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谦瓴脸上戾气瞬间收敛,无奈地笑:“你就只会对我重拳出击,正事一点不懂为自己争取。”
是啊,程英琦想起来,以前什么都是周谦瓴为她争取,习惯了。
有个同专业、比自己大两届的男朋友,在业内他还是紫微星降世,什么都走在自己前面,比赛、参展、毕设和实习,他自然揽过去替她安排妥当,养成的快乐他也享受惯了。
“合作方的档次决定你的位置,这不用我多说你也懂吧?和capet合作,再预订几个时尚杂志,很快就能夯实‘青年艺术家’的名头,包装和宣传决定了你作品的价格,这些都是现实问题,一开始合作的品牌太次,以后想走高很难。”
程英琦听他说完,淡淡道:“你不是讽刺我‘沽名钓誉’吗?”
周谦瓴:“…………”
回旋镖打脸,好疼。
周谦瓴脸上挂不住,但大是大非前不容嘴硬,滑跪得彻底:“我错了,搞艺术就该沽名钓誉,从现在开始使劲钓,好吗?capet是我带进来的关系,不给别人。”
他上节目,服装是节目组给搭的,很舞台范儿一件银色衬衫,镶着大片更闪的银色装饰。肢体动一动,折射的阳光就刺一刺人眼。
周谦瓴自己也发现了,她被闪得频繁闭眼,便拉着她转移到阴影处,暗中又拉近一点距离。
程英琦心平气和跟他讲道理:“我是这么想的……工业设计是商业化很高的成熟行业,你的思路没有错。但我们这些非遗工艺实在太小众了,现阶段搞内部竞争没有意义,更重要的是百花齐放把受众面打开,行业蛋糕要做大才能让每个从业者都受益。这节目是个好机会。孟导比你更懂怎么把一档综艺做成爆款,推到更多受众眼前去。如果这样安排我的剧情能刺激节目播放量,那我同意被安排。”
她有理有据,周谦瓴无法反驳,一定程度上,她的思路更适合她的行业,这么一说,他也觉得,和别的嘉宾竞争属于菜鸡互啄,一时输赢忽略不计。
程英琦脑子很好用,这也是他一直喜欢的。
他默然思索几秒,软了态度:“你自己再考虑考虑,把蛋糕做大是没错,但是开局和capet合作对你个人发展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放弃了可惜。”
“你现在体会我的心情了?”她兀地说。
“什么心情?”
“看你放弃好多,替你可惜。你也……再考虑考虑。”是劝他回美国。
他听懂了,驻足原地没动,看程英琦远去的背影穿过走廊消失在吃瓜人群中。
——她好爱我,替我可惜呢!
周谦瓴人一飘,又发了任性头风,跑回等候室逮着孟愿鸿胡搅蛮缠:“程英琦剧本随她便吧,我的剧本给我改咯。”
“改什么?”
“我不要做恶人,你让我挑程英琦毛病我挑不出来。”
“你上次自发挑得挺好。”
“没灵感了。没毛病硬挑影响同行关系。”周谦瓴从房间里随便找出个好欺负的,“你让张星冉去挑。”
孟愿鸿:“他经纪人不会同意。”
“那我经纪人也不会同意啊,为什么非得是我。”
且不说他没有经纪人……
孟愿鸿敷衍地哄:“你长得帅,毒舌不招恨。”
“张星冉也帅,他怎么就不行?”
张星冉正被捯饬造型,从镜子里冲他笑:“饶了我吧。我黑粉比粉丝还多,上节目对嘉宾不礼貌搞出腥风血雨,到时候节目没人看,光看打架了。”
最后几人互相扯皮,做恶人的艰巨任务甩锅给了赵曙光。
但是赵老师倒还乐在其中,平时当惯了老师,上节目也总想教育点什么。
由于嘉宾、导师和品牌代表全都不是专业演员,录制进度比想象慢得多,录到晚上十点才完成一期节目三分之一的内容,但全员都筋疲力尽,也不好再继续夜班。
孟导重新调整制作计划,把两天录制改成三天录制,需要协调所有人的时间、改签火车票、继续招募观众……有些事务与前台录制同步进行,有些则要等到录制结束后与嘉宾沟通。
收工拖延加卸妆,散场时已过晚上十一点。
晚饭自不用说,在现场吃的20元标配盒饭。
程英琦前夜就没休息好,到此时已然灵魂半出窍。
周谦瓴卸妆换装速度快,也没被拖住确认行程——孟愿鸿默认他随叫随到,早早在停车场等她——按她的要求,要低调避人耳目。
小钱提前一小时就帮他把车开过来。
程英琦上了车,又习惯成自然,重重把门一摔。
周谦瓴笑她面如菜色,于心不忍:“要不要取消计划,回酒店早点休息?”
