗子通通听话散开了。 周念到左边的商品架，上面摆着琳琅不一的猫粮，五花八门的牌子很多，名字也很多：全价猫粮，鲜肉猫粮，鸡肉三鱼猫粮，全价烘焙粮…… 一一看下，早眼花缭乱。 周念挨着看了会儿，回头问：“老板，这些都是可以喂小猫的吗？” 老板倚旁边的货架上：“多小的猫？” 周念回忆了下那天蹲鹤遂脚边的小黑猫，然后用两只手比一个长度：“大概这么长一点。” 老板想了下，说：“那还很小一只猫啊，照你比的手势，那猫顶多四个月。” 周念继续看货架上的猫粮：“我也不太清楚。” “不清楚？”老板玩着手里的剪毛刀，“不是你的猫哇？你怎么会不清楚。” “不是我的。”周念随手拿起其中一包猫粮细看。 老板用手给她一指：“那你买幼猫吃的粮，下面两排。” 周念说了声好，然后把猫粮放回原处，然后蹲下了体。 下面两排的幼猫猫粮花样也很多，肉松鸽肉冻干粮，养护肠胃奶糕，软便克星鲜肉粮……这三种猫粮的包装，周念认，就是鹤遂那天拿手里的那种，一模一样的。 周念拿起一包查看，右下角写着重量：500. 刚好一斤，很小的一包。 周念拿着那包猫粮站起，转问老板：“请问这个多少钱一包？” 老板看一眼：“那个贵，三十块钱。” 小镇上价不高，里脊肉才十三块钱一斤，这么一对比，三十块钱一斤的猫粮确实贵。 “我就要这个。”周念低头，开始掏钱。 “连小猫多大都不知。”老板好奇说，“你买喂流浪猫的？” “嗯。” 一听周念是买喂流浪猫的，老板露心痛的表情：“哎哟小妹妹，喂流浪猫犯不着买这么好的，它们有吃就不错啦！你买个十块钱一斤左右的粮绰绰有余，没必要浪费这个钱是不是？” 周念把一张整五十的递去，温声：“没关系，我就要这个。” 老板接钱，一边往收银台里走一边说：“小妹妹，你还挺有爱心。” 周念看见老板拉开收银台的抽屉，老板从当中抽两张十块的，关抽屉的时候，老板动作一顿：“还有个小年轻也爱买这种粮喂流浪猫。” 周念知他说的人是鹤遂，状似不经意问：“是吗。” 老板把钱递给周念时，开口：“是啊，就是鹤千刀的儿子，前阵子被肖福儿子捅住院那个。” 周念把钱接手里，默不作声。 可能周念这种乖乖女，任谁见了都想多和她说几句话，老板的话匣子打开：“我跟你说哈，而且他自己本就没啥钱，平时就四处打点零工，有时候干完一天的活路才赚个几十块钱，买包猫粮就去三十块，真犯不着，搞不懂他想什么。” “你怎么知他打零工？”周念顺势问。 老板嗐一声，说：“天天都能这片看见他呀，他经常这片找活路干。” 周念呐呐：“这样啊。” 她没有再和老板多聊，很快便离开了宠店。 周念准备找个方写生，路上不停想鹤遂不念书就是为了打工吗？ 宠店老板说他经常打工，那他应该是很缺钱的，但是他愿意给流浪猫买很贵的猫粮，怎么会这么矛盾？ 他真像一团扑朔迷离的雾，就算她经站雾里，也还是看不清。 - 写完生后，周念去了趟长狭弄，刚到巷口就看见那只小黑猫巷中徘徊。小黑猫比周念一次看见它的时候瘦了不少，近应该都没弄到什么东西吃。 怕吓到小猫，周念轻手轻脚靠近，手里拿着新买的猫粮。 想叫小猫的名字，发现自己忘记问鹤遂，这猫叫什么名字，他经常投喂它，兴许是给它取的有名字的。 周念只能用通用叫法：“咪咪，小咪咪~” 小黑猫警惕微微弓起子，做防御的后退姿势，随时准备跑路。 见状，周念立马扬扬手里的猫粮，还故意捏沙沙作响：“咪咪你看，你的鹤遂哥哥让我喂你，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小黑猫看见周念手中粉色包装袋的猫粮，立马呜哇叫了一声，甩着小爪子迎上前。 “这也太可爱了吧！”周念的心软成一片。 难怪鹤遂这么惦记这只小猫，下次一定问问他这只小黑猫叫什么名字。 - 中午的饭桌上。 冉银接到保险司的电话，内容还是围绕着周尽商的保险理赔。 周念旁边低头硬塞食。 冉银的语气越越差：“你们说要死亡证的原件，我上回就把原件也交去了，还是不行是吧？现说镇医院的死亡证不算，那我想问问你们想要哪里的死亡证？你们这么折腾，当初直接把我老的尸体拿去了！” 啪——！ 一通话呛完，冉银挂断电话，气愤把手机摔了饭桌上。 周念感受到强烈的低气压，紧张太阳穴突突直跳，继而加快了往嘴里塞食的速度。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七斤。”冉银突然叫她。 周念包着一嘴的食抬头。 冉银对她微笑：“你放心，爸爸的保险赔偿金我们肯定能拿到。到时候你可以随便用贵的颜料，以后想去国外发展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周念从没想赔偿金的问题，现听冉银这么说，也只能乖巧笑笑：“好。” “……” 回到卧室里，周念关上门，快步走进洗手间里。 径直到马桶前，翻开马桶盖后蹲下。 周念低脸，用手把头发握一边，张开嘴开始剧烈呕吐。 ——周念，你太瘦了。 ——能看清你背上的每一块骨头。 吐着吐着，鹤遂的声音就开始耳边回响，周念的动作骤然一顿，她立马把嘴巴闭紧，想控制自己不再呕吐更多。 然而体却像脱离她的控制，她想停止的念头刚起，胃里就产生一阵狂涌，牙龈酸厉害。 周念跪上，咬紧腮帮死撑着，苍白的脸上渗细细密密的汗珠。 浑筛糠般颤抖着，她却不停对自己说：别吐了，别再吐了。 很可惜，她没有征同意。 “呕——” 残余食瞬间跃，带着黄色的胃酸。 下一秒，周念绝望开始哭泣，她浑疲软跌坐到冰凉砖上。她双手抱头，痛苦狠狠扯着自己的头发，指缝间被强拽下好多缕发丝。 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发疯般扯着自己的头发。 她想尖叫，想嚎啕大哭，怕声音会把冉银引，就只能捂着嘴发闷闷的呜咽声，活像一只受冤而死的恶鬼。 哭累以后，周念回到卧室，从帆布包里摸那个灰色老年机。 再次躲进洗手间里。 洗手间的砖上是零碎的黑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念踩那些头发，到里面的角落里靠墙坐下。她用一只手捂紧老年机的外放喇叭，然后开始短信框里编辑。 每按一个字，老年机的声音都会隔着周念手掌闷闷传。 只有短短的四个字。 编辑成功后，周念盯着小小的屏幕看了很久，眼泪一颗一颗落上面。 她吸吸鼻子，然后颤抖着手摁了下去。 “短信发送成功！”提示音随之响起。 …… 周念扶着墙站起，到盥洗台前，她把老年机随手放台面上，然后开始脱掉上的短袖，再解掉内衣。 把短袖和内衣都放盥洗台上后，她转，背对着镜子，然后扭头去看镜子中的自己。 和鹤遂说的一模一样，她的脸色苍白，瘦背上每一根骨头都能看一清二楚。 侧放着的老年机还亮着屏幕，屏幕上的显示着—— 收件人：鹤遂 短信内容：我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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