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请帖被她接过,赵云奕敛了心神。 他方才应当不曾露出什么异样表情,像那日叫赵玉姝发觉一样。 面前的少女低头打开请帖,逐字读着小公主俏皮的话语,眼中染上一抹笑意。 赵玉姝准备了请帖,但为了避免身份上的麻烦,她还是扮作二皇子身边的侍女,与赵云奕一同前往福安公主府。 毕竟以渡影阁阁主的身份,实在不适合公开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她今日虽是一身侍女装扮,衣裳却比张翠花平日在府中的衣裙还要合身些,料子也明显不凡,方才一阵寒风钻进车内,也不觉得冷。 泊影抬眸瞧了一眼对面的二皇子,他大约未看出什么不妥。 为了不被人发现莫名失踪,早晨张翠花又借口离了府。经了上次一遭,如今有个“朔音公子”做掩护,她出府反倒更加方便了。 赵云奕无意中抬眼与面前的少女对上了视线,怔了一瞬,有些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而下一刻他又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自一旁翻出一张木色面具。 “今日前往福安府上的都是临安城中世家的公子小姐,你的面具怕是会引人侧目。你若不愿以真容示人,不如换做这张黄花木的面具,总归要好一些。” 泊影看着他将面具递至自己面前,沉默片刻没有拒绝,抬手避着他的指尖接下。 “殿下考虑周全。” 她转身背对着赵云奕,摘下那张银制鬼面,又将手中的黄花木面具覆在面上。 葱白指尖翻飞,少女脑后仿佛长了眼睛,将系带绕过发髻系好。 赵云奕移开视线望向窗外,帘幔微微透着光,遮挡了视野。 他居然有些紧张。 他从未见过泊影摘下那张银面的样子,亦不曾见过她的真容。那张鬼面似乎长在她的脸上,与泊影融为一体,与向来隐在暗处的渡影阁主颇为契合。 当不远处的少女戴好了面具转过身来,赵云奕若无其事地侧脸看过去,霎时间有些怔住。 没了狰狞鬼面带来的威慑力,泊影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更加温和。 额角一缕发丝垂落,黄花木面具露出下颌,将她衬得更加白皙。一袭嫩黄裙装在满车暗色的绫罗间显得格外亮眼,发间同色丝带系成蝶状,是赵云奕未曾见过的俏皮模样。 他凝望着眼前的姑娘,目光逐渐变得柔和。 “你看什么,很奇怪吗?” 见他久不开口,泊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裙,将额角那一缕碎发拢至耳后,眼中显出几分迟疑。 阁中执行任务时装束多以便于行动为主,平素为了低调方便藏匿也只往暗色打扮,这么多年下来也成了习惯,这样鲜亮的裙装在她记忆里更是不曾穿过。 眼下这样一副打扮,泊影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 “没什么,不奇怪。” 赵云奕声音淡淡,眼底浮现出几分笑意。 他看见泊影缓缓抬起头,一双柳叶眸透着狐疑,隔着那张黄花木面具,与他对上了视线。 他忽然想起了张翠花,那天在东市画铺附近的院子里,当着他的面挽起朔音的胳膊。 后来赵云奕吩咐渚七去查,很快便有了消息。那间院子背后的主人,是临安杜家的四姑娘,前些年离开临安南下休养,城中的院子便闲置了,平时只有下人活动。 张翠花大约所言非虚,赵云奕心想。那“朔音公子”当是杜四姑娘府上的下人,而张翠花出现在画铺附近也不过是巧合。 他迎上泊影的目光,直直看向她眸中,似要将每一分情绪变化都看在眼里。 “很好看,”赵云奕温声道,“很衬你。” 泊影怔忪一瞬,却避开了他的视线,不明白他今日为何不太一样。 赵云奕想了想,微微启唇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听得对面的姑娘率先开了口。 “你前日给我留的消息,我看见了。” 见她刻意岔开话头,赵云奕心中不知什么滋味,也不过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那天见过张翠花之后,他径自去了明阁。没有见到泊影,他便只留下了一封信,由红槿转交。 信中所书是谭以那天早上带来的消息,赵淳将下旨安排二皇子掌管万民塔修建一事。 与前朝许多皇帝一般,如今的赵淳一门心思求长生。养在宫中的仙师与仙丹已经满足不了他的需求,赵淳先前便提出要在临安城中、天子脚下修建长生塔,为自己向上天祈福。 当时由于朝中上下难得一致反对,赵淳迫于压力,只好暂时作罢,长生塔一事便被暂且搁置。 但赵淳没有就此放弃。如今董家倒了台,一众世家受到牵连而人人自危,修建长生塔一事便又被翻了出来。 包括当时赵云奕呈上的,关于改长生塔为万民塔的折子,也被国师单独挑了出来,又呈到赵淳面前。 先前为了打消赵淳的念头,赵云奕将万民塔说得天花乱坠。简单说来便是,修建万民塔为百姓祈福,算作皇帝功德一件,百姓安居乐业信仰所归,而天子福泽深厚。 几个月前或许都被皇帝丢到一边的折子,现在又因着国师递到了赵淳眼前,连同这个二儿子一起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谭以上门来时,修建万民塔还不过是个提议,时至今日已经变成了明明白白下达的旨意,赵云奕想推脱都不能够。 “这修建万民塔不过是个折衷的办法,但对殿下而言,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泊影很快转了心情,正色分析起二皇子这一桩事。 如今二人是合作关系,互通线索消息也不奇怪,更不用说此事与白途有关。而白途很有可能是那个藏在背后操控一切的人,虽然至今还无从知晓他的目的。 赵云奕顿了顿,垂下视线:“若是好事又怎会落在我头上。” 谭以必然不会自作主张前去二皇子府,白途派他去将事情提前告知,算是让他提前几日有了准备。但事情已成定局,早一两日知晓也不过担了情。 “明面上是在帮你,可白途不见得有那样的好心。” 泊影想了想,没有将自己那日潜入三皇子府的事情告诉他。本来也算毫无收获,只是直觉对白途有所怀疑,便没有必要再说来扰人判断。 “若是修建万民塔的事情真落在你身上,便不能出现半点差池,否则便是坏了天子福泽。躲不掉被人拿来做文章不说,赵淳必然不会放过你。” “我自然知晓,”赵云奕忽然感觉头有些痛,“可偏生又拒绝不得。”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马车内顿时安静下来。只余车外传来的声音环绕其间,气氛一时间有些冷。 泊影低着头,向面前小几上的茶盏伸出手,忽见赵云奕微微向前倾身。 指尖搭在她的手背,不曾施力,却顿时止住了她的动作。 “茶凉了,我为你换一盏热茶。”赵云奕声音淡淡。 泊影抬眼瞧了他一眼,总觉得面前的二皇子今日有些过于主动,可见他始终面色平静,却又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她垂下眼睑,松开茶盏收回了手。 “不必了。” 赵云奕正欲端起茶盏,闻言动作一顿,犹豫着望向她。 然而泊影没有接收到他的视线。绫罗软枕就在手边,她却只微微向后仰去,靠在车壁上,闭上了双眼。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而端起自己面前的那一盏茶送至唇边。 茶水已然有些凉了,抿一口仍旧留香。 待到茶香散去,齿间只余淡淡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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