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香港。
浓荫蔽日阻挡不住弥漫在空气中的闷热，清早的蝉鸣加重了夏季的烦躁，就连车内冷气的温度再低，也无法驱散溽暑。
从山顶豪宅到和恩书院的距离，6km。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叶初棠认真算过，平均需要12分钟。
以往她习惯默背单词，一遍结束后，迈巴赫s580正好平稳地停在和恩书院外的马路上。
如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在上学路上不再是沉心于学习，而是被不敢言说的期待占据。
“发叔，我在前面的街口下。”
陈发作为司机，与她早已形成默契，平缓踩下刹车的同时，问道：“小姐又去买菠萝包啊？”
这件事已经成为了叔侄辈的秘密，叶初棠还没开口，他抢先说道：“明啦，唔好同其他人讲啊嘛。”（“知道了，不要和其他人说嘛。”）
她憨笑着点点头，背好书包下车。
直走便是和恩书院的校门，她却从街口拐进了一条仅够轿车双向通行的小路。
叶初棠的口中不知在默念着什么，直到走到一个破旧招牌下停住，稍稍侧身踮起脚往里面打量一番，才推开门，朝收银台里交叉着手臂，随即靠在墙上的少年说道：“一件菠萝包。”
她再从口袋里掏出预先准备好的硬币。
港币八块，能开启她一整天的快乐。
少年清点过硬币放进收银台，正要开口跟叶初棠搭话，厨房不合时宜地传来一把声音：“阿然，外卖——”
“知道了。”他往那边应声，往外走同时提醒她，“菠萝包刚刚出炉，小心烫。”
她只能点点头，将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茶餐厅在香港随处可见，但对于叶初棠来说，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出的场合。自幼接受的教诲反复提醒她这是可以饱肚但不保障健康的食物，窄巷里并非时刻维持整洁的环境必须忌讳。
这是她第十九次来孖记茶餐厅买菠萝包，第二十一次见到陈祁然。
是她可以短暂叛逆歇息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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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初棠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陈祁然那天。
道路阻塞导致她不得不提前两个街口下车，一侧是拥堵的车辆，女校森严的校训约束着她不可四处张望。此时却有一抹与深色校服截然不同的白色闯进她的余光，追溯源头后看见穿着白色背心打底，外面套着一件短袖衬衫的少年。
这份与周围规整校服格格不入的随性，促使着叶初棠不仅目光追随，连带着步伐被牵动，悄然跟随在对方的身后。看着他转身进了不远处那间她稍有印象的茶餐厅，抬头看着那个残旧招牌，这个名字她有所耳闻。
记忆里时有听见路人对这里的菠萝包赞不绝口。
她没有再往前迈多一步，只是从少年身上的校服猜测，他是在送完外卖回茶餐厅的路上。
据她了解，附近的中学没有这种款式，若是在其他区上课，眼下这个节点注定会迟到，穿着校服但不去上课吗？她有些疑惑。
但是这就意味着她还会有机会见到他。
偶然一见彻底勾走了叶初棠的神思，整天的课都心不在焉，课堂上的重点丝毫没有听进去，频繁抬头看向黑板上方的时钟，第一次感觉秒针走得这么慢。
总算熬到下午放学，叶初棠准备找个借口让陈发把车停在路边等待，她要去孖记茶餐厅一探究竟。
她刚要拿出手机，陈发抢先给她打了个电话：“小姐，车胎半路爆了，你找个地方坐着等吧。”
“好，我知道了。”
好巧不巧，她想要的机会从天而降，给了她去孖记茶餐厅窥探那个少年的机会。
叶初棠藏匿在同学中走出学校，顺着人流来到了那个单方面遇见的街口。
在深吸一口气后，她按着早上的路径绕了进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街口到茶餐厅的短暂距离，她就看见有三四个人推门进去。
还好。
她起初担心倘若没有其他人，自己的出现固然突兀，不仅会使她的情绪在一举一动中暴露，而且不利于去关注那个少年。
叶初棠在茶餐厅外站定，玻璃上贴着过塑的价格表。
【招牌菠萝包 hkd8
红豆菠萝包 hkd9
菠萝油 hkd12
外卖窗口落单（下单）】
她佯装看着价格表思忖着要吃什么，实则在用余光偷瞄着茶餐厅的内部，试图寻觅穿着白色衬衫的身影。
就在这时，临街的窗口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叶初棠像被吓到那样，往后退了一小步。
好在动作幅度不大，没有撞到身后人来人往，她下意识抬眸发现站着的正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目光正好落在了他的衬衫口袋别着的校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陈祁然。