明天可又是一个五点出发日。
程英琦系好安全带,靠在椅背上半迷糊:“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卖关子:“这不能揭底,不然就没有趣味了。”
她到底还年轻,好奇心过剩,阖着眼挥挥手:“你开吧,到了叫我。”
周谦瓴把车往城市中心开,刚走出两分钟车程她已经睡熟了,脑袋往安全带上倒。
等信号灯时他抽空看一眼,忍不住想笑,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身好武艺?能在绳上睡觉。
剩下时间,他开了电台音乐解困,她也没有醒。
到了目的地,周谦瓴凑近她恶作剧,把鼻子捏紧,她呼吸困难,张嘴喘气的同时就睁了眼,只不过醒来第一反应就是打跑他的手。
“到了,”他笑得狡黠,“你刚才像小猪一样打呼噜。”
“不可能。”她自信满满,“我有睡眠监测app,我从来不打呼噜。”
周谦瓴下车在门边等她,等人一下车就牵住了手,也是习惯成自然,加上程英琦生物钟低迷,顺其自然。
他牵她上楼,一部电梯换另一部电梯,路途漫长,都有了故弄玄虚的效果。
不断的转身中,他想起牵她手教她跳舞那些时日。
她在各种主题下扮演他的古典情人,盛大的宴会只是邀她赴约的幌子,周围所有争奇斗艳的芸芸众生不过是衬托她的背景。
他们在被装点得金碧辉煌的厅堂里旋转,落地镜的金边连着金边,人们踩着舞曲的节律以相同的步调和相同的方向旋转,男人们夸夸其谈、女人们纵声笑闹,羽毛、彩穗和脂粉香水味在空中交织,但他和她大多数时候在喧嚣中沉默。
他喜欢在她的黑眼睛里寻找自己,那双点着星光的笑眼好像总在鼓励他发起一个吻,现场总那么纷乱,让他找不到一个完美的时机。
他还记得她喜欢穿宽摆的裙子,当拼花的地板绕着他们转,当暗色天鹅绒的幕帘绕着他们转,当三角钢琴、檀木家具、镜子和壁画、璀璨的水晶吊灯……一切的一切围绕他们旋转,她的裙摆一次又一次从他腿上扫过,世界上再没有什么纠缠比这更撩人。
月升月落,让他确信,圆舞曲是为爱情而非欲望而生。
旋转中无数次,他只要一低头就可以吻到她,害怕她跑掉的顾虑阻止了他。
好多次以后,她已经不再“跳广播体操”,和所有事一样,熟能生巧。
周谦瓴怕她不再需要自己,抽空对她说:“如果你想学怎么开车,我也可以教你。”
但正如他一直担心的那样,某一天,毫无征兆的,程英琦从他生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对,分手不是第一次。
就好像她已经学会了跳舞,忘掉一个舞蹈教练那么顺理成章。
他没办法那么容易忘掉她,开始近乎病态地挖掘她的社交账号,企图从中读出些有效信息。
他会借着去她学校交流的机会等在一幢教学楼的转角,期望她一抬头就惊喜地认出他,不过很可气,程英琦走路看地不看人,有时她和助教在谈正事,有时在与三五个女生嘻嘻哈哈说笑,总之不是上前打招呼的好时机。
好时机永远不存在,就像□□头奖永远不属于任何人。
程英琦看起来经济很拮据,她租了校外公寓,一楼,租金偏低的一栋,怀疑她晚上睡觉会被马路噪音吵死。
有时,很偶尔的有时,她晚上回公寓,从计程车里跳出来、车里明显还有同伴,周谦瓴心都提到嗓子眼。
只有下一秒从车里跳出来她的女性室友,才能让他回家睡个好觉。
他忍不住给程英琦发过消息,她过分客气,让他怀疑她可能不记得他是谁了。
直到第二年,她学校返校节压轴舞会那一天,他偷偷混进去,还是能一眼就认出程英琦。
因为这只是一次正装舞会,没有规定任何主题,只有程英琦一个人穿得有主题。
两股编发卷到头顶呈两侧高位的公主头,白绸纱打底绿碎花的裸肩礼服,深绿色绒布蝴蝶结从腰间拖到身后,裙箍没有电影中那么铺张,腰围很显然不止十七英寸。
可是绿色调加旧电影,会让他想起许多,也猜测她在缅怀许多。
那身打扮,即使不知剧情,按照常规审美看,也很漂亮。
男生们邀请她,她都婉拒了,也许是忘了怎么跳,需要回炉重修。
他用揣测她没穿衬裙的目光把她打量,最后终于有勇气坐到她身旁。
他牵着她穿过酒吧,店堂里一个人也没有,酒保在独自捣鼓。
他朝人打过招呼,告诉她:“暂停营业了。”
这地方好偏僻,城市之巅犄角旮旯里,程英琦怀疑就算不暂停营业,生意也不会太好。
但也难说,这城市好多人喜好猎奇。
周谦瓴拉她坐在窗口,说是窗口,不如说墙上掏了个小洞。
“想不想喝点什么?”
她说:“我随便。”
他就随便点了两杯饮料,没看菜单。
她从那个小洞往外望,城市夜生活丰富,灯火辉煌。
看着看着,她以艺术构图的敏锐性逐渐发现端倪:“这个视角……”
“嗯。”他掏出一张城市风光明信片,比到她面前,一模一样构图。
地标性的水域对岸,地标性的建筑以证件照般庄严的姿态一字摆开阵势,唯一的不同,现实深夜灯火璀璨,图画白日江水粼粼,一体两面的美。
所谓“观光”。
“原来是从这里拍的?”她惊喜地从景色中拔出视线转向他。
他顿时领悟为什么会有人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这笑跨越虚实,太难能可贵。
“嗯,从这里拍的,这是我拍的。”他轻描淡写抖抖手里那张明信片,只字不提自己辗转多少阵地才找到这个拍摄点。
他凝视她的漂亮眼睛,观察兴奋转为困惑。
“没有你的时候,我一个人就这么无聊。”他自嘲地表白。
那困惑逐渐转为错愕,他很熟悉,爱意萌发时的错愕。
这种错愕最终会化成情意绵绵。
月升月落,深夜江畔,城市最高处,没有观众的避世酒吧,时光变得无限漫长,她撑着彼此间狭窄的木板桌,在明信片的风景里吻他。
他爱她比较多,但他总是怯场。
像第一次一样,她主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