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影原以为在那晚之后,至少要等上些时日才能收到二皇子府传来的消息,不想第二日夜里,便得了答复。
赵云奕称已经得知画像中人身份,约她次日相见,共同去城郊找寻。
二皇子亲笔所书的信交由渚七,渚七夜里送到明阁铺子,再由清露潜入二皇子府,交到泊影手里,兜了个大圈子。
意外之余,泊影甚至开始懊悔没有早些答应他的交易。
阁主必须外出现于人前,那便意味着张翠花需要找到借口,暂时消失在二皇子府众人眼下一段时间。
约定当日是个阴天,仰头望向天空寻不见太阳,泊影却心情颇好。一大早,侍女张翠花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提着篮子从偏门出了二皇子府。
“这阵子日子过得糊涂,险些忘了今日是我娘忌日。我方才从秦姨处讨了些果子点心,正要前去祭拜。”
泊影着一袭素衣,眉间带着愁怨,抬眼看向对面人时楚楚可怜,叫人生不出半点怀疑。
香融是第一个听到这一番说辞的,牵起她的手不住安慰着,末了还打包票称府中事全包在自己身上,叫她尽管放心去。
但等到泊影方离开二皇子府一段距离,便隐进阴影处不见了踪迹。不多时,东市一家书画铺子后院中,多了个翩然落地的素衣女子。
所幸泊影今日早早到了明阁,尚未到约定时间,赵云奕便已经出现在明阁铺子外边。
泊影换了衣装,戴好面具走进画铺,便见到铺子门口站着个墨袍公子,身后跟着柳不寒和渚七,各人手中牵着马。
不过今日他身上衣袍倒是朴素许多,没有过多彰示皇室身份的饰物或者繁复纹样,一眼望上去,像个临安普通富人家的翩翩公子。
约是身上气势叫往日平和许多,泊影走到近前,才发现这位翩翩公子板着脸。
在她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也仅仅朝她瞧了一眼,又面无表情移开视线。
前天夜里那句话之后,赵云奕闭气半晌也不见身前的少女退开,心中瞬间的慌张几乎从眸中溢出。
不知因憋着气,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僵立在原地的皇子整张脸涨得通红,昏暗夜色都遮掩不住颊边红粉,叫泊影想忽略都无法。
他到底也没憋出一句话,但长久的沉默和眼前人的反应,已经给了她答案。
一片沉默中,泊影笑出了声,只见赵云奕眼中浮现出一丝恼意,看不出是对泊影还是对自己。
“殿下,今日便先告辞了。”
泊影退开一步,面上仍挂着收不住的笑,眸光中透出略胜一筹的喜色。说完这句话,她便不再等赵云奕的反应,从敞开的窗一跃而出。
当估摸着身形与夜色相融,泊影才转过头回望着方才自己站立的方向。
二皇子仍旧站在原地,不知何时抬起了一只手捂住眼睛,看不清神情。
“阁主,又见面了。”
久等不见二皇子开口,站在稍后方的柳不寒上前一步,对着泊影行了一礼。
“柳长史。”泊影回礼。
她心中已经肯定那日千里前去找她的事情被柳不寒发现,而作为张翠花更是常常见到此人。但明面上以渡影阁阁主的身份见到二皇子府长史,至今为止也不过一次而已。
还是二皇子假死期间,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面前带着笑脸的公子便被千里一掌劈晕。
见赵云奕依旧梗着脖子,泊影索性也就不再看他,转而将注意力投向柳不寒。
“听闻殿下已经找到了线索?”
