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突然的变化叫人在意,泊影更加疑惑自己不省人事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在有人能替她解惑。 午后,千里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天晚上远山自河中逃遁,至今不知去向,大约早已离开了临安。”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泊影侧脸,千里避着光线,抱着剑靠在窗边阴影中。 “我这两日回去苍平发布了暗阁通缉令,发现还有两人几乎同一时间离开了渡影阁,都是远山的拥护者。” “如今便是彻底明晰了。” 泊影看上去并不意外,只是双手搭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划过浅浅的痕迹,犹如掠过喉间的刀锋。 “那些家伙同远山一样,本就不服我坐在这个位置上,走了也算清净。” 千里注意到她手上动作,心道这事必然不会是一句“清净”便能结束的。 “我将寒月刀先带回了明阁,放在红槿那里,但绿烟还是下落不明,没有半点音讯。既然绿烟的刀在远山手上,估计先前杀害刘小顺的人也是他,或者至少是他的手下。” 泊影沉默片刻,忽然抬眼看向他,神情严肃。 “你今日便去信催雪,辛苦她去查查委托记录,整理出这几个月那些人都接了什么任务,另外提防着点平日那些同他走得近的。 “远山不止一次向我提过要扩大渡影阁的委托范围,但都被我拒绝。我怀疑这次他的动作,并非只为了银子那么简单。” “好。” 千里应了声正欲离开,忽然被她叫住问道:“我那天晚上是怎么回来的?” 黑衣刺客身形将在原地,微微转头望向桌边的少女,张了张嘴,神色有些犹豫。 “怎么,很难回答?” 泊影看他表情便猜出这人在想什么。她后仰靠在椅背上,抱起双臂,不紧不慢地盯着千里的眼睛。 “你被谁收买了?” 千里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好似有些难以启齿,纠结半天还是叹了一声:“是赵云奕带你回来的。” “是不是面具何时掉落,让他知道了我的身份?” 千里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怎么这样说?” “总觉得他这几日有些奇怪,在我面前时态度与先前对待张翠花截然不同,但也不似平素面对渡影阁主。” 泊影目露思索,提起张翠花时好像口中这个名字不属于自己,倒似说起另一个人。 千里回想着那晚自己透过雨幕看到的场景,坦然答道:“这我不清楚,我寻不到远山回去找你时,发现你已经晕了过去,面具似乎是被他握在手中的。” “我猜也是,分明知晓还在我面前装作不知?” 泊影突然笑了一声。短促的笑声过后,她的目光凝在虚空某处,眼底却明显有些冷。 千里想了想,开口道:“赵云奕……” “他既要藏,那我便陪着他演。我倒要看看这人能忍到几时。” 他话到嘴边突然顿住,似乎瞬间想到了什么,目光逐渐变得复杂。 那天晚上,他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赵云奕抱着泊影离开,没有再跟上去。 但等他回到明阁,稍稍平复了心情,那张自二皇子衣襟掉落的阁主令,却始终在他眼前环绕。 千里思来想去,又悄悄潜入了二皇子府。 那时暴雨已经停歇,空气中飘散着潮湿的气息。乌云逐渐散去,天边已经有些蒙蒙亮的趋势。 整个临安城不过在罕见的暴雨中过了一个冬夜,却不知短短一晚上事件里,发生了多少事情,险些在南魏朝中引起震荡。 当他来到二皇子府中,赵云奕正坐在泊影的床边,怔怔注视着陷在被褥间不省人事的姑娘。 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发间还带着水汽,看上去亦是整晚不曾阖眼。 屋中只点着一盏光亮微弱的灯,千里无需避着任何人,站在外边敲了敲窗棂。 见到千里突然出现在窗外,赵云奕看上去却没有很意外。 他微微抬起手,示意千里噤声,莫要打扰了屋中昏睡的少女,才带着他到隔壁自己的院子里说话。 “大夫来看过了,是这阵子劳累过度她才晕了过去,其他并无大碍。” 赵云奕为他斟了一盏茶,又在自己面前不知凉了多久的杯中,添上一些热茶。 “即使你这时候不来,我也是这两日也是要去找你的。正好有事想问问你。” 烛火跃动,映出满室昏黄。他面上带着倦色,眼底布满血丝。他也因着万民塔的事情忙碌许久,暴雨中执剑缠斗时,他的状态比泊影也好不了多少。 一口热茶入喉,稍稍舒缓了他彻夜的紧绷精神。 “你晚上说的关于阁主令的事情,可当真?” “自然不假,阁主令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还同你开玩笑不成?”千里鼻中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 “送出的阁主令代表着阁主本人的承诺,唯有阁主身死或渡影阁易主,承诺方可作废。” 赵云奕想起他在雨幕中说得那一番话,问道:“既然你说这阁主令除了历任阁主无人见过,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你猜啊。”千里得意一笑,随意朝后仰靠过去。 “她将令牌给过你?你提了什么要求?” 千里目露不屑:“我和她是什么关系,还需要依靠阁主令或者利益关系才能提要求?” 烛火微动,赵云奕皱了皱眉,昏暗之下眼底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他听得出千里言语之间有意挑衅,但偏偏又无法反驳。 