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着眉,勾着笑。 浑身上下这幅做派,这副表情,整得和在跟她邀功一样。 “唔,”初庭不在状态,怔住。 飘着雪花的冬日里,天气严寒,偏偏因为陆遇迟一句猝不及防的隔空喊话,初庭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几次三番地变得滚烫。 分明只见了几日,却熟悉得,像认识了好几年一样。 ——这是第几次了? 第一次在工作室,他问她有没有缘。 第二次在会所,他在她掌心写字。 第三次…… 初庭深吸一口气,缓不过来,这会儿乱得连仔细数一数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真想捂着头钻到地底下。 倒也真应了朋友们那句开玩笑的“最纯情的妞儿”。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场地,正好切完了几个群演的机位,妆造老师一路小跑过来,喊着初庭的名字,让去房车里化妆。 初庭连续应了很多声,站起来,整个人任由妆造老师摆弄拉走。她走出了没几步,没忍住悄悄一回头,陆遇迟依旧没转移目光,还没对视上再次“嗖”得一下,赶紧把头扭回去。 因为他那口型是在说—— “佳人再见。” 这一边,孙传东导演摸着下巴的胡茬,看向陆遇迟的笑容耐人寻味。 大家混迹娱乐圈多年的狐狸,眼睛毒得很,有事没事一眼就能看出来。从电影一开始的入股出演,到中间的临时客串,再到最后拍摄现场时,五百万和亲自赶走林安。 全是陆遇迟亲力亲为。 仿佛外界传的难接触,不近女色是谣言一般。 孙导心里门儿清。 他暗暗地八卦,边笑边说:“咱们陆总不愧是好演员,担得起影帝这个称号,入戏快。” 陆遇迟不傻,自然听得懂他的话外音,不过也拆穿,也不否认,坦荡得应道:“应该的。” “我看了今天这部分的剧本,临时觉得改改。”孙传东从一旁的桌上把剧本翻开,找到其中一页,指着某段让陆遇迟看,“这里加场戏,更好。” “加哪场?”陆遇迟顺手给某条点了个赞,把手机反扣到桌面,顺孙导手指所抵的地方看去。 对面笑容满面:“吻戏。” 房车里。 初庭瞳孔地震:“什么?还要拍吻戏?” “是的初老师。” 副编剧怀里揣着新剧本,开门上车,边点头,边往前递来方便初庭去看。 初庭一目十行扫完密密麻麻的小字,头略微一偏,眼线随动作自眼角初拉出很长一条黑色轨迹。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惊,先转头和化妆老师道歉,皱紧眉,低声问道,“请问这场是临时加的吗,我在剧本上没看到说有吻戏。” 这话实在把副编剧也问住了,他是临危受命,接到导演一通电话,不敢马虎任何,就紧赶慢赶跑来了。 中途他不是没有感到疑惑过。 圈子里的人全心知肚明,这位陆影帝向来不热衷于各种亲密戏码,甚至不是那种主动要求演吻戏的人。即使在迫不得已的突发情况,一向也会安排替身上。 闻言,他把思绪拉回,头左右摇得像拨浪鼓,如实地和初庭交代。 “这个我也不清楚。” “这样啊。”初庭只好点头作罢。 直到下房车,她脚底下都是飘的。初庭走神走得认真,两只眼睛目光不聚焦,便没看清脚底下,一个踉跄险些踩空摔倒。 好在旁边有人及时扶了她一把。 嗯? 谁扶了? 初庭心跳瞬间漏掉一拍,惊大眼抬眸而望时。 映入眼帘的是妆造老师颇为担忧的面孔。 她的胳膊搀住初庭,这会儿才放下,“初老师你小心一些。” 见状,初庭感到一丝窘迫,连连点头称好。 她拿手当扇子给自己扇了几下风,小幅度地调整着呼吸的频率,走出几步,却回首,目光自低垂的长睫下挪移,最终,停滞在她刚才站的那个地方。 脑海里忽然出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名叫失落的情绪自她心脏某处,正在慢慢地盘踞生长。 她身上穿着电影里的衣服,长及膝的金丝线蜀绣月白色盘扣旗袍,下摆开衩不高,但露着两条嫩藕似的细腿。 初庭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一路上努力克制着两腿在冷风中打颤的欲望。 感觉到身上裹紧的羽绒服外套口袋动了动,到了拍摄地后,初庭才从里面拿出来看。 不过,屏幕刚刚暗下去,她仍旧看到是备注“陆·相见恨晚”的人发来的。 她点开,对面继续发来第三条。 【陆·相见恨晚】:是我的问题,没有考虑你的意见。 【陆·相见恨晚】:吻戏不想演就不演了,剩下的我去跟导演说,不勉强。 看完陆遇迟的消息,初庭蹙起眼,思忖着放在屏幕前的手指一僵,她与这绿色的对话框“大眼瞪小眼”,大脑运转着该怎么回。 【陆·相见恨晚】:看见你了,还有,你穿旗袍很好看。 初庭愣了愣,正要转身寻找,却发现那道身影正好已经落在她身边。 