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映着屋里三人的脸庞忽明忽暗。 姜薇芝对上刀疤男充满恶意的眼神，不禁有些感叹，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事竟还能和自己扯上关系。 她看着刀疤男突然露出了一个有些恶劣的笑，“我该叫你青龙寨寨主还是…青虫寨寨主？” 刀疤男的眼神瞬间变得愤怒，姜薇芝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表情。 她继续挑衅，“你们青虫…啊，对不住，是青龙寨现在还有几个人啊…有十个？”停顿了一会，看向刀疤男，“不对么…五个？” 刀疤男恨的几乎要滴出血的眼睛，她自问自答，“也不是…那两个？” 他似乎被她这句话给激怒了，身下的椅子几乎要被他晃散。 “啊，原来就你一个了。” 刀疤男眼眶几乎要瞪裂了，身下的椅子不断弹起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了。 她赶忙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抱歉啊，不过好像不能叫你寨主了…叫寨主的前提应该是得有寨…” “唔！！！” 姜薇芝对着青羽使了个眼色，青羽上前抽走了塞在刀疤男嘴里布团。 刀疤男还没来的及对姜薇芝破口大骂，就听她突然问道， “你认识我的吧？从赵大那儿。” 刀疤男被她问的一愣，脑子还没转过来，但表情已经透露了答案。 “果然。” 她暗暗叹了口气，这就是秀巷给她的第一个消息。 刀疤男曾打着青龙寨寨主的名头组织过一帮街头混子，只不过几人智商都不高顶多干点偷鸡摸狗调戏妇女这种惹人厌的勾当。 但有一天这帮混子突然就像“开了窍”一般，变得“有模有样”起来，成了真正打家劫舍的土匪。 而促使他们“成事”的就是一个手脚皆断名为赵大的人。 手脚皆断，又姓赵。 姜薇芝忍不住苦笑。谁又能想到当年断手断脚绑在树上的老大能活下来，还成了刀疤男这个青龙寨“唯一继承人”的狗头军师？ 尽管只蹦哒了两年就被途中经过的陆则随手处理了。 只是姜薇芝怎么都没料到这青龙寨能和当今的皇上扯上关系。 卷宗上的记录历历在目。 青龙寨原本叫擎珑镇，位处京都通往扬州必经之路的一座山坳里。由于地势偏僻，山路又盘根错节，形成了一处天然的保护屏障，典型易守难攻的地势。 镇上的村民基本属于靠天吃饭，但老天爷不是每年都会赏饭吃。 在又经历了一次的颗粒无收的灾荒年后，镇上八百多名的村民一夜之间成了第一代青龙寨的土匪。 一开始他们只抢商队的一部分钱财，从不伤人命。但日子长了，钱财来的太容易，他们开始膨胀，变得无所顾忌，杀人，躲财，欺男霸女，甚至与当地的官员勾结，百姓苦不堪言。 朝廷也曾派人多次围剿，但无一不铩羽而归。 而这个人数有数千人之多，横行了近四十年的大虞第一匪窝，曾被人成功剿杀，而带领剿匪的正是当年还未登基的圣上。 那次剿匪几乎屠尽了整座青龙寨，只留了几个幼儿。 这让当年籍籍无名还是三皇子的陛下在民间和朝堂都获得了巨大的威望。 姜薇芝看卷宗时就觉得他这皇帝姑丈不会是那种会怜悯幼童的人，能屠尽整座青龙寨给自己铺路的人会不斩草除根？ 直到她看到秀巷的给她情报。 “赵大该是对我恨之入骨的，毕竟他双手双脚被废有我一半功劳…” 姜薇芝语气慢悠悠的，“该不会是赵大快死了，临死前想拉我和侯爷下水？” “不对，你们两个一个残一个蠢，没那个能力在众多护卫手底下绑走她…”姜薇芝啧了一声，“赵大那人最是睚眦必报，你们怎么会只找侯爷的麻烦而没捎上我？” 以当年赵大对她的恨意来看，应该会趁着给陆则难堪的时候顺便宣扬一下她曾被绑架的过往。最好各种污糟的经历都在她身上安一遍，在这把侯府门前的大火上再泼上一锅热油，彻底烧穿镇远侯府这口大锅。 毕竟谣言这种东西，除了当事人，没有哪个看客会在意真相，耳朵一听上下嘴唇一碰，一个谣言立马会变成数百，甚至数千个不同的版本。 刀疤男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可惜眼神不能杀人，否则他能用眼神杀她个千百次。刚要破口大骂，青羽的速度更快，一下就卸了他的下巴。 “啊”的一声惨叫，口水顺着他大张着的嘴不停地流到他的衣襟上。 “啧。不是他不想给我使绊子，而是…”她盯着刀疤男继续问。 刀疤男自然不会回答她的问话，尽管他被疼痛折磨的表情扭曲，但姜薇芝还是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 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恐惧。 “而是他想给我使绊子，但被杀了。”姜薇芝盯着他的眼睛，“还是死在你面前，死的很惨对吧？” 