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躲一躲。若被他们看见你跟在我身边,什么样的伪装都是白搭。”
泊影头也不回,望着桥上逐渐靠近的两个人,伸手将千里推开。
千里无奈,顺从躲进转角处的墙后。
待到他藏好,泊影低下头融入来往人群,在身边人的掩护下,一点一点向桥上二人靠近。
她早打探到了赵云奕的行踪。不知为何,这段时间每日下朝后他便会经过此处。
或许是深宫皇子为体察民情,但总归方便了她的计划。
赵云奕微微垂着目光,视线却不曾落到实处,似乎正思考着什么。此刻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他的悠然缓步显得尤其特别。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泊影逐渐能够透过周遭的嘈杂,捕捉到两人的说话声。
“主子方才路过渡影阁,是在向里看什么?”
听到熟悉的名字,泊影心中一紧,下一刻便听见了赵云奕的声音。
“没有。你看错了。”
桥上的墨袍公子回过神来怔忪一瞬,随即矢口否认。
“没有吗?”渚七疑惑,“这些日子您特意绕一大圈路过渡影阁门口,属下还以为是有什么要事找那位阁主,没想到您也不进去。”
被身边的侍卫捅破了心思,赵云奕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他浑然不觉人群中正有人有意靠近,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忽然感觉自己被擦肩而过的人撞了一下。
他下意识偏过头,却见身侧蓝色的身影似乎失了重心,轻呼一声便要向前倒去。
赵云奕迅速抬手,揪住了肇事者的后衣领。
指尖擦过那人后颈莹润肌肤,赵云奕皱了皱眉,不等她稳住身形又突然松了手。
好在她晃了两下自己站稳,随即转过身,面带愧色对着方才“不小心”撞到的人浅浅行了一礼。
“多谢公子相助,是我没看好路,不慎冲撞了公子实在抱歉……”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赵云奕看见面前的人望着自己,目光中的歉意逐渐转变成了惊讶,掩唇惊呼道:“公子与我,竟有些相似呢!”
赵云奕没有搭话,站在人群中静静看着面前的男装女子。
少女说的不错,他竟真的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几分自己的影子。只是眼前的姑娘面庞柔和许多,除了那对含笑双眸,几乎没有太多分别。
赵云奕看着那张脸,心底本能生出一股厌恶,却又在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眸时,察觉了一丝奇异的熟悉感。
这双细长的眼眸目光清澈透亮,与另一人面具之下的柳叶眸如出一辙,却又截然不同。
眼前这双眼睛犹如一滩浅浅的池水,而那人的眼中总是让他看不透,明知不该靠近,又不愿远离。
二皇子转瞬之间的心思渚七一概不知。
他看看自家殿下,又扭头看看一旁的姑娘,也跟着连连惊叹:“还真是,这位……公子与我家主子真有些相似,也算是缘分啊。”
他看得出泊影有意遮掩女子身份,将自己扮作男子,虽然显而易见不大成功,但还是好心没有揭穿。
路中央人来人往,见两方都有意接着聊下去,渚七便赵云奕的默许下,提议三人移步路边。
“公子可是临安人?”泊影目光澄澈,清亮的声音中透着好奇。
“正是,我家主子就住在临安城中。”渚七点头。
“我家倒是没有临安的亲戚。”泊影得到回答,看上去却有些失望,但很快她又笑开了,似乎毫不在意:“不过公子看上去周身贵气,也不是我这样的人能攀亲戚的。”
“听起来姑娘不是临安人?”渚七顺口问了一句。
“不是,”泊影摇摇头,“我是苍平人,前阵子第一次来的临安。左右家里就我一个人,我想着四处看看,说不定还能留在这里。”
面前的蓝衣姑娘笑吟吟,看上去单纯没有心机,渚七只问了一句便全盘托出,丝毫不曾怀疑其用心。
赵云奕听她提起苍平,霎时抬眼看向她。
他细细打量着泊影的面容,忽然开口问道:“你一个姑娘家,为何一副男子装扮?”
“被您瞧出来了?”泊影双眸微瞪,似是有些讶异,然后低头略显拘谨地扯了扯身上的蓝衫,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是我爹从前的衣裳。我才来临安不久,扮作男子的模样方便在外行走。可惜出来这么久,身上的银子也花差不多了,过些日子便准备回去了。”
说着,泊影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遗憾。
渚七见状,悄悄向赵云奕身后退了一步,在他耳边低声道:“殿下,柳大人一直说想为殿下寻个替身,却始终未曾找到合适的人选。属下看这位姑娘虽是女子,却比寻常男子与殿下更加相似。殿下不如借此机会,将人招进府里?”