“不错。”柳不寒微微点头,侧目看了赵云奕一眼,见他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才借着说了下去。
“殿下昨日将画像交予我二人,吩咐为阁主寻人时,我便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后来晚些才想起,我曾在临安城郊见过这人一次。”
“柳长史莫非过目不忘,连仅见过一次面的人都能记住。”泊影笑着说,顺势提高些声音,好像特意说给一旁目不斜视的墨袍公子听。
“不愧是二皇子殿下,身边果然卧虎藏龙,个个通天彻地。”
“不及殿下半分。”柳不寒看出她的意图,微笑附和着。
夸赞之意太过刻意,连板着脸的二皇子殿下都不觉侧目,嘴角抽了抽。
“不必吹捧。”他偏过视线瞄了泊影一眼,端起的神情却明显和缓了些。
赵云奕看了看天色,终于正脸转向门边笑眯眯的女孩,手握成圈抬至唇边,不自然的轻咳一声。
“时间不早了,过去还有一段距离。阁主若是不愿阵仗太大,也可以与我……”
“泊影——”
话未说完,他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传来,伴着渐近的马蹄声,生生截住了他的话。
几人瞬间被呼喊声吸引,泊影也转头望去,完全没有注意到面前这人悄悄藏起眼底的不悦。
一黑衣束发男子朝着画铺走来,身后牵着两匹并行的雄壮黑马。
泊影微微颔首示意,等他走到身后停住脚步,她转向二人介绍道:“还未介绍过,这位是我渡影阁左护法千里。”
听说千里也要与几人通路,赵云奕脸色逐渐黑了下来。
他自然早早知晓此人身份,且不说先前几次与泊影相见时,周围总有个阴魂不散的蒙面人,就连当初在北境时,他也亲眼见过这黑衣刺客千里迢迢跑去找她。
几次三番亲眼见到二人之间关系亲近,赵云奕心中生出一阵说不出的情绪,似有虫蚁啃食攒动,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也要一起?”赵云奕皱眉,目光暗了些。
泊影好似不曾察觉,随意点了点头:“千里平素与我搭档惯了,今日与诸位一同前去。”
说着,她甚至坦然望向面前的墨袍公子——后者周身早已不见翩翩公子的儒雅气度,一阵寒意自周身倾泻而出。
“还是说,不方便吗?”
渚七看不见自家殿下的神情,从开始便一言不发等在旁边,此刻却忽然感觉到,前方的背影不知为何冷了些。
“你随意。”赵云奕轻嗤一声,收回目光再不看她,在众人目光中率先翻身上马。
“即便有人拖后腿,那也是你自己的事。”
他目不斜视,但所有人都能听出话中指的是谁,亦察觉到了他语气中隐隐流露出的敌意。
千里有些莫名,当即横眉竖目便要扬声开口:“你说谁拖后腿!?你——”
他正气着,忽然感觉到后背被人轻拍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对上泊影暗示的眼神。千里顿了顿,将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眸中依然有些愤愤。
泊影倒也不恼,侧过身对柳不寒二人笑了笑。
“还要烦请几位带路了。”
见泊影看过来,柳不寒扬起笑容对她点了点头,便也跟着上了马。等转过去背对着二人,他才收起唇边笑意,垂眸敛下眼底沉思神情。
一行五人骑着马一路来到临安城郊。
此处位置有些偏远,却开着一家酒楼,自远处望去还颇有些气派,若不是有人带路,大约不会轻易寻到这里。
等到了近处,泊影才见到,酒楼门头上还挂着金字招牌,书着“临味轩”三个大字。
将近午时,门外空地上停着不少马车,一个赛一个华丽,看上去酒楼的生意倒是没有因着地方偏僻而有所影响。
泊影朝着那边的方向瞥了一眼,注意到其中一架马车一角系着藏蓝色丝绦。
谢家的标识。
谢家原为南魏世家之首,近年来董家的日益壮大再加上皇帝的有意打压,如今依然呈下行之事。而谢家人素来招摇,临安城中百姓即使识不得车身纹样,见系着的藏蓝丝绦便也知晓,这是谢家哪位公子的车架。
却不知谢家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泊影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渚七和千里留在酒楼外安顿马匹,泊影三人先行进入临味轩。方行至门口,便见有小二笑着迎上前来。
柳不寒拒绝了对方安排雅间的提议,几人便在大堂角落处的一桌落了坐。
泊影装着随意环顾四周,却不曾见到画像上的那个男人,或是任何让她察觉异样的情况。
但很显然,即使在城郊,临味轩这时候热闹也不输临安城中。大多数人看穿戴便知其富贵身份,也不乏泊影这样一袭劲装佩剑戴笠的江湖人士。
若是忽略某人有些亮眼的容貌和身边姑娘的银制鬼面,一行人混在其中,倒也不显得特别。
“临味轩的食材到滋味,与宫中相比也称得上不错,你若是有什么爱吃的尽管点。”经过一路无言,赵云奕现下也冷静了些,在小二报完一连串菜名之后同泊影说道。
“二殿下今日约我出来,原是计划好了要请客的?”泊影托腮望他,眉眼含笑,“这是在向同盟者表示诚意?”
赵云奕垂眸不理睬她的视线:“随你理解。”
前夜被人挑明了心中秘密,赵云奕清楚,泊影早知晓如何拿捏自己。
想起方才在明阁门口时,一时没能按捺住情绪,言辞间冲动明显到自己亦察觉不妥,而她大约也已经看穿。赵云奕有些懊悔。
她向来大胆又聪明。
现下若不是顾及着旁人在场,只怕可不会是一声简单的“同盟者”便能罢休。
见他目不斜视满面正色,泊影目光掠过他逐渐浮上些颜色的耳根,收回暗藏笑意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