刀疤男似乎想到了什么，眼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姜薇芝不由得蹙眉，但她还是继续道，“所以你害怕了，即便在门前被我堵的哑口无言，你也不敢对我使绊子。” 看他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她先前的猜测基本都在他身上印证了，如果不是这刀疤男不怎么聪明，她估计也不会这么顺利。 只是背后这个人，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但一定是认识她的。 她对青羽使了个眼色。青羽面无表情的将手放在刀疤男满是粘腻口水的下巴上，动作利落的把他的下巴安了回去。 刀疤男咽了口唾沫，他张了张嘴，神情明显不似之前那般张狂，但语气依旧嚣张，“老子根本不知道你说什么？！娘的，小贱/人，赶紧给老子松开，你他娘的知道老子是谁么！老子就是进了大理寺，也他娘的没人敢动老子！” 这回轮到姜薇芝震惊了。她原本以为这蠢货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世。 这就是秀巷给她的第二个情报——这个刀疤男是当今皇帝的…表弟。 姜薇芝当时看到这个情报的时候，手上的信件几乎要拿不稳，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虽然离谱，但能被秀巷一直保留下来的情报，自然是经过证实的。 二十多年前，京中曾谣传皇帝最宠爱的惠妃并不是宜州知府的嫡女，而是青龙寨寨主的小女儿。青龙寨是以钱财贿赂与宜州知府狼狈为奸，替惠妃换了身份进宫选秀。 一时间谣言四起。 那时的青龙寨风头正盛，他们杀人抢劫全看心情。女人，尤其是有点姿色的女人都会被抢到山上。 百姓本就对青龙寨诸多恐惧不满，朝廷屡次剿匪又都以失败告终，这下彻底让他们找到了症结所在。 怪不得屡次三番说剿匪，次次都不成功，原来这皇帝和土匪原来是一家啊！ 民间唉声载道，甚至有了出现了几个小规模的起义军。 土匪嫁到皇家还成了宠妃，不管是真是假，对皇家的威望都有着极大的危害。 但皇帝不知是舍不得惠妃还是有其他考量，并没有立马处置了她，而是昭告天下此事会彻查，查清楚后会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但事情迟迟没有进展，百姓的愤怒达到了一个巅峰。 最后，皇帝不得不调回驻守北疆的老镇远侯，派他去剿匪。青龙寨虽得益于得天独厚的地形庇佑，却仍被老镇北侯重创。 胜利的消息在百姓中振奋起来，镇北侯的威望空前高涨，皇帝趁机宣布惠妃并非是土匪女儿，之前流传的消息只是谣言。 胜仗的喜悦很快就盖过了惠妃出自土匪窝这事。 更让他们高兴的是打那起，青龙寨便安分了下来。 民间提起惠妃的人越来越少，渐渐没人再提起。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宫中的惠妃也消失了，连带着宜州知府一家，没有人再谈论起他们，就像他们不曾存在过一样。 而唯一将这一切记在心里的恐怕就是剩下皇帝和惠妃儿子——三皇子了。 但青龙寨只安生了两年，便又开始兴风作浪，而且嚣张程度比之从前更甚。 百姓呼吁朝廷调回老镇北侯，但皇帝明显不愿意镇北侯府威望继续扩大。 于是两年以来活的像个透明人的三皇子站了出来。 没人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灭了整座青龙寨。但他留下了几个孩子，其中一个被毁容了的，就是老寨主的小孙子。 她皱着眉看着刀疤男，以这家伙的智商要是早知道自己的身世早就该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了，不该最近才出来蹦跶。 “是那个人告诉你的？” 刀疤男不吭声。 “那他是不是告诉你，即便你捅出篓子只要你亮出身份，就没人敢动你？而且…”姜薇芝看着他突然笑了。 刀疤男知道自己现在只是强撑。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那小娘皮全程都在自问自答，笑的瘆人也就算了还他娘的都说对了，没疯掉他都觉得自己很厉害了。 如今又看到这娘们笑，顿时心里一凉，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娘的，这小娘皮什么都知道。 他控制着自己尽量不颤抖，就听那个女人一字一顿问他，“他是不是告诉你，他有证明你身份的方法…还给你看了？” 刀疤男看姜薇芝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其实也不难猜。当有人告诉你，你其实是皇帝的表弟，正常人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有病。 但也有一种人会相信，那就是喜欢白日做梦和走投无路的人。 很幸运的是刀疤男这两样都占了。