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泊影身形微顿，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应声，朝着不见尽头的回廊跑去。 耳边充斥着纷杂雨声，可千里知道她定是听见了。 但这就是她的回答。 檐下的青年神色怅然，口中喃喃道：“所以你才一定要去找他。” 少女几乎融进回廊之下的阴影，千里望着黑暗中隐约可见的身影，心中骤然生出一阵无措。 泊影从不曾同他细说过北境发生的事情，但两人搭档十余年，他又怎会看不出她回到苍平那一阵的不对劲？ 她有了不肯说出口的秘密，与另一个人有关的秘密。只是她不愿提起，那他便不多问。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那几个月里发生了改变，逐渐偏离了航线，他尚不曾追赶上，离舟却已经调转了方向。 千里看着她强撑着让自己投入各种任务，将自己埋进成堆的事务中，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如往常一般雷厉风行。 可她拒绝留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时间，便说明那段不肯说出口的故事没有那样简单。 千里想办法逗她开心，每次见她因为自己的挑拨气得想要动手，他便松了一口气。至少她开始重新打起精神。 他从不敢小瞧泊影，不管是武功、还是能力，抑或是她的决心。 晃动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千里咬咬牙，回屋抓起伞，还是追了过去。 . 离了二皇子府，泊影便朝着万民塔的方向去。 不知赵云奕追着刺客去了何方，她只得按照现有的线索，在黑暗中艰难寻找。 万民塔建于城南，已经临近郊野，周边街道城中居民也不如内主城那般集中。刺客若要逃窜定不会朝城中跑去，现在再往塔下去寻，多半要是一场空。 泊影当即转了方向，朝着城外的方向跑去。 乌云将月光全数遮挡，一丝也不肯泄出，叫人几乎看不清前路。 冰冷的雨滴打在鬼面上发出声响，泊影时刻留心着周遭，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现下已是临近子时，街边空无一人。暴雨将路边痕迹冲散干净，即使曾经有人经过留下了什么，眼下也无从寻觅。 暴雨来得突然，街边伸出的小棚未来得及收起，恰为雨夜途径的人拨出一小片以供休憩。 泊影在棚下驻足。 雨滴从发间滑进鬼面的缝隙，又顺着侧脸自下颌滴落。 耳畔雨声不停，她心中的不安感愈加强烈，只得不断念着叫自己冷静下来，万万不可失了分寸。 “现在该怎么办？也不知究竟要往何处去。” 千里站在她身边，将身后高束的发丝绕成一团，用力拧出水来。 撑起的伞拦不住倾盆而下的暴雨，反倒阻了奔走的速度，未出二皇子府便被他丢到一边。 半晌听不到身旁少女的回应，他微微偏过头有些疑惑：“泊影？” 他方一出声，便被泊影抬手制止。 “我在想……”她缓缓开口，声音飘散在夜风中。 “如果我要杀赵云奕，会将目标人物引去何方？” 空旷无人处自然容易施展拳脚，方便动手。 一个二皇子出现在宫中，赵云奕在万民塔下必然不会亮明自己的身份。而对想要他命的人而言，也提供了便利。 既然明面上是个查不到的人，动起手来更是毫无顾忌，不如趁着夜色将尸首处理干净。待到天明，失踪的便是动乱中牺牲的小官或是无名小卒。 想到这里，泊影心中有了计较。 千里正绞着衣角，忽然感觉到身边掠过一阵风。 他茫然抬眼，只见方才还在旁边的少女已经再次冲进雨中。 他看着才被拧干的衣角，轻叹一口气，冒雨跟了过去。 泊影穿过白日繁忙的市集，越过刻意制造偶遇的那座桥，沿着河岸跑了很久。 几乎已经离开了主城，视野之内景象逐渐荒凉，再往前去便要见到有人驻守的城墙。 透过昏暗夜色，穿过扰乱视线的大雨，泊影看见了远处朦胧的身影。 数人围在河边，其中一人戴着斗笠，一步步朝河边靠近。 被逼至岸边的人看上去已是精疲力竭，长剑柱在地下稳住身形。 氅衣被雨水浸湿尤其沉重，泊影抛下肩上大氅，拔剑朝着河边冲过去。 岸边的人似有所感应，目光敏锐射了过来。 泊影与他对上了视线。 . 赵云奕追着人群中的刺客，一路穿过漆黑的街巷。 暴雨来得措手不及，脚下石板路变得湿滑，每一步仿佛都踩不到实处。 但他眼中只有那个逃窜的身影，直至眼前景象开始变化，屋室逐渐被抛在身后，透过雨幕也能察觉出四周的荒寂。 赵云奕这才意识到，对方有意将他引开。 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自己。 河水被暴雨搅动，拦住了前方去路。