陆遇迟站在那里,扬了扬眉毛,重复他刚才打下的那句话:“很漂亮。” 初庭低头看了下旗袍的裙摆,启了启红唇:“……谢谢。” “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他目视前方。 不知是这幅斯文儒雅的装扮柔和了他的棱角分明,陆遇迟那双寒泉似的深邃眼眸,似遇见暖阳,解冻成一潭柔软春水。 “演员是我的职业,不是你的。”他语气柔和而认真,“一切尊重你的意愿。” * “灯光就位!” “摄影就位!” 孙导一手举起打板,一手把喇叭对准自己的嘴巴,高声喊道:“《锁春雀》试镜第一场一次!action!” 赵氏制伞坊。 一楼屋内往里走是初庭的卧室,一双玉手探出,微微拨弄掀起门帘,上面坠的几颗珠子发出清脆响声。 初庭涨红脸:“……延鸿?” 桌前摆弄茶具的人,闻声停下手,陆遇迟站起身,愣了几秒迎了上来:“特别适合你。” “不过,这大冬天的,你送我旗袍干什么?”初庭仰面问他,“而且我穿不惯,做伞的时候也不方便。” 他的眼底暗了暗,不过很快,换上如旧笑颜,他搂住初庭的细腰,往自己怀里紧了紧,腾出一只手,食指的指骨曲起,往她鼻尖勾了勾:“穿得漂亮,瞧着欢喜,就提前送过来了。” 陆遇迟:“君楠。” “嗯?” “你替我把伞送到杨先生那里吧,在醉岸楼的老地方,你知道的。” 初庭搭在他胸口的手顿住,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她仰起面,从他怀里退出来:“那你呢?” 伞是暗号,意思是去报信。 “会会客人。”陆遇迟抬手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无奈地看着她,“行么?” 似恳求,也似留恋。 初庭嘴唇轻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眼睛。 她一瞬间顿悟,为何夏日该送的礼物,偏要提前到了现在。山河破碎,满目之下皆战乱,纵是有情人,却终难成眷属。 就听见初庭嗓子里很闷的一声传来。 “行。” 两人面对面站着,之间的距离不远,陆遇迟靠前一步,伸出手,宽大温暖的掌心拢在她脖颈处的皮肤。他的眸色似她手中曾持过的画笔,一寸一寸,描摹着她的轮廓,着墨上彩。 初庭屏住鼻息,左胸口里那颗心脏突突突地跳着—— 按照剧本上所写,接下来就是那场吻戏了。 她脑子有点怔,嗓子有些哑,整个人跟豁出去了一样,思忖了几秒钟,缓慢闭上眼,长睫毛不停地打颤。 镜头外的工作人员又何尝不是这个反应,大家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尤其是孙导,死死盯着屏幕,攥紧通告纸的手,拽住了旁边不知道是谁的袖口。 可能因为平日里,没多少人亲眼见过陆遇迟演吻戏。 大家心中的期待与好奇对半分。 也有人在不远处小声讨论。 “啊啊啊!又不是我拍戏,为什么我也这么紧张!” “唉,我是手告诉我,它想拍照,但我的脑子告诉我不行。” “而且陆影帝演技真的好好啊,话说这怎么,还有点好磕?” “对对!” “我是杂食,我先浅磕一口。” …… 冷风肃肃,拂面而过。 陆遇迟再缩短了距离,站在靠门风口的位置,倾身先凑近些,直到侧脸快要贴到她的耳廓。陆遇迟稍微停顿了一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地问道: “初庭,你考虑好,还要继续往下演吗?” 靠得太近,隔着躯体,都像要听见对方的心跳。 伴着陆遇迟气音一般的语调,初庭的肩膀战栗了一下,小幅度地抖了抖。 对面的动作也僵住了。 倘若她现在睁开眼,一定可以看清陆遇迟周遭已经换上了缱绻不舍的气场,微弯的脊背,明明可以凑她更近,偏又克制着距离。 其实那刹那,陆遇迟也是心慌的。 那份喜欢在心底埋藏了十年,如今终于窥见片刻天光 。 他嗓音沙哑得难耐,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 然后,他的眼睛直视着初庭,手从她脑袋后面绕上去,手掌微张,如墨的长发在五指缝隙里面穿插而过。 两人旁边就一个机位,陆遇迟记得机子的走向,往一边挪了半步,后背对着摄影机,正好挡在镜头跟前。 初庭的脸颊滚烫,听见他的叹息后,此刻她同样掀开一丝眼皮,眼珠自那缝隙里看出,在他脸上流转一圈。 陆遇迟浓密的睫毛敛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侧过头,转着角度,薄唇近在咫尺,却并不靠近。 这是一个借位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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