尤其他还从小就被灌输将来会成为寨主这种洗脑般的想法。 典型的眼高手低。 不过就算刀疤男再不聪明，也不会无凭无据就去相信，更何况还有个赵大在身边。 那么，那个人一定是有证明刀疤男身份的方法，所以他们俩才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看着刀疤男惊恐的眼神，姜薇芝却露出了看似十分担忧的表情，“那你觉得，他交给你任务没完成，原本答应你的事还能如约做到么？” 刀疤男的眼球来回转动，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忌惮。却并没有表露出姜薇芝以为会出现的的担忧或是惊慌。 这反倒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她本以为先前那番试探和压迫足以让刀疤男崩溃，因为他看上去实在太蠢，蠢到让她感觉做棋子都不配。 她盯着刀疤男脸上的疤痕。 所以呢，那个人派这个么蠢到连她都看不下去的人来做什么？还是那个人觉得她也够蠢，摆平不了这事？ 也不对，即使她不行，沈碧云也有能力自救。她只要在侯府面前上演一出“苦口劝夫君改邪归正的戏码”就行。 所以呢，单纯派个人恶心她，恶心侯府？还是其他什么… 姜薇芝蹙着眉，不由升起一股焦躁的情绪。 倏地一个念头惊起如同当头棒喝，砸的她怔在了原地：不对…重要的是刀疤男这个人，更准确的来说是他特殊的身份。 姜薇芝的心猛的沉入谷底。她不该扣下刀疤男的… 那个人让刀疤男来，是为了让她将这个烫手山芋亲手领进镇远侯府。 伴君如伴虎。 当权者最忌讳什么？自然是他不想为人所知的过去。更何况当今他的帝位在有些人眼里其实来的“不那么正当”。 皇帝本来就对侯府有所忌讳，她还把这个能与帝王不堪过去扯上关系的人领进了家门。 落在帝王眼里就是种隐藏的威胁。 这个人似乎很了解她。他料到她会想要弄清真相… 那么他下一步是什么？ 姜薇芝的思绪飞速整理。 当年惠妃的事之所以平复的那样迅速说到底是因为皇家想要隐瞒。再加上有老皇帝亲自辟谣，又有三皇子亲手灭青龙寨，足以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人闭嘴。 但还有一部分人是知道真相的，比如当年跟随太子后跟随大皇孙的太子党，尽管早就被登基后的皇帝屠的一个不剩。 姜薇芝明白了。 要守住秘密的那个人总是多疑的，如果这人还是个帝王，多疑程度翻倍都不一定够。 不管她能不能知道从刀疤男里查出东西。那个人都有办法会让皇帝以为侯府已经全都知道了。 如果此刻有人放出侯府今天抓走的人是皇帝的亲表弟，再重新扒出皇帝是土匪后人的消息… 那么镇远侯府将首当其冲承受帝王的怒火。不管和侯府有没有关系，是不是陷害，在皇帝眼里，侯府就彻底成了不得不立马拔掉的刺。 那个人是想推侯府于万劫不复… 姜薇芝想到了两个哥哥，他们给了她卷宗会不会被牵连？将军府会不会被牵连？ 姜薇芝把青羽拉到里间，从怀里掏出那个厚厚的信封，“青羽，你赶紧把这个送去将军府，亲自交给我三哥，告诉他，马上让大哥还回去。这事远比他们想的要复杂，一定要小心，不要被其他人发现了…” 青羽看了眼被绑着的刀疤男又看了眼姜薇芝，神情有些担忧，但还是接过信封，“是。” 姜薇芝凑近了两步，轻声道，“把你身上的匕首给我。还有一件事情要交代给你。” 姜薇芝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青羽瞳孔一震，震惊地看向姜薇芝，“主子…” 姜薇芝还是第一次在青羽身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唇角勾了勾，“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不会有事的。” 她看着青羽神色变得严肃， “记住，一定要完成我交代给你的事。” 青羽看着姜薇芝的神色有些复杂，她解下绑在小腿上的匕首，递给姜薇芝，“主子，保重。” 青羽走后，姜薇芝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看着眼神逐渐被匕首吸引的刀疤男。 “你…你想做什么？”刀疤男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姜薇芝声音里带了点颤抖。 姜薇芝看着刀疤男，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她从不期待奇迹，也从不抱有侥幸，她信奉的向来是杜绝后患。 既然山芋烫手，她不能砍手，便只能砍山芋了。 刀疤男，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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