刺客不慌不忙在河边停下，回身看向紧追不舍的赵云奕。 下一刻，黑暗中突然窜出来一群人，将赵云奕团团围住。 长剑横在身前，他看似从容站在中央，眼底已满是戒备。 “二皇子殿下，久仰。” 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站了出来，在黑暗之中看不清面容，一开口约莫已至中年。 “谁派你们来的？”赵云奕沉声问道。 “二皇子如此聪明，居然还会问这样蠢的问题。”男人嗤笑一声。 微弱寒光闪过，兵刃摩擦声响起，男人自身后抽出弯刀，指向赵云奕。 “自然是想要你命的人！” 话音未尽，眨眼间刀刃逼至近前。赵云奕挥剑抵挡弹开，看清了袭至身前的弯刀。 双刀形似新月，裹挟着渗人的冷意破开雨幕而来，正是泊影曾向他提过的寒月刀。 但持刀之人并非失踪的绿烟姑娘，却是个魁梧的男子。 紧跟着围成一圈的刺客接连向他袭来，赵云奕一刻不停躲闪、出招，目光扫过粗略估计竟有十余人。 雨声搅乱听觉，暴雨扰乱视线，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被包围的青年一刻不得松懈。 天际闪过一道白，剑身瞬间映出寒光。 剑锋刺破黑暗，在雨中留下一道道艳红。 不知过了多久，围攻他的人正一点一点减少。行动间踩到脚边尸首，甚至不知是何时倒下的。 袍角被刀锋划破，衣襟在迎击间散乱。 袭击者伤亡惨重，眼下已经所剩无几，赵云奕也感觉到自己的气力在一招一式间逐渐耗尽。 雨势不见弱，砸在腕间的雨滴都要将他压下去。 他强撑着在原地站住，却已经被人围着逼至河岸边。 身后河水翻滚着叫嚣着，暴雨可能冲垮了上游河堤，往日平静清澈的护城河今夜波涛汹涌，好似要将长夜吞没。 那手持寒月刀的男人不容小觑，他若拼死一搏，多半落个两败俱伤，却不知是否还能活过今夜。 这还是他头一回遇见这样的对手，尽管局势称不上公平，但鲜少有人能将他耗到如此地步。 除了泊影。 泊影…… 那个曾经想要他性命的人，不知如今身在临安，或是远在苍平？ 自国师府那日他彻底看清了她在自己生命中的分量，两人已有月余不曾相见。他突然有些想见她，又不想让她看见这样的自己。 想到那个刺客少女，他忽然轻笑一声，在对峙的沉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目光再次投向对面的男人，他的视线越发冰冷。 没有第二种可能，不是两败俱伤，也不是跳河逃生。 今夜，他一定会离开这里。 雨声喧嚣得几乎要感知不到，突然，赵云奕捕捉到远处一丝动静，心下一沉。 是对方的同伙？ 他目光犀利抬眼望去，却在遥遥认出来人的那一刻，面上浮现出清晰的错愕。 狰狞鬼面自黑暗中飘来，如鬼魅般看不清行踪，一剑刺中外圈正待抵御的黑衣人。 刺客被突然袭来的女子打破的阵型，匆忙左右闪避。 恍如沉入漫长黑夜却蓦然瞧见了晨曦降临，赵云奕周身忽然迸发出力气，挥起手中剑攻向不远处的刺客。 场上敌方剩下不过六七人，有了泊影与千里的助力，局势飞快朝一方倾斜。 雨声混着倒地时的惨叫，剑尖染血，下一瞬又叫大雨抹去。 泊影眼神凌厉，挥剑丝毫不再手下留情，臂上伤口再度裂开也浑然不觉。 戴斗笠的男子还在与赵云奕缠斗，防守后退时踩到倒地的尸首，险些被死去的同伴绊倒。 眼见己方以呈弱势，他再无心恋战，当即转身便要逃跑。 泊影恰解决了最后一人，抬眼望去，只见男人裹得严实，背影却有些熟悉。 “是右护法。” 目光逐渐变得如冬雨冰凉，女孩忽然自袖中摸出一把匕首，狠狠朝远处掷出。 匕首刺中对方肩头，远山踉跄了一下，而后果断抛下手中寒月刀，跳进翻滚的河水。 骤雨疾风未歇，雨水惊起河面波浪，寻不见河中人影。 千里当即顺着河岸方向，朝下游追过去。 争斗停息，河岸边横尸遍地几乎无从落脚，是这场鏖战落幕的征兆。 天地间又只剩下雨声不绝。 赵云奕撑着手中剑，缓缓走向静立一旁的女子。 执剑的那只手还有些颤抖，虎口处灼烧般疼痛，他几乎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能在她面前站住。 胸口玄铁牌微微发烫。 她又一次救了他。 冷风吹过激起一阵寒战，他克制住声音中轻微的颤抖，故作漠然开口。 “你怎么来了？” 近在咫尺的明眸望向他，赵云奕忽然感觉有些紧张。 泊影微微启唇，没有回答他的话。她似是舒了一口气，眼中浮现出些微庆幸。 “好在赶上了。” 是为了他来的吗？ 赵云奕微微一怔，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眼前人忽然卸了力气，向一旁歪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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