自去岁深秋,至下一年的冬日,他与泊影相识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远比不上泊影与左护法并肩走过的许多年。 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他亲手将她推开,又再一次不期而遇,直到今日。 他自然不希望有太多复杂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但如今千里口中的利益关系,却是他与她唯一的连结。 轩窗大开着,天光逐渐浮出夜空,雨后空气沾着些草木清香,赵云奕却感觉有些闷。 对面的黑衣青年始终盯着他,不曾放过二皇子眼中一分一毫的变化,以及眼底划过的失落与怅然。 视线移向窗外投至天边,千里的目光却不可抑制地黯淡了些许。 “她不曾将阁主令给过我,只是那日她从她父亲手中接过令牌时,我恰好在旁边。据我所知,渡影阁历任阁主都不曾将阁主令交予他人,没有人敢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另一个人手中。” 说着,他的话语顿了顿,唇角浮现出一抹苦笑。 “真不知该说她胆子大,还是不将自己的命放在眼里。” 或许还有第三个种可能。即使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他仍旧固执地不肯说出口。 千里深吸一口气,偏过头看向对面的二皇子。 “既然如今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那你往后准备如何?” 赵云奕沉默片刻,答道:“她以张翠花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便是不想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份。那我便装作不知好了。” 千里看着他,眼神有些怪异,良久才移开目光,轻嗤一声:“随你。” 两人对面而坐,许久不言,各怀心事。 忽然,千里慢悠悠开了口,声音穿过落在桌边的晨曦微光,在屋中回响。 “自北境回到苍平时,泊影的状态不大好,我一眼就能看出。” 赵云奕微微一怔,没有出声打断他的话。 “她继任阁主以来,一直都想靠着自己撑起渡影阁,我也知道她一直都很累。但那段时间明显能够感觉到,她在刻意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为了忘记一些事,或许是一些人。 “我也问过,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但她不曾同我细说过,只说在北境遇到了一个人,让她意识到还可以有心中满溢着喜悦的时候,就像……” 话到嘴边,千里犹豫了一瞬,脑海中回响起少女的声音,轻得几乎捕捉不到。 “……就像儿时掷出短剑,第一次击中百步之外的一颗果子那样的喜悦。但最后果子碎落满地,心爱的短剑也没了踪影。” 赵云奕薄唇紧抿,什么也说不出。 “若早知道所谓的北境那个人就是你,我必然不会同意她来到二皇子府。”千里仰起头靠在椅背上,有些不甘地瞥了一眼垂眸不语的二皇子。 赵云奕忽然开了口,对他的不忿毫不在意:“你不同意又如何?于公她是你的上级,于私你也没有立场拦住她。” “你说得对,我没有资格阻拦,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千里没有反驳,顿时有些泄了气。 “她是阁主,一切以渡影阁为重。我无条件信任她,也大概能够猜到当时她将阁主令交给你是,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们这样的人,不知会在哪一项任务中便丢了性命,只能活一日算一日。” 千里突然坐直了身子,紧盯着赵云奕。 “她坚持不愿使得渡影阁参与你们朝中的斗争,我相信她的决策,也相信她在交出令牌时有自己的考量,不会将整个渡影阁赔进去。 “但我不相信你。” 他瞪着赵云奕,心里越想越生气,砰的一声双手拍在桌面上,震得面前一口未动的茶水溅洒出来,映出熹微光亮。 “泊影真心待你毫无保留,连阁主令那样重要的东西都交给了你,结果呢?你又做了什么?” 赵云奕眼睫微颤,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我不知道。我以为她不过是逢场作戏,蓄意接近只是为了获取我的信任、得到消息,然后让我死在北境的战场,而她完成委托全身而退。” “我一直以为,对那段日子认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才说出了那样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哑,好像早些打在身上的雨水,现下又翻涌而上,将他整个人淋湿。 “原来是我误会了她……” 一声迷茫而自责的低喃似有若无地飘散在屋内。 千里将他每一句话听在耳朵里,眼底划过一瞬惊诧,随即黑了脸色。 “你何止误会她。”他冷笑一声,搭在桌边的那只手不觉收紧,几欲将掌下桌案捏碎。 “我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怎样的阴谋与提防,但是赵云奕,你给我听清楚了。为了那点金银报酬出卖南魏的事情,我渡影阁永远不会去做。 “泊影前往北境根本不是窃取情报。” “她去北境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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