很好听的名字。
叶初棠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然而陈祁然不等她愣神，临近傍晚，通过电话点外卖的人数骤然增多，身后的柜台上，好几份打包好的外卖等着他去送。
他的嗓音清冽，带着漫不经心问道：“要什么？”
叶初棠看起来乖巧，身上的校服熨得一丝不苟，他的语气不像平日里轻佻，自觉收敛了几分。
她脸上这种迟疑的表情陈祁然见得多，偶尔，他会好心提议，今天也不例外——
“菠萝包刚刚出炉，趁热吃最好了。”
陈祁然的这句话无疑是解救了叶初棠，她第一次来，终究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讲究，抿嘴笑道：“那就一件菠萝包，谢谢。”
只见他快手快脚夹了个最饱满的菠萝包放进牛皮纸袋，身后传来老板的催促声，赶紧递给她：“小心烫。”
接着把她放下的硬币拿起，放进收银台后便转身忙碌。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叶初棠知道了他的名字。
当她捏着牛皮纸袋犹豫着要不要尝菠萝包的时候，陈发再次给她打来电话：“小姐，汽车修好了，我就在路边等你。”
“好，我现在过去。”她此刻顾不上品尝，将开口折叠起来快步朝大路走去。
坐上平日接送她的迈巴赫后，惊觉密闭空间里菠萝包的香气难以忽略，她垂眸看着，仍然犹豫着要不要尝一口。
就一口。
陈发从后视镜瞄见叶初棠低着头，他的目光落在牛皮纸袋上的印章上，留意到她的神情中带着迟疑，笑呵呵地问道：“小姐是找地方等我的时候去了孖记？是第一次吃他们的菠萝包吧？”
她从小锦衣玉食，在陈发的记忆里，过去了十多年她就未曾因街边小吃而作过停留。
叶初棠轻轻捏着包装袋，点了点头。
“挺好吃的，可以试试。”陈发感觉稀奇，同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放在平时，她吃这些东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竟能吸引她的兴趣，但知道这不是他应该过问的事。
听见陈发这样说，叶初棠总算是放心地咬下第一口。
酥皮牛油的香气瞬间在口腔中迸发，底下的面包松软中带着些许韧劲，无论是其本身的搭配还是甜度，统统恰到好处。
她毫不犹豫地咬下第二口，细嚼慢咽的模样被陈发再次通过后视镜看见，问道：“我说得没错吧？”
就算坐在后排，她也能看见陈发得意地咧嘴大笑，浅笑着应道：“对呀，没错。”
然而就算是吃着菠萝包，她的脑海却是被陈祁然占据，并且期待着下一次去孖记茶餐厅
仅仅一天，两次见面。
叶初棠就冒出要了解他的想法。
也许是她的想法太虔诚热烈，也可能是冥冥中注定缘分，三天后，陈祁然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
再一次把她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这段时间和恩书院外的马路塞车似乎变成了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叶初棠为了不浪费太多时间，提前下车也成了家常便饭。
没想到的是今天竟然发生了意外。
当叶初棠走到转入孖记茶餐厅的那个街口时，一辆疾驰的自行车毫无预兆地剐蹭到正在等绿灯的她。
小腿顿时泛起刺痛的感觉，叶初棠站在原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辆自行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靠在旁边的栅栏偏头打量，发现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伤口。
又因为她没有吭声，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好在习惯了把纸巾放在口袋，她抬手就能轻松取出。
虽然叶初棠所在的位置到校门口只剩下一小段距离，可是到保健中心还有不短的路程，当下她应该第一时间消毒。
陈发在车流中堵塞，显然抽不开身来帮她。
她犹豫着该怎么做，把纸巾盖在伤口上，很快就被刺眼的鲜红沾染，伴随着自行车带着的泥沙污秽，那份痛楚始终无法抹去。
叶初棠无奈地叹气，思索着倘若此刻有片止血贴，她也不至于这么无措。眼下看来只能等血差不多止住，再到保健中心处理。
除了等待，她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尝试着走神去分散注意力。
“妹妹，使唔使帮手？”
（“妹妹，需要帮忙吗？”）
就在这时，一把似曾相识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怀着希望抬眸看向声音的主人。
如她所愿，是陈祁然。