赵云奕没有应答。他正盯着她的双眼,目光中透着审视。
泊影耳朵素来灵敏,在如此喧嚣的环境中,也能将他的低语听个大概,又装作一无所知。
她表面看上去天真自如,心中却远没有那样轻松。
赵云奕有多敏锐她早见识过,北境那时她向千里传递消息不慎被发现,才提前暴露了身份,后来走到两人决裂的地步。
虽然从不曾将自己的真容展露在他面前,但泊影心知,自己哪怕露出一点点破绽,都有可能被揪住不放。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怀有目的地接近赵云奕了,她用亲身经历应证过他多容不得欺瞒,如若再次被他发现,泊影真不知还能不能逃脱。
“泊影,你口中有一句真话吗?”
她想起赵云奕说出那句话时目光中溢满的厌恶与恨意,似乎恨不得将泊她就地斩杀,永远埋葬在北境积雪中。
但她没有别的法子。
泊影不觉有些紧张,面上还是好奇地望着不远处的二人。
良久,她才看见赵云奕薄唇微启,吐出一个字。
“好。”
渚七得了应允,当即笑着转向一旁等候着的泊影:“敢问姑娘芳名?”
泊影定了定神,随即望着赵云奕露出灿烂的笑容,看不出半点伪装的痕迹。
“回大人的话,小女名叫张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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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影顺利住进了二皇子府,顶着孤女张翠花的名头,成为了赵云奕的贴身侍女。
渚七一早便向她表明,侍女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身份,为的是方便她时常跟在赵云奕身边,模仿他的行为举止。只有在二皇子脱不开身时,才需要她扮作赵云奕的样子简单应付。
渚七说得简单,但结合柳不寒那天夜里的话,泊影还是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
必要的时候,就需要她代替尊贵的二皇子承受危险。
泊影被安排在距离主院仅一墙之隔的院子里,除了她还有个名唤香融的侍女。
大约是赵云奕派来监视她的。泊影对此早有预料。
当初在北境时,即使所谓救命之恩摆在面前,她也许久才换得赵云奕放松戒备。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与自己相貌如此相似的人,若说赵云奕仅凭市集路边的三言两语便接纳了张翠花,她是不信的。
但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在赵云奕面前扮演好张翠花的角色,不露出任何破绽。
作为新上任的贴身侍女,她每日跟在赵云奕身边,听候二皇子的差遣吩咐。好在大部分时候都有渚七等在一旁,真正需要她做的并不太多,她也乐得轻松。
于是侍女张翠花,光明正大跟在二皇子身侧出入各处,包括赵云奕本人的卧房。
正合她意。
泊影借着替身的身份来到二皇子府,本就是为了探听消息搜集线索,确认阁中成员失踪一事背后是否有赵云奕的手笔,现下贴身跟随正好为她制造了机会。
这日天色有些阴沉,前些日子的艳阳高照不见踪影。
南魏五日一朝,今日正逢二皇子早起上朝,泊影也早早从隔壁院子赶过来。
赵云奕晨起时不喜有人在侧服侍,她这些日子也习惯了安静等候在屏风另一侧,等到他准备好再跟着离开主院。
看着屏风那边隐约透过的身影,泊影平静得自己都有些讶异。
如今的赵云奕不过是她的任务目标,正如数年来她一直在做的那样。
他不知她的身份,而她揭下了阁主的面具扮演着另一个人,又好像披上了一层外衣,竟也能够心如止水站在他身边。
等到赵云奕从屏风之后走出来,已经换上了一身绛紫朝服。
卯时未至,窗外日光似是尚未苏醒。袍角的银丝蟒纹在微弱的晨光中若隐若现,似有活生生的小龙潜伏其间,为年轻皇子周身更添沉稳气势。
见他走了过来,泊影自觉低下头准备跟上。
眼见那一抹绛紫色方闯进视线,泊影却突然见眼前一晃。从他袖中掉出了某个玄色物件,落在地面发出声响,在这样安静的早晨显得尤为突兀。
泊影垂眸望去。看清的瞬间,她目光微微一顿。
是意外吗?还是二皇子有心试探?
泊影顿时警觉起来。
但她面上不显,只如寻常侍女一般,一边念着“殿下您的东西掉了”,一边弯腰将落在脚边的铁片状物什捡起,捧到赵云奕面前。
玄铁牌颇有些分量,冰凉的触感贴着她的掌心,她却忽然察觉了些许异样。
紧贴掌心的那一面,中间似乎有些凹陷下去,是原不属于那处的。她对手中的玄铁牌再熟悉不过,不可能会记错。
因为那是她亲手交出去的。
赵云奕不知何时转过了身,看着面前恭敬捧着玄铁牌的侍女,却不动作。
屋中不大清晰,泊影又始终垂着首,看不见赵云奕眼底晦暗。
“你……不曾见过这东西?”
泊影仔细看看手中的玄铁牌,仰首对上面前人暗含深意的目光,却显得有些茫然。
“这是殿下的令牌吗?我这几日没有见殿下带在身上啊?”
赵云奕望着她沉默片刻,而面前那双明亮的眼眸中毫无胆怯之意,亦读不出任何异样。
他收回视线没再多问,将泊影掌心的玄铁牌收回袖中。
“这是别